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里，江卿樂無論社交還是工作，都做到了父親和爸爸心目中最理想的狀態，那些痛苦不僅沒有讓他萎靡不振，反而他似乎因為那些痛苦變得更“優秀”。

    只有江卿樂知道，他在人前的雷霆手段，意氣風發，不過因為心里有仇恨支撐，他要讓那些人看著，他能活得有多好，他要看著他們在社會最底層掙扎。

    就像他一開始，抱著一定能逃出那個山村的信念，艱難地活著。

    可隨著過去的了結，他反而生了一場病，他躺在床上，家庭醫生告訴他，他是因為身體負荷過大，需要好好休息一段時間。

    他一下子失去了目標，不知道該做什么了。

    他再也沒有做過關于那個山村的任何夢，相反地他開始經常夢見那個鐵籠，夢見五個人在鐵籠里跟他說話。

    小草……放我們出去吧……小草……

    都說了不要叫我小草！

    江卿樂尖叫出聲，猛地驚醒，出了一身冷汗。他看到風把窗簾吹得飄來飄去，咽了口吐沫，他明明記得，睡覺之前已經把窗戶關上了。

    他翻身下床三兩步走到窗前，大力扯著窗簾：“別來找我！你們本來就該死！滾??！”

    窗簾落到了地上，江卿樂也歸于平靜，他徑直朝浴室走去。

    門鈴響了，李嬸正在做飯，他慌慌忙忙關了火，誰大中午的跑來找他，他把手往圍裙上抹了兩下，擰開了門把手。

    “少爺？”他臉上露出驚喜，“哎喲少爺，你來也不說一聲，我這……我好去買點好菜?！?/br>
    “李嬸你跟我不用客氣?！苯錁犯黄鹱谏嘲l上。

    “這哪是客氣啊，我是心里高興啊，要不是你找老師給圓圓補習，她哪能上省重點，我們怎么會有這么好的生活。少爺吃不吃葡萄？我去洗，我去……”

    “不用了?！苯錁反驍嗨?，“你今天得到的一切都是因為你的善心，我今天來，有一件十分難以啟齒的事情，想一想還是要親自過來一趟?！?/br>
    李嬸站起來又坐下：“少爺，什么事情??？”

    “我以后可能不會再過來了，我想，徹底跟過去告別，但是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幫助的，還是去找小馬，大部分事情他都能搞定?！?/br>
    “少爺你能走出來可太好了?！崩顙鹉税蜒蹨I，“我也高興?！?/br>
    江卿樂看著她，心里陡然生出了傾訴欲，這可能是他唯一能傾訴的人了。他鬼使神差地說：“我把他們都殺了?！?/br>
    李嬸一頓，神情變得恐慌：“你把他們？”

    “是的，戚家五兄弟，就在前幾天?！?/br>
    李嬸仿佛五雷轟頂，一下子跪在地上大哭不止：“我李桂霞一輩子沒做過壞事，臨了了怎么造這么大的孽！”

    江卿樂嚇了一跳，伸手去扶她：“李嬸你怎么了？你別嚇我，到底怎么了？”他看著他哭，心里的酸澀也忍不住了，難道李嬸在后悔當初救他嗎？

    李嬸抓著他的胳膊哭道：“少爺，當年戚玄跟我說的是保大！保大！我是看當時還有轉機，想激你一把，沒想到堯堯還是沒有保住，現在還釀下大禍?！?/br>
    江卿樂聽著她的話一時間竟然反應不過來，竟然干巴巴地問：“李嬸，你，是在跟我開玩笑嗎？”

    慢慢地，他才可以正常思考，他感覺自己要窒息了，怎么會這樣？

    他的聲音抖的不像話：“為什么不告訴我！”你明明有那么多機會告訴我！

    李嬸泣不成聲：“當時大家都說你瘋了，我看你為了孩子那個樣子，怎么敢提起？后來……后來我財迷心竅……”

    江卿樂呆呆地蹲在地上，過了一會兒他面無表情地從地上爬起來：“沒有他們我就不會生堯堯，堯堯也不會死，他們該死?！?/br>
    他讓助理好好安頓戚元和堯，卻不敢去看他們。

    他開始很少夢見堯堯，是的，在他的夢里堯堯總是躺在襁褓里，甜甜地笑，在夢里，他總是想不起來堯堯已經不在了。

    上一次夢見堯堯是，他抱著堯堯，坐在戚玄家門口，他跟堯堯說：“堯堯，不要帶走你的父親們好不好？”

