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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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石琢見阿升又撞了禍,趁母親找瓷瓶插花的時候忙拉著阿升溜回房里。 見阿升仍是有些瑟瑟縮縮的,石琢拍拍他的臉,笑道:“沒事了!母親自己都想觀賞插花,可能她平日想了好久,只是一直不好意思折花罷了。我準備了好東西給你慶生日呢,你乖乖等一會兒,我去拿過來?!?/br> 阿升見石琢出去了,自己留在房里抓心撓肝滿腹好奇。 不多時,石琢就端了一個小瓦盆進來放在地上,阿升往里一看,見里面的清水中有一個茶杯大小的小烏龜正在游動,青綠色的背殼上有幾道花紋,仿佛是幾塊龜板拼成的一樣,他最喜歡這類活物,一看立刻就高興起來,伸手就要去抓。 石琢一看,忙攔住他,這人膽子實在太小,烏龜雖然老實,被人抓住了,四條腿也會動,要是把他嚇得“媽呀”地尖叫,手一松把烏龜摔在地上,龜殼摔裂了還是小事,只怕唬得他半天心神不寧。。 石琢自己把小龜拿出來,烏龜已覺得有危險,立刻頭腳都縮進殼里,再沒的玩兒了。 阿升見沒趣了,撅著嘴道:“怎么只剩了一個殼?像個燒餅一樣?!?/br> 石琢見他瞧什么都像吃食,忍著笑把烏龜背朝下腹朝上仰放在地上,輕輕地說:“噓,你悄悄的別出聲,就會看到有趣的了?!?/br> 阿升聽他說有好看的事,立刻不再抱怨,屏息凝神地看著。 石琢見他這副耐心樣子,暗想這真是不容易,平時那么撒嬌耍賴,居然也能安靜得下來。 阿升靜靜守了一會兒,見那小烏龜好像是覺得周圍沒有危險了,頭便伸了出來,抻著脖子去頂地,四條腿亂蹬著想借力,掙扎了一陣終于翻了過來,四腿著地慢慢爬行起來。 阿升看得有趣,伸手便把它又翻過來,看著它努力翻身的滑稽樣子,連玩了三四次,還沒有玩夠。 石琢見他一臉還要再玩下去的表情,便把小龜捉住放進瓦盆里,道:“這么翻來覆去的,會把它累壞的,龜是個靈物,可不能弄死了,否則會讓你生病的。好了,天晚了,我們休息吧,這龜先放在外面,若是放在房里水汽太大,你的腿又該疼了?!?/br> 心里則想,你還看它好玩,每次你在床上掙動的時候,倒比它還有意思。 石琢把盆拿到院子里,用一個竹籃扣了,生怕不穩,上面還壓了一塊石頭。 燕容看到了,便說:“你可得把阿財看好,那只饞狗什么都吃的,這籃子也未必擋得住它?!?/br> 石琢一聽這事可馬虎不得,這烏龜送給阿升做生辰禮是有講究的,乃是寓意長命百歲,如果被阿財當河鮮吃了,那還了得?于是阿財的脖子上破天荒地拴了一根繩子,把它拘在床腳上讓它不能四處亂跑,搞得土狗哀怨地叫了好幾聲。 八月真是一個佳月,剛給石琢阿升過了生日,沒幾天就到了中秋。。十五團圓節這天,衙門醫館自然都放假,一家人團聚在一起。 晝長無事,余溪午后便歇了一覺,石錚在房中讀書,燕容石琢則在廚房忙著整理食材。阿升自然不用干活,便抱著阿財屋里屋外地玩兒。 石琢正收拾一條鮮魚,用香料腌了,晚上要做一道新菜,忽然聽房中有人“啊”地慘叫一聲,石琢第一反應就是阿升被什么東西嚇到了,跑出兩步才發覺這聲音不是阿升發出來的,回想一下竟像是余溪!石琢不由得心中納悶,是什么能讓老jian巨猾的余溪嚇得叫出來? 但他的腳步可沒停,呼吸之間便來到余溪房里,一眼就看到抱著阿財縮在門邊的阿升,這男人顯然是想逃又不敢逃,再一看余溪坐在床上,披了一件白綢中衣,大瞪著兩眼正在運氣。。 