23、在陣痛中醒來;艱難分娩;與君決絕
虞老爺和千夜來到虞鳴燁的病房,只見他渾身冒汗,表情痛苦,沉重的大腹微微震顫。他的雙腿不自覺打開,雙手也握成了拳。 溫大夫對千夜說:“虞少爺的羊水已經破了,正式進入產程。你看他的眼珠,一直在動?!?/br> 虞老爺急著問:“鳴燁他會醒嗎?” 溫大夫師兄說:“分娩之痛堪比清醒剜rou剔骨,如果這種強烈的刺激都不能讓病人醒來,那……”估計以后醒來的希望也不大了。這話他沒說,這個時候不能再給焦慮的家屬火上澆油。 他觀察虞鳴燁,又說:“虞少爺對疼痛是有反應的,他身體一切動作都在努力向下擠壓胎兒?!?/br> 溫大夫對千夜說:“大少奶奶,你跟虞少爺說說話吧!” 千夜伏在病床前,握住虞鳴燁的手,“鳴燁,你很疼吧?疼你就喊出來!你弟弟都活了,你怎么能一直睡著?求求你,快醒過來吧!我們的孩子馬上要出世了……你不要留我一個人……” 說著說著,千夜忍不住淚如雨下。這段時間發生了太多事,她不得不堅強,不得不渾身長滿利刺,不然,她便堅持不到虞鳴燁醒來的那一天。 而那一天,卻是遙遙無期,她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虞少爺汗流頸背,胸前的衣服也濕透了,他疼得仰起脖子,眉頭深鎖。 千夜大聲呼喚,“鳴燁!鳴燁!” 突然,她感覺手里虞少爺的手指動了動。 千夜一怔,繼而扭頭對溫大夫說:“他動了!” 溫大夫師兄立刻查看虞鳴燁的瞳孔,在他耳邊喊他。虞老爺和釧兒也加入呼喊。 虞少爺反握住千夜的手,嘴唇稍動,含糊地說了幾個字。千夜靠近聽到:千夜,我疼…… 千夜又哭又笑,“鳴燁,你在生孩子!” 大夫們立刻將病床搖起來,大大分開虞少爺的大腿,方便他用力。 千夜始終與他手指相連,“鳴燁,你聽著,你現在正在分娩。我知道這很疼,但請你堅持一下……” 虞少爺睜開眼,目光迷茫,找不到焦距。良久,他將眼神定在千夜身上,扯出一個無力的笑容,“千夜,別哭……呃……”陣痛再次襲遍全身,讓他更加清醒。 溫大夫曾經就對千夜說過,虞少爺五個月前生產過一次,這次臨盆比上次容易一些。只要他能醒過來,不會出大紕漏。 千夜握著虞鳴燁手掌,給他力量,“鳴燁,用力??!” 溫大夫師兄說:“吸氣,再吸氣,用一次長力!” 虞鳴燁咬緊牙關,“啊……” 溫大夫師兄戴上橡膠手套,手指探入虞少爺產道,“我摸到孩子的頭了!您用力!” 虞鳴燁剛剛醒來,渾身肌rou還不大聽使喚,只是本能發力。這種疼痛從腹部延伸到胯部,他感覺自己快要被撕裂了。 他嘶聲大喊:“啊……” 這波陣痛沒能娩下孩子,虞鳴燁累得氣喘吁吁。 溫大夫與師兄研究,這個姿勢不太利于胎兒下來,最好讓產夫跪著。 于是,眾人扶起虞鳴燁,千夜上床跪在他身前,與他相擁,支撐他的身體。 虞老爺心情緊張,他擔心兒子再次陷入危險。但看到千夜與鳴燁緊緊抱在一起,他又忍不住心思復雜。這個小女子以一己之力,撐起鳴燁的身體,他們兩人之間是滾圓的肚腹。她時不時親吻鳴燁額頭,雙手按摩他的后腰,在他耳邊溫言細語。雖然他們沒做什么,卻給人溫柔纏綿的感覺。 虞少爺靠在千夜身上,用手箍著她,一陣一陣用力。 黑色的胎頭娩到xue口,將后庭頂出一個鼓包。 溫大夫師兄用手扣挖產道口,幫助孩子出來。 虞少爺嗚咽著將孩子推出身體,軟在千夜懷里。 千夜不顧汗濕,在他臉上啄吻,“鳴燁,你好厲害!你生下孩子了!我們的孩子?!?/br> 溫大夫激動地對虞老爺說:“虞老爺,恭喜,是位小少爺!” 