    對不起，把他們還給爸爸好不好……

    可當他醒來才發現，原來他們是被他殺死的。

    他開始頻繁夢見五個人，有時候一起出現，他們在吃飯，在地里勞作，他就跟他們一起，有時候單獨出現，夢里都是美好的。

    醒來后，落差也特別大。

    渾渾噩噩三天后，江卿樂去了公司，以前他還能做自己不想做但是必須做的事情，但是現在不行。

    一個人，更糟，所以只能工作，而經理辦公室還是只有他一個人，他也不敢回家，他不能讓家人再為他cao心了。

    一個雨天，他撐著傘從辦公樓出來，看見了花壇后面的戚懷。

    他第一次覺得，雨天也許沒有那么討厭。

    戚懷渾身濕透，頭發濕漉漉地往下滴水，如果不是白天，他會以為見到鬼了。

    戚懷看見他就跑，他在后面追不上，雨傘被風吹走，大雨模糊了他的視線，他邊跑邊喊：“戚懷！戚懷！站??！”

    戚懷停了下來，肩膀一抽一抽，雨水從他的臉上滾落，江卿樂知道那里面肯定也有淚水。

    江卿樂在雨中抱住了戚懷，他身上冰冷，是因為淋的太久了嗎？不，如果是鬼也沒有關系。

    雨水打的江卿樂不停眨著眼睛，他問戚懷：“你為什么不看我？”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戚懷一直重復著對不起。

    江卿樂想拉他去避雨，他卻不肯走，江卿樂紅著眼睛問：“為什么說對不起？”

    “對不起，哥哥，我沒有死，又出現在你面前，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想看看你，對不起?！?/br>
    江卿樂哽咽道：“我想你死，你不恨我嗎？”

    “永遠愛你，我說過?！?/br>
    江卿樂崩潰了，他們相擁在一起大哭，好像回到了多年前的那個晚上，男孩在他耳邊說：哥哥，我永遠愛你。

    這天晚上，戚家四個哥哥等待著小弟弟回來吃飯，沒想到戚懷還帶回來了一個他們想見卻又不能見的人。

    江卿樂看到他們好好活著拼命忍住不讓自己哭出來，但是看著他們見到自己像見到怪物一樣內心說不出的難受。

    戚懷牽著江卿樂的手：“哥哥，進來吧?！?/br>
    江卿樂故作輕松地走到餐桌前坐下，桌上只有蔬菜，他笑著說：“好香啊，你們怎么都站著，不是吃飯嗎？”這間狹窄的小房子里，竟然擠得下五個男人和一個小孩，他朝堯招手，“堯，快來爸爸這里?！?/br>
    堯沒有動，他牽著戚玄的衣角，抬頭看著戚玄。江卿樂笑不下去，夾了一塊豆角，食不知味。

    戚玄在他對面坐下來，把堯抱到腿上，問他：“你這次又想怎么樣？”

    其他人也紛紛落座，戚武說：“主意是我想出來的，你要是想報復就沖我來?！?/br>
    江卿樂這次是真的笑了，把血滴在水里營造出很多血的感覺，戚武要是能想到這種金蟬脫殼的計謀，估計也能用腦子賺錢了。

    “我今天來就是想好好吃一頓飯，你們不用管我?！?/br>
    戚懷給江卿樂盛了飯，吃完飯，戚懷被戚玄幾人叫進了房間里。

    而江卿樂，在客廳里跟堯大眼瞪小眼。

    對于這個孩子，他一開始也是滿懷期待，直到檢查出來是個正常的男孩，不是堯堯。

    他蹲在地上雙手握著堯單薄的小肩膀：“寶寶不認識爸爸了嗎？”

    堯不說話，江卿樂露出受傷的表情：“怎么回事啊，寶寶不要爸爸了，嗚嗚，爸爸好難過?！?/br>
    堯終于開口了：“是爸爸不要堯，爸爸只愛堯堯?！?/br>
    堯一直以為堯堯是他，可是來到父親這里，才知道，原來堯堯是哥哥。

    江卿樂無法理解一個四歲孩子的想法，也不知道會不會因此給他造成陰影，他緊緊地抱住堯：“那爸爸現在愛你還來得及嗎？堯愿意原諒爸爸嗎？”

    江卿樂感覺懷里的小小身軀點了點頭，他淚流滿面，捧著他的臉親了一口。

    當他抬頭時，發現戚玄他們已經從房間出來了，他擦眼淚把堯抱在懷里。

    “說完了嗎？說完了就走吧?！?/br>
    戚凌上前幾步攔住他：“這不會，又是你的圈套吧？”前些天還恨他恨的要死，現在卻突然回心轉意。

    江卿樂看著戚凌：“我發現復仇后并不像我所想的那么快樂，好在你們還活著，比起死亡，還是活著互相折磨來得有趣一點，這不就是你喜歡的嗎？”