阿升一看石琢來了,立刻戰戰兢兢地貼上來。 石琢摟住他,笑著說:“余伯伯,您被噩夢魘著了嗎?不知您最近讀了什么書,青天白日的,噩夢也敢找上來?!?/br> 余溪見他明顯是要往旁邊扯,氣得胡子都翹了起來,道:“我會做什么噩夢?都是被你那心肝寶貝給嚇的!我本來發的是一個香夢,夢見正在和北齊第一美人蔻師師在花叢中飲酒。她那張桃花粉面那個俏啊,真如同畫中仙子一般!我好不容易展盡才學把她哄得高興了,軟玉溫香投懷送抱,我捧著她的臉就親了下去,這時就覺得嘴上濕漉漉毛茸茸的,我還想美人臉上怎么像個漢子一樣毛烘烘的?結果睜眼就看到阿財那張狗臉!阿升這個臭小子把它放在我胸口上和我對嘴哩!可惜我那一場好夢,就這樣生生被他攪合了!” 這時石錚燕容也趕了過來,聽到他這樣一番控訴,石錚微微皺了皺眉,道:“阿琢,你管阿升一管,今后余伯伯夢中遇艷時讓他不要搗亂?!?/br> 燕容則扁了扁嘴,不以為意地說:“七哥好不知羞,這個年紀還要起花花心思!那蔻師師早已嫁人生子,‘綠葉成蔭子滿枝’,你還想她怎的?難道想要撿一群便宜兒女?” 余溪被她嘲弄得說不出話來,扭頭見石琢正扳過阿升的身子拍打他的臀部,邊拍邊教訓道:“再不許讓阿財去親余伯伯,若是那小畜生一時興起給咬壞了,你讓余伯伯怎么出去見人?” 余溪見他的手高高舉起,輕輕放下,氣得直哼哼,道:“你給他撲撒灰呢?還真是的,衫子下面掛了一片灰,也不知是哪里蹭的,他一天里外亂跑,難怪臟兮兮的?!?/br> 這時有人拍打院門,石錚便過去開門。 石琢見余溪氣惱未消,還得再安撫安撫,便笑著敲打阿升說:“今后再這般胡鬧,唐叔叔就把你帶到巡捕營去,在那里把你好好調訓調訓!” 這時只聽門口有人朗聲笑道:“我要帶誰去營里?阿升,是你嗎?又惹了什么禍,要發配去巡捕營了?” 阿升見唐公瑾來了,想到石琢方才的話,便有三分膽怯,縮到石琢懷里哀求道:“阿琢,我今后永遠聽你的話,再不胡鬧了,也不把阿財的臉湊到余伯伯臉上!” 唐公瑾這時也有些明了,笑道:“真是個糊涂人,人和狗哪有貼這么近的?” 余溪見訓得阿升也夠了,便哼哼著說:“行了,別說他了,這家伙囟門還沒合攏呢,別嚇著他,又得費神熬湯藥。怎么成天跟哄孩子一樣!” 石琢把阿升送回房,便到廚房簡單弄了四色小菜,一壺熱酒,送到前廳。 唐公瑾是巡檢官,雖在節慶之日也有公差要辦,剛剛才從巡捕營回來,順便就來石家看看。 他喝了兩杯酒,對石錚余溪訴苦道:“捕盜捉賊也不好干??!前些日子其他州府出現一個巨盜,不但潛房入室竊人珍寶,遇有俊俏的少年男女也常常被他用藥迷昏了采了花去,有些受辱之人性子剛烈便尋了短見,已經弄出二女一男三條人命了!上面限期破案。只怕他竄到我們襄州,一來本州之人要遭殃,而來也推不得了,這差事難免著落到我頭上,若是捉捕不得,只怕官位難保?!?/br> 石琢又送了兩碟點心上來,聽了唐公瑾這幾句話,頓時義憤地說:“世上竟有這等jian惡之人!竊人財物也就罷了,怎么還要yin人子女?這讓人家可怎么活?非得抓住了才好!” 余溪放下筷子,道:“所以這些天你把你那小寶貝看住了,別讓他成天招貓逗狗地胡鬧,他這傻傻的樣子若被賊人看成是憨態可掬,采了去可就不是你的了!” 石琢一愣,這才明白余溪是借題發揮,便笑道:“余伯伯又在說笑,那賊子只采少年男女,阿升二十好幾的人了,怎么看也不是含苞待放的年紀,別人欺負他做什么?” 余溪嘿嘿陰笑了兩聲,見有外人在場就沒有多說。 