虞老爺也忍不住濕了眼眶,他的兒子在生死線上走了一遭,終于生下虞家的嫡長孫。 虞鳴燁從沉睡中醒來,排出寄生胎,又生下孩子。相隔五個月兩次分娩,幾乎掏空他的身體。 他在教會醫院住了五天,便回家調養。開始兩個月睡著時間長,醒著短。但虞家名貴藥材充足,又有溫大夫為他調養。虞少爺的身子一天比一天好起來。 少爺院子里又恢復生氣,從上到下喜氣洋洋。 虞鳴燁醒著時,千夜寸步不離,珍惜每一刻二人相聚的時光。 虞老爺為孫子起名虞梓琈,小名阿福。 小阿福小小一團,睡在父親身邊。虞少爺讓奶媽抱來弟弟虞鳴煊。雖然名為弟弟,也是從他肚子里生出來的,他心底亦將他當作自己的孩子。 自從虞少爺好轉,千夜便不那么討厭虞鳴煊,雖然無法像喜愛小阿福一樣喜歡虞鳴煊,偶爾也會抱抱。 虞鳴煊只有七個多月,卻對千夜天生親近。畢竟,他在哥哥肚子里,聽到最多的聲音還是千夜的。只要看到千夜,就要她抱。 一家四口,其樂融融。 虞老爺起初不去打擾千夜兩人,留給他們團聚的時間。 過了一個月,也不見千夜主動找他,他心里開始焦躁不安。后來有些賭氣,也不傳喚千夜,她竟真的避而不見,連最起碼晨昏定省也免了。虞老爺心中五味雜陳,自己不過是她空虛時的填補,她抓住權利的工具而已。 有一日,二太太想去探望大少爺,和虞老爺說起。虞世安便與她一同前往。 要知道,在這個時代,父權大如天。就算虞鳴燁以前纏綿病榻起不來床,也是等他身體好一點,坐輪椅去給虞老爺問安。虞老爺幾乎不會來探望兒子。 進門的時候,虞少爺夫妻倆正在逗弄小阿福,虞鳴煊在床上爬,想往千夜懷里鉆。 虞少爺笑著說:“你就抱抱他吧!” 千夜嫌棄,將虞鳴煊扒拉到一旁,“去去去,別來煩我!” 虞老爺二人一步跨入,正好聽到這兩句。二太太覺得這話似有不妥,偷偷去瞄虞世安,只見家主大人盯著千夜皺眉,面色不虞。 千夜低眉順眼,起身給虞老爺夫婦行禮,就是不與他對視。 虞少爺坐在床上,也想下來見禮,被桂花攔住了。 二太太拍著虞少爺的背,“我的兒,你可受苦了!心疼死二娘了!” 虞鳴燁拉住桂花的手,“讓父親和二娘跟著擔驚受怕,鳴燁不孝?!?/br> 虞老爺對兒子倒是臉色緩和,畢竟他拼了性命,為虞家留下兩代男丁。 虞少爺面對父親的好臉色,有些受寵若驚。記憶里,虞老爺從來都是個不茍言笑的大家長。 四個人坐在一起說了會話。虞老爺的眼神總往千夜那邊瞟,又若無其事移開。 千夜只是低頭,一臉溫柔地看著丈夫和孩子。 虞老爺胸中嘔著一口氣,上不來,也下不去。 直到虞鳴燁困倦,虞老爺和二太太起身離開。千夜將兩個孩子交給丫鬟照顧,親自送公婆出門。 到了院外,虞老爺極其自然地說:“桂花,你先回去,我有幾句話問千夜?!?/br> 二太太心下詫異,又不敢多說,行禮告辭。 虞老爺讓小廝們站在遠處,他背著手往前走,千夜只能在后面跟著。 四下無人,虞世安站定,仰頭望天,背影有些孤寂。 虞老爺見千夜不肯先說話,嘆了口氣,說:“我不來看你,你是不是打算一輩子不去見我了?” 千夜離他一丈遠,淡淡說:“鳴燁醒了,我不該再有其他念想?!?/br> 虞老爺轉身,眼底深埋傷痛,“你什么意思?你有了鳴燁,就不愿再理我?” 千夜:“老爺,你有十幾房姨太太,而鳴燁,只有我一個人。我不想讓他知道,你我的事?!?/br> 虞老爺:“我可以為你遣散所有妾室……” 千夜:“老爺,你別這樣。你何必非要在我這一顆樹上吊死!