    戚凌黑了臉，沖戚懷吼道：“我就知道你被騙了！你不是說他說愛我們嗎？”

    戚懷從背后抱住江卿樂：“卿卿哥哥只說了愛我……”

    戚凌無語，江卿樂笑了，他可還記得戚凌口口聲聲說過，他不需要愛，需要的只是小母狗。

    “我覺得你們說的對，欠我的已經還夠了，既然我又遇見戚懷了，說明緣分未盡，我也確實放不下你們，我來接我兒子回家，如果你們想跟我回家，就走吧?！?/br>
    戚凌不爽地說：“就只有這些嗎？”

    江卿樂挑眉：“大家都是男人，成不成一句話的事，難道還要嘰歪三天？”他掃了一圈，“車就在樓下，我等你們半個小時，如果……如果有誰慢了，我不會等?！闭f完就抱著堯下樓了。

    江卿樂抱著堯下樓梯，問他：“你說他們會下來嗎？”

    堯點點頭。

    “他們天天問我關于你的事情”江卿樂笑了，堯又補充道，“但是那個渾身是血的人不跟我說話，是不是堯嚇到他了？”

    江卿樂一時間百感交集：“沒有，他可能生爸爸的氣吧?！痹跇巧系臅r候，戚元也沒有看他。

    半個小時后，江卿樂的心一點點沉了下來，他對司機說：“不用等了，走吧?！?/br>
    司機說：“少爺，他們來了?！?/br>
    江卿樂推開車門，四個人，戚元沒有來。

    戚懷說：“卿卿哥哥，我們沒有說服四哥?！?/br>
    戚武望天：“我不是自愿的，我是陪戚懷?！?/br>
    “你們先走，我去找戚元?！辈粊硪簿退懔?，來了缺一個人算怎么回事呢？

    戚玄伸手拉他，在碰到手之前縮了回去：“我可以在這里等你嗎？”

    江卿樂抓著他的手說：“乖，陳叔把你們送回去之后會來接我的?！?/br>
    戚玄愣住了，他看著江卿樂的背影，然后和戚武交換了一個眼神，彼此間的關系好像顛倒過來了？

    江卿樂跑上樓，發現門并沒有關，他推門進去，客廳沒有人，廚房里傳來水聲，他繞到廚房，戚元背對著他在洗碗。

    “你為什么沒有住我給你買的房子？”

    戚元繼續洗碗，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留給他一個背影。

    江卿樂繞到他的側面把水龍頭關掉了，戚元停頓了一下，把手里的碗放回水池，甩了甩手上的水，終于看向了他。

    江卿樂被他看的底氣不足，鼓足勇氣：“元寶，我們回家吧?！?/br>
    “是他們讓你來找我的嗎？”江卿樂搖頭，戚元又問，“那你為什么來找我呢？”

    江卿樂很想告訴他，是他誤會了，可是當初他們幾個人做出那個決定的時候，戚元還是個傻子，他是無辜的，甚至后來還把他放走了，他卻自私地遷怒于他。

    江卿樂不說話戚元又說：“我來告訴你為什么，因為無論我怎么做，自始至終我都是多余的，你恨他們的時候會恨我，你愛他們了也順便愛愛我，我就像是一頓下午茶，吃不吃，都可以?！?/br>
    “你知道有些時候，當人的心被仇恨填滿，是無法感知愛意的，我愛不愛你，讓時間來證明?！?/br>
    戚元低下了頭：“可是我已經等了很久，不想再等了?！?/br>
    江卿樂牽著他的雙手，焦急地說：“可是我真的喜歡你啊，我，我以后一定對你好?！?/br>
    戚元垂著眼看他：“那我想光明正大的站在少爺身邊，而不是一條狗?！?/br>
    江卿樂松了一口氣：“當然可以?！?/br>
    他拉著戚元出門，兩個人走到門口，戚元忽然停下了。

    “我想娶你可以嗎？”

    江卿樂愣了，看到戚元認真的神色心里掙扎了，他問：“你現在有錢買鉆戒嗎？”

    戚元抿著嘴，失落地說：“對不起……”

    江卿樂捏了捏他的臉：“所以說，應該是你嫁給我才對?！闭f完卻紅了臉。

    如果一定要嫁人，嫁給戚元肯定比那四個人安全，再說堯就要上學了，得趕緊給娃上戶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