中秋節要合家團圓,因此唐公瑾便沒有久留,喝了幾杯酒談了一陣子話,就告辭離開了。 等他走了,余溪才貼近石琢,陰陰地說:“二十好幾的人不可愛,那你夜里采他的花做什么?” 石琢臉上一紅,連忙收拾了桌面躲開了。 自從知道出現這樣一個江洋大盜,石家便戒備起來,三個男人每日早早還家,晚上都要各處巡查一番才敢休息。燕容白天也是兵器不離身,讓阿升常常跟在自己身邊。 這時阿財倒是有用處了,它或許也感受到家里的緊張氣氛,一有風吹草動便要叫上一陣,起初弄得大家都一陣緊張,過了些時候發現它只是風聲鶴唳地亂叫,便也不以為意了。 燕容還揉著它的狗頭,道:“真是物似其主,你的主人成天芝麻樹葉大的事都怕,弄得你也膽小如鼠?!?/br> 這樣戒備了十幾天,襄州城中卻仍一片平靜,想來那大盜還沒有到這里禍害,眾人也就放松了一些,靜觀其變。 第二十七章 阿升這些日子實在分外無聊,因為阿琢說近來外面鬧賊,不但家里戒備得像巡捕營,而且還不讓自己出門。從前偶爾還會帶自己去市集上逛一下,現在這種好事全都沒有了,自己連巴在門縫邊看看外面都會被拉回來,每天就拘在房中院內,弄得他好不郁悶。 石琢一回到家就看到阿升正抓著阿財的尾巴不讓它跑掉,石琢過去抱起阿財一邊給它順著毛一邊笑著問:“往常阿財就愛跟在你腳邊,趕都趕不走,今兒怎么拉都拉不???定是被你欺負得七零八落,才怕了你?!?/br> 阿升垂了頭無精打采地說:“每天都不讓人出去,只有阿財陪我,它又不能和我說話,都要悶死了!” 石琢聽了忍不住樂道:“人有人言獸有獸語,阿財也是會說話的,不信聽它和你說兩聲!” 石琢搔了搔土狗的胳肢窩,阿財強忍了一天的委屈終于爆發了,抬頭便凄慘地“汪汪”叫了兩聲,眼睛里幾乎要流出淚來。 阿升看著它這副可憐樣子,也覺得自己今天是鬧騰得有點過分,臉上有了點慚愧的意思,但卻實在不甘心今后的日子也這么憋悶,便央求道:“阿琢,我每天都不能出去,實在悶得很了,你帶我出去玩兒好不好?我想出城去抓野兔,余伯伯說秋天的兔子很肥的!” 石琢為難地說:“出城打獵很辛苦的,想歇午覺都找不著地方,況且逮個活兔子你又舍不得吃rou,難道在它脖子上拴根繩子,讓阿財追著玩兒嗎?” 怎奈阿升已經憋出火來,干脆耍賴地說:“我就是要出去玩嘛!你若是不答應,我明天還會欺負阿財!” 阿財頓時嚇得身上的肥rou亂抖,扭轉頭來凄切地對著石琢哀叫了幾聲,那聲音中真切地帶出了哭腔。 石琢沒辦法,只得在晚飯時與親人商量這件事。 燕容一聽便不答應,道:“到了城外吃不好喝不好,又冷又硬的面餅配著涼水,吃下去不怕鬧胃疼?膽子又小身體又不好,也不知道是是你抓兔子還是兔子抓你。不許去!” 石琢眼看著阿升失望得要哭出來的表情,只得把目光投向父親。 石錚想了想,道:“容容,算了,其實現在秋高氣爽,熱了一個夏天終于涼快起來,到城外跑跑馬也不錯,不如我們一家人都出去散散心。你這幾年總是cao持家務,沒有機會游玩,也該到山水之間玩賞一番才好。至于阿升,就交給阿琢帶著好了。七哥你說呢?” 余溪一擺手,道:“你們要去盡管去,可別拉扯上我,別的倒還罷了,阿升那小子我可受不了,帶他去準沒好事。那一天讓阿琢給我弄幾個清淡小菜,我自個兒燙一壺好酒,逍遙自在地過一天神仙日子!” 燕容卻真的意動了,她當年也是縱情于山水,只是如今迫不得已才局促于家宅之中,因此聽了石錚的提議,便不再執意反對,含含糊糊地答應了。 石琢一看這個大難題解決了,頓時高興起來,笑道:“爹娘放心,那天我定會看管好阿升,不讓你們費一點心!