我是你兒媳……” 虞老爺忍無可忍,抓住千夜胳膊,“你把我壓在床上的時候,你怎么不說你是我兒媳?” 千夜:“老爺,我們回到以前的關系,好不好?我是阿福的母親,你是阿福的爺爺。這事傳出去,你讓鳴燁和阿福怎么辦?” 虞老爺頹然松手,點點頭,“你只想著鳴燁、阿福,就是沒想過我!” 千夜:“女人對你來說,想要什么樣的沒有?” 虞老爺:“那時,你和我在一起,就是為了掌權,也是為鳴燁再也醒不過來做打算?!?/br> 千夜:“我始終相信,鳴燁一定會醒來?!?/br> 虞老爺自嘲一笑,覺得自己實在可悲,“你回去吧?!?/br> 虞世安看著千夜的背影,暗自傷情。他這是做什么?四十多年來,他從來都是說一不二,從未軟弱過。怎么到她那里,就老房子著了火,格外較真了呢! 轉眼又過了一個多月,虞家嫡長孫虞梓琈百歲。虞家免不了大肆慶祝一番,不僅擺下十天流水席,還請了戲班子唱大戲,又叫來照相匠給小阿福拍百歲照和全家福。 在此之前,千夜給虞少爺看了在他昏迷時的合影。兩個人依偎在夏末的花叢里,一站一坐,虞鳴燁的頭靠在千夜懷里。 虞少爺拉住妻子的手,心里激蕩著強烈的情緒。誰人能在他生死未卜時不離不棄,又是誰不停呼喚,從未放棄過他。他能醒來,完全是念著這世上還有一個人在等他。如果不能與她白頭偕老,他今生終有憾事。 這一次,他挽著千夜的手,坐在客廳椅子上,留了一張合影。鏡頭下,二人眉目繾綣,正是青春年少,十指相扣,心意相通。 百歲宴上,虞家大少爺長身玉立,大少奶奶秀外慧中,稚子白嫩可愛,還有一個時刻揪著千夜褲腳、九個月大、走路還不利落的小叔子。 陪在虞老爺身邊的十四姨太蘇卿曼暗自揣想:大少爺站起來了,臉色紅潤的樣子真是俊俏啊,和自己年幼時見到的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完全重合了。他笑起來真是讓人移不開眼。 再看虞老爺,雖然有著相似的眉眼、成熟穩重的俊朗,終不如大少爺對大少奶奶一人的深情,那般珍貴了。 忽然,蘇卿曼驚覺,千夜好似下意識躲避什么人。再追尋目光的根源,竟是身邊的虞老爺。他雖然未盯著千夜看,但目之所及,竟有一絲不舍與纏綿。她的老爺她的夫,竟也會這樣看著一個人。 大戲唱起來,虞家商鋪、田莊所有管事都來道賀。他們心下奇怪,大少奶奶前不久還拋頭露面整治賬目,怎么一轉眼,大少爺醒了,孩子也生了。當初看她,可不像有孕的樣子。換言之,就算她有孕未顯懷,虞老爺也不會讓身懷六甲的兒媳出來料理生意。 可是,若說小公子是大少爺在外面和其他女人生的,以虞大少從前的身子骨看,大概也不能夠。若說是抱來的孩子,以虞老爺的性情,就不會這樣大張旗鼓的慶祝了。摸不清啊摸不清。 大家雖然心存狐疑,但面上都未顯露分毫。虞老爺素來威嚴,大少奶奶也是手段了得,這公媳倆,他們誰也惹不起,還是不要多說,觸人霉頭的好。 田上莊的陳主事也隨同僚一起來喝喜酒。席間,他無意說起,自己治下有家同姓佃戶,他家幺子得了同虞大少爺一樣的怪病。前幾個月那陳三竟然失蹤了。他家先前還到處尋找,也不得其蹤。到后來你猜怎么著?這一家人一夜之間,全家六口,竟然全都消失個干干凈凈。 虞鳴燁被賓客灌了幾杯水酒,他借口更衣,跑到外面透氣。千夜想要陪他一起,被虞少爺按下,“我都好了,你還怕我自己走不動嗎?你且看你的戲,不必管我?!彼K于不必頻繁小解、嘔吐,也不用每次出行都前呼后擁。他喜歡一個人獨處,在安靜的花園聽前面的鑼鼓喧囂。雖然以前他也經常這樣聽,如今心靜畢竟不同。 