還要備好熟食在城外生火熱了吃,這樣就不用嚼冷饅頭了。余伯伯,到時我一定做幾味精致小菜,買一壺陳年花雕,您在庭院里飲酒賦詩,可真風雅得很呢!” 余溪撲哧一樂,道:“你不用如此奉承,我能作的什么詩?不過是‘附子難歸故里,檳榔怎得還鄉。人參官桂嶺前忙,紅娘子家中盼望?!銈冋浀乖摱啻蛐┮拔痘貋硐嘛埐藕?。嗯,想喝野雞湯了?!?/br> 石琢自然滿口答應,余溪能有要求,當然比一無所求要好。 阿升得了這個允諾,欣喜地一心盼望出城的日子,一連幾天都沒有再鬧。 到了石錚父子休沐之日,石琢從前一晚上就開始忙活,擇菜發面腌rou,第二天早早起來,弄了菜rou卷餅、鵝油蒸餅、灌腸,還為余溪烹制了鵝掌牛舌,蓮藕百合四色精巧小菜,忙得像打仗一樣。 好不容易收拾齊整,石錚幾個人帶著一堆東西上馬出發了,留下余溪在家里自斟自飲。 余溪看著石琢關上大門,抿了一口酒搖頭晃腦地說:“倒不像是去打獵,卻像出去野炊一樣?!?/br> 阿升來到城外看到高的天密的林寬廣的原野,頓時歡喜得笑了出來,下得馬來摘野花拾野果,看到什么活物都要抓,連阿財也在一旁撒歡兒,石琢只得拿一枚野果打了一只麻雀下來給他玩兒。石琢的力道用得正好,那麻雀還活撲棱的,阿升根本拿捏不住,石琢便拿了條繩兒把麻雀腳拴了,讓阿升牽著它飛,就像放風箏一樣。 阿升牽著麻雀跑了一陣,忽然看到地上一團黃乎乎的東西,那東西一見人,倏地便跑了。 阿升看清了它的樣子,驚叫一聲:“老鼠!” 石琢一聽,忙跑了過來,急問道:“在哪里?” 阿升一指前面,石琢看看那仍在晃動的草叢,疑惑地說:“這里是野外,怎么會有老鼠?” 石錚走過來問:“阿升,那老鼠是什么毛色的?有多大?” 阿升雙手比了一下,道:“有這么大,是黃色的!” 石琢一看他兩手之間的距離,不信地說:“有這么大?都趕上小豬了。你想吃烤乳豬了?” 阿升臉上一紅,把尺寸縮了三分之一,心虛地說:“怎么也有這么大?!?/br> 石琢點頭道:“既然是黃毛的,應該是黃鼠,這東西和城中的灰老鼠不一樣,居于野外,足短善走,xue地而居,以豆粟為食。若真有阿升說的這般大小,那可真肥得很了?!?/br> 石琢慢慢聽出了門道,問:“爹,黃鼠能吃?” 石錚道:“自然,黃鼠rou就像乳豬一樣,只是稍脆韌一些,或烤或蒸都很肥美的?!?/br> 石琢眼睛一亮,把阿財牽到那處草叢邊讓它嗅著,利誘道:“阿財,快去找黃鼠,有烤乳豬吃!香噴噴流著油的脆皮烤乳豬??!” 阿財原本耷拉著的耳朵立刻豎了起來,大張著鼻孔猛嗅了幾下,然后“嗖”地向前竄去,石琢在后面緊緊跟上。 燕容在一旁嘆道:“真是‘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這狗頭難道不知道,即使有烤乳豬,它也只能吃到骨頭罷了?!?/br> 石錚微微一笑,道“‘當官的為嘴,做賊的為飽’,這也是世間常情。黃鼠rou味比乳豬還美,你不想吃嗎?” 兩人相視一笑,拉著阿升牽著馬,提起腳步也追了上去。 石琢在阿財的引領下果真找到黃鼠xue,他找了樹枝要去搗毀鼠xue,卻被石錚攔住,道:“不用這么麻煩,用水灌就行了?!比缓笠恢覆贿h處的小溪。 石琢這才恍然,拿了煮飯的銅鍋去打了一鍋水,阿升也拿一個小盆舀了水,回來只剩了半盆。 阿琢把水從洞口灌了進去,不多時便有兩只大黃鼠尖叫著跑了出來,石錚燕容一人一只逮了個正著。 燕容倒提著黃鼠的后足,瞧著這吱吱亂叫的小獸,嘖嘖稱嘆道:“也不知偷吃了多少瓜豆,長得這么肥,瞧這身上的rou,定能煎出一碗油來。這下可有口福了!” 石琢腦子里已經在設想烤制黃鼠的步驟,越想越振奮,拍拍阿財的頭鼓勵道:“阿財,好樣兒的!你再去找找,如果還能找到,就給你一塊肥rou!” 阿財于是奮起余勇又竄了出去,可它這次茫無目的,找了半天卻什么都沒找到,垂頭喪氣地吐著舌頭趴在地上不肯再動。 燕容看著有氣無力的阿財,道:“土狗終究不能當獵犬使?!?/br> 石琢見阿升已經跟著跑了半天,實在是累了,便找了塊地方燒水準備午飯,讓阿升在一旁休息。石錚燕容卻仍興致不減,又打了兩只野兔,一只野雞,這才罷了。 等他們回來,石琢已經把飯備好了,看著蒸好的卷餅,燕容嘆道:“阿琢真是個過日子的人,連蒸籠都帶來了?!?/br> 石琢把餅和烤制的灌腸擺放好,一揭鍋蓋,里面是一鍋碧綠鮮嫩的野菜,真虧他還有心思見縫插針挖野菜。 石琢一邊給各人盛菜湯,一邊說:“秋天的野菜不如春天那般幼嫩,來年春天再出城來挖些薺菜烏蘭,馬蘭頭貓兒頭回去,也可省些菜錢?!?/br> 燕容扁了扁嘴,道:“只怕出來找野菜花費的米面魚rou比那幾根野菜還值錢呢!” 一家人一個上午打獵捉鼠著實辛苦了,石琢帶來的食物雖多,卻也吃了個精光。 阿升吃過午飯不久,就悄悄拉著石琢的衣襟,小聲說:“阿琢,我要解手?!?/br> 石琢輕輕問:“大解還是小解?” 阿升有些難為情地說:“大解?!?/br> 石琢給他拿了草紙,指了指一旁的草叢,道:“到那里去吧,走上幾十步就可以了?!?/br> 阿升溜進茂密的草叢,阿財緊隨著他的腳跟也跑了進去。 燕容看了一眼,欲言又止。 石琢心思細密,便問:“娘親,有什么不妥嗎?” 燕容皺眉道:“也沒什么大不了的,我只是擔心阿財會有那改不了的毛病,它舔地上的倒也罷了……” 石錚也有些擔心:“阿財方才吃飽了吧?” 他們兩人這么一說,石琢心里也開始不穩,只怕阿財真的有那種嗜好,狗性急躁,一時興起便直接往出產之地咬去,那樣可不知會把阿升嚇成什么樣子。 他正想著自己要不要過去守著,突然只聽草叢中阿升“啊呀”一聲驚叫,隨即阿財也狂吠起來。 石琢“刷”地立起身,飛快地向草叢中跑去,口中還叱道:“該死的阿財!” 石錚燕容也面色一變,燕容道:“只怕未必是阿財?!?/br> 石錚點點頭,兩人也起身跟了過去。 第二十八章 石琢急急地跑進草叢中一看,見阿升正站在那里不住發抖,阿財則縮在他身后,斗膽把狗頭探出來對著前面叫幾聲,便又縮了回去。 石琢見阿升褲子未脫,心里松了一口氣,看來他沒受皮rou之苦,卻仍連聲問:“阿升,怎么了?” 阿升見他來了,一頭扎進他懷里,帶著哭腔道:“鬼!有鬼!” 石琢一愣,問:“鬼在哪里?” 他眼睛四處一掃,見前面地上有一堆香燭紙馬,還有兩個未曾燒化的彩扎紙人,那兩個紙人睜著空洞的眼睛望著滿地紙錢祭品,竟像是在看守著祭物一般,難怪阿升嚇成這個樣子。 石琢抱住阿升的頭,不讓他再回頭看地上的那堆物事,自己的一雙眼睛則不住在那里搜尋,石琢也覺得這地方怎么看怎么古怪。 這時石錚燕容也趕了來,見此場景面色也凝重起來,燕容道:“阿琢,快把阿升帶遠一些,這里頗有些晦氣,別沖了他?!?/br> 石琢也覺得這地方很不吉利,便拉著阿升站得遠了一些,仍讓阿升背對著那堆祭品,自己則目不轉睛地看著父母尋找線索。 石錚燕容在祭品遺跡中細細搜檢,石錚偶一抬頭,看到那對紙人,若有所思地說:“扎得這么粗壯結實,頂盔貫甲,倒有些像陵墓前面的石翁仲一樣?!?