曾經是滿懷落寞,現在是身在繁華,又能抽離而出。 走了一會,他到更衣間如廁。忽然,大門被人打開。虞鳴燁猜應該是千夜。這里是大少爺更衣、休息、醒酒的地方,會來的只有他和妻子。 虞少爺準備提起褲子,出去嚇一嚇千夜,沒想到,聽到父親的聲音。 虞老爺:“你給我解釋解釋,陳懷岐一家為什么會突然失蹤?” 千夜口氣不善,完全沒有人前的謙恭,“我怎么知道?岐哥被你的小妾打死,說不定她還不解氣,做下什么喪盡天良的事?!?/br> 虞老爺:“呵,芒夏已死,死無對證是吧?” 千夜:“虞世安,你想說什么?” 虞少爺心中一驚,不明白千夜為何直呼父親名諱,而他爹竟然沒有任何反應。 虞老爺:“那個被你帶來,芒夏的jian夫,是陳家人!你若不認,我明日便找來畫師,畫出柳四形貌,讓陳主事辨認!” 千夜:“芒夏死都死了,你還來追究,有什么用?” 虞老爺雙手箍住千夜肩膀,“她肚子里是我的骨血,已經五個月了!” 千夜甩開虞老爺,“你的孩子是命,岐哥肚子里快要生出來的孩子,不是命嗎?” 虞老爺:“千夜,你一直在恨我!恨我當初不讓鳴燁去醫院開膛破肚,恨我縱容芒夏私審陳懷岐,導致他一尸兩命!” 千夜:“對,當時我恨透了你。憑什么你一句話就能主宰別人生死?你有了兒子,又快要有孫子。而鳴燁就是你傳宗接代的工具。你對他沒有一點父子之情。我就是要你嘗嘗痛失骨rou的滋味!” 虞老爺揪住千夜,“你太狠毒了!” 千夜:“怎么,二十多歲的兒子生死不知,你不心疼。倒來心疼那個未出世的?” 虞老爺一巴掌扇在千夜臉上,“你住口!” 千夜被打得腦袋偏了偏,回手還給虞老爺一巴掌。 隔間里的虞鳴燁都聽傻了,他昏迷的時候,到底發生了什么事?千夜竟然敢對父親還手。 外面的兩個人情緒激動得呼哧帶喘,大眼瞪著小眼。 虞老爺的手指撫上千夜臉頰,聲音顫抖,“還有什么是你干不出來的?” 千夜甩開他,“你不是來興師問罪的嗎?讓人綁了我,也亂棍打死,給你的小妾孩子報仇?;蛘邘胰ヒ姽佟?/br> 虞老爺拽過千夜,咬上她的嘴唇,血腥味瞬間彌漫整個口腔。 漸漸的,激烈的啃咬變成蝕骨的深吻,虞老爺聲音軟了下來,“你明知我不會那樣做,偏要說出來刺我!” 千夜將人壓在墻上,吻得氣喘吁吁,“你是來撻伐我,還是來求歡的?” 虞老爺也不知怎的,本是氣勢洶洶,氣得靈魂出竅,不管不顧將人揪來。但是貼近她,她說什么亂混打死,他就無法自已,比痛失子嗣還是難過一百倍。 虞老爺抱緊千夜,“不要說什么生啊死??!” 千夜:“芒夏殺死岐哥和他的孩子,我又殺了芒夏母子,我的命,賠給你好了!” 虞老爺:“我怎么舍得殺你?我已經克制自己,不去想你,不去見你。你還要我怎樣?” 千夜推開虞老爺,“那就繼續,父慈子孝、天倫之樂,不好嗎?” 虞老爺:“不好!”他再次吻上千夜。 兩個人跌進軟榻上,四肢纏繞,難分難解。 虞老爺忽然哽咽,“我以為,你是憎惡芒夏懷了我的孩子,才痛下殺手。原來都是我自作多情!你一直都在騙我,你接近我,只不過想報復我!” 千夜動作一頓,繼而變得輕柔,“我恨你怎么了?我不該恨你嗎?是你先對我有非分之想。你還差點強暴了我?!?/br> 虞老爺:“之前是我薄你,可我把心賠給你了?!?/br> 千夜注視著虞老爺,吻去他眼角的淚,“虞世安,你別哭!” 虞老爺:“千夜,我好想你!” 千夜:“虞世安,我們不能再繼續了!放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