/br> 燕容撇了撇嘴,道:“頂多撐一兩天的面子吧,秋雨一淋還不是成一團紙漿糊?咦,這上面寫的什么?” 燕容從地上撿起一小片燒焦的紙片,看清了上面的文字,不由的更驚訝了:“居然是擺夷文,擺夷遠在邊遠南疆,怎么會有人到這里來了?近來城中也沒有看到花花綠綠的擺夷人???” 石錚聽她說有文字留下來,忙過來問:“容容,你可認得這些鬼畫符寫的什么?” 燕容道:“多年不見這種文字,都有些忘了,待我仔細認一認。嗯,寫的是‘人亦滅其國’,看來這祭祀之人果然是高貴身家,居然有家國之嘆?!?/br> 石錚道:“幸虧你多識各方文字,否則這紙片便是拾了,認不得也是枉然。這句話寫得意味深長,頗值得推敲,回去和七哥好好商量一番?!?/br> 燕容嫣然一笑,道:“今兒嘴怎么這么甜?倒像是抹了蜜!” 石錚臉上一紅,不太自然地瞄了瞄兒子和阿升。 石琢這時見周圍似乎并無危險,便輕聲問阿升:“剛剛解了手沒有?” 阿升委屈地搖搖頭,道:“沒有,我一來就看到這些東西,嚇死人了!” 石琢見他一臉隱忍表情,估計這時正憋得難受,便柔聲哄道:“那么我陪你去旁邊解手好不好?解出來就舒服了?!?/br> 阿升害怕地搖搖頭,道:“我不去,我要回家!” 石琢知道人有三急是不能勉強忍住的,便哄勸說:“不怕,我陪你去,就在旁邊守著你,讓阿財也守著,這下就沒事了。你肚子里脹脹的,又難受又不干凈,和我去好不好?” 阿升想著石琢會守在旁邊,心里這才有了點底兒,猶猶豫豫地點點頭。 石琢把他領到幾步開外的草叢中,幫他解開褲子,不多時一陣風吹來,石錚燕容就捂住了鼻子。 本來下午石錚燕容還想游獵一番,但出了這樣的事,也就提不起興致,兩人又在祭祀地搜尋了一番,見再無其他發現,便收拾了東西,一家人一起回城去了。 余溪正在院子里端了一杯酒對著一株山茶哼哼唧唧地吟詩,忽然院門一開,石錚一家人走了進來。 余溪看了看他們,又抬頭看看還沒怎么向西偏的日頭,驚訝地說:“啊呀,難得出城一趟,怎么這么早就回來了?不帶著那個拖油瓶兒多玩一會兒?” 燕容臉上一紅,啐道:“哪里來的拖油瓶?倒好像我是該嫁了一樣!” 余溪笑道:“阿琢帶進門的人,難道稱作是拖油瓶有什么不對嗎?人家的拖油瓶很小就懂事了,知道討好大人,他可是半點自覺都沒有。對了,你們這次出去打了什么野味回來?可該準備晚飯了,光是喝酒配小菜不太飽肚子?!?/br> 不等丈夫兒子說話,燕容搶先道:“今兒可有好東西呢,阿琢快去把那兩只肥得流油的東西烤來上桌,若餓得你余伯伯狠了,連桌子都能吃下去!記得要去了頭!” 石琢笑著連連答應,先把阿升送回房間休息,便提了一袋子野物到廚房去了。 紅日西沉之時,桌子上果然擺滿美味佳肴,瓦罐里的蘑菇筍干野雞湯,海碗里的煨兔rou,最引人注目的就是桌子正中大方盤中金燦燦油滋滋濃香撲鼻的烤小豬。 余溪對著這盤烤rou,口水差一點流了下來,他平日支使石琢燒菜,大魚大rou地吃慣了,常怕會腦滿腸肥,今日才吃了頓清雅的,結果就知道文人雅饌不是那么好享用的,尤其中間又喝了幾杯茶,場子里的油都快刮盡了。 燕容異常熱情地說:“七哥快吃,這烤乳豬又肥又嫩,再加上阿琢的手藝,實在是人間至味!” 余溪狐疑地看看她,道:“今兒怎么對我這么好?往??蓻]這般熱情地勸過菜。況且這乳豬未免太小了一點,像是剛出娘胎沒幾天的樣子,難道是從母豬的奶頭上硬生生拔下來的?” 燕容見他生疑,唯恐他再多想,忙起身夾了一塊最肥美的豬后臀rou,道:“七哥你慢慢念叨吧,我們可要吃了。錚哥,阿琢阿升,快吃菜!” 阿升出去一天也著實餓了,指著烤rou道:“阿琢,我要吃rou!” 石琢照例先給他夾了點素菜,道:“這釀豆腐是用烤rou流出來的油煎成的,烤架上面的rou吱吱冒油,都滴在豆腐上,香得很呢!中間還釀著松子蝦仁,拿肥油一浸,比烤rou還香!快吃??!” 阿升見那豆腐也煎得黃黃的,十分誘人的樣子,便張開嘴嘗了一口,固然鮮香滑嫩,就眉開眼笑地吃了下去。 余溪見阿升吃得開心,便也夾了一塊豆腐,吃在嘴里果然一股醇美的豬油香味,令原本清淡的豆腐就像書香女子著了宮裝,更顯妖嬈華麗了。 一塊豆腐下肚,余溪的饞蟲全被勾了起來,再顧不得猜疑,照準烤乳豬就下了筷子。 一頓飯很快風卷殘云,兩只烤乳豬一掃而空。余溪悠閑地坐在那里喝茶,卻沒注意到燕容狡猾地一笑。 石錚拿出在城外撿到的那張紙片,道:“七哥,只怕襄州城這段日子不會安靜了?!?/br> 余溪眼睛一翻,道;“我剛吃飽,不想動腦。太平不太平又怎么樣?那是官老爺的事,我們不在其位不謀其政?!?/br> 石錚沉默片刻,道:“若是鬧得人人自危,巡捕營里一忙,只怕阿琢不能按時回來做飯了?!?/br> 余溪立刻打起精神,道:“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快拿來我看看!咦,怎么是這種鬼東西?唉,尺有所短寸有所長,只能麻煩弟妹了?!?/br> 氣得燕容哼了一聲,道:“七哥還‘不恥下問’呢!寫的是‘人亦滅其國’,聽著有沒有感慨?” 余溪咂咂嘴,道:“想到了北齊厲皇帝。不過這事應該與他無關。這事發生在南梁故地,南梁新滅,文字中的口氣倒像是南梁滅了別國,如今自己也被西秦所滅,報應不爽。難道是南疆夷人部族小國當年為南梁平滅,心中懷恨,如今前來撒氣?沒想到他們竟有這等志氣!” 石錚道:“南梁太祖本為后周重臣,后來陳橋兵變黃袍加身做了皇帝,柴氏孤兒寡婦敵他不得,少帝只得退位做了個親王。太祖感念舊恩,遇之甚厚?!?/br> 余溪接口道:“可惜那丟了皇位的少帝沒福分享清福,二十幾歲便離奇地死了,連個子嗣也沒留下,后周皇室嫡親血脈就此斷絕了。不過梁太祖對前太后甚好,不是送飲食藥材就是饋贈玉石珍玩,連歌童舞女都送,老太太倒是好受用,直活到九十高壽,看著南梁換了三個皇帝?!?/br> 燕容饒有興趣地說:“秘史上說,后周廢帝不是早逝,而是金蟬脫殼跑到夷族去了,還和夷人女子婚配,想讓后人有朝一日借助夷人的力量重得皇位,真是一段浪漫離奇的千里逃亡!” 石錚余溪都耷拉下了眉毛。 余溪道:“弟妹,早就和你說不要總是看這些外傳野史,而且還當做正史一樣講出來,伯父如是還在,他老人家學識如此淵博,該是多么的痛心??!” 燕容狠狠瞪了他一眼。 石琢卻說:“爹,余伯伯,說不定那野史講的是真的,你們不是說過,許多秘辛往往不會著于正史,而是悄悄記錄在野史,流傳于民間。大家只當做故事來聽,卻不知里面有多少是真的?!?/br> 他這幾句話一說出來,三個大人都沉思起來。 石錚道:“萬中有一,這事是真的,周朝后人來祭祀祖先,那么最近一系列案子很可能都是他所為?!?/br> 余溪道:“柴氏從前為襄州巨族,祖墳都在襄州,只是柴氏正房斷絕,前朝皇室身份又犯忌諱,只怕祖墳也漸漸無人祭掃,百多年過去,早已成為荒田廢丘,柴氏后裔想回鄉祭祖都找不到地方,只好找個大概位置上香燒錢。而且南梁也滅了,皇族都被遷到秦京,他想報仇都找不到人了,只能拿貴宦之人出氣。不過南梁畢竟對柴太后母子不錯,他的后人也算下手也分寸的了,沒有大開殺戒直接殺人,但這幾條人命仍要算在他身上?!?/br> 燕容恨恨地說:“yin與殺又有什么分別?縱然是皇族后裔也饒他不得!阿升,家里人說的這些話可不許和外人說,干系大著呢!” 阿升聽話地點點頭,然后一臉期待地問了一句:“娘親,我們過幾天再去抓大老鼠吃好不好?烤rou真的好香??!” 余溪一聽頓時大驚失色,驚叫道:“什么?那盤烤乳豬莫非烤的是田鼠?嘔!” 余溪瞪大了眼睛抻著脖子干嘔。 石錚忙遞給他一盞茶,道:“七哥, 快喝盞熱茶壓一壓!” 燕容則幸災樂禍地說:“吃下去這么久,早走到腸子里去了,這會兒想嘔也嘔不出來了!” 余溪惡心了半天,果然沒吐出什么,又喝了兩盞香茶,總算把反胃的感覺壓下去一些,差一點跳了起來,道:“你們兩個壞蛋,明知道我最討厭這種東西,偏偏騙我說是乳豬,我就說怎么個頭兒這么小,還要去了頭,原來是怕我發現!我是再不信你們了!” 石錚也覺得有些過意不去,拉著他低聲勸道:“七哥別生氣,我本來是想告訴你的,不過誰讓你把‘拖油瓶’掛在嘴上,連我也幫不了你了。容容,你也是的,七哥愛開玩笑,你怎么忍心讓他吃了這么大一個虧?” 燕容也有些不好意思,過來笑嘻嘻變相賠了個罪:“七哥是藥王傳人,卻還這么挑剔。藥材中什么惡心東西沒有?蠶沙童子尿都能讓人吃下去,黃鼠就吃不得了?這東西長在田間,吃的是米粟瓜豆,喝的是清清溪水,可不是城里到處鉆陰溝吃剩飯的老鼠可比,干凈著呢,只怕連家里養的豬都不像它那么潔凈。您別生氣了,是meimei玩笑得過了頭兒,明兒讓阿琢燒一道您最喜歡的西湖醋魚!” 夫妻倆一左一右,總算哄得余溪消了氣。 阿升卻有些不明白,為什么燕容惹了禍,卻要阿琢來彌補。 第二十九章 唐公瑾吃過晚飯,正在房中讀書,忽然石琢來請他到石家商量事情。唐公瑾見他星夜來請,知道定有要事,忙整理衣冠趕了過去。 剛一進院子,就看到阿升從樹下溜了過來,湊在自己身邊,一看就是有事。 唐公瑾笑道:“阿升,秋夜天涼露重,你怎么不早早休息?站在露天地里做什么?” 阿升瞧石琢也在跟前,猶豫了一下,道:“阿琢,你去做點心煮茶水好不好?” 石琢這下可奇了,道:“還有我不能聽的事?你的事情居然還有我不知道的?” 阿升見他不肯離開,便有些急了,用手推著他,道:“你去廚房嘛!我只說兩句話就好?!?/br> 石琢舍不得讓他著急,看了唐公瑾一眼,便笑著離開了,進房之前還回頭望了一眼,見唐公瑾正笑得很開心地和阿升說著話,看來不是什么大事。不過阿升又能有什么大事? 書房之中氤氳著一股藥香,石琢在一個小藥爐上正熬著藥,石錚夫婦、余溪、唐公瑾則在談論今天遇到的事。 唐公瑾聽到這事如此詭異,也覺得事態嚴重,皺眉道:“居然牽扯到前朝皇族,柴氏在故南梁甚得人望,民間頗有人同情他們,如今出了這事,該如何處置便甚為棘手,若是被卷入前朝舊事可大大不妙?!?/br> 石錚道:“其實我們只是依據殘紙斷片上的幾個字臆測而來,倒是傳奇演繹的成分居多,公瑾也不必過于在意,也可能只是個江洋大盜罷了?!?/br> 余溪道:“那兩個紙偶著實奇怪,尋常用來祭祀祖先的紙偶不是這個樣子,都扎成的童仆婢女,若去香燭紙馬店查一查或許另有收獲?!?/br> 唐公瑾點頭稱是。 他見石琢一直在熬藥,便笑著問:“這藥是煎給阿升的么?他又惹了什么禍?” 石琢抬頭笑道:“這次倒沒惹什么禍,反而算是立了一功,若不是他去解手時發現的那堆祭物,我們也找不到那堆東西,只不過今日難免受了驚嚇,得煎一劑安神湯藥給他?!?/br> 唐公瑾恍然道:“原來如此。他方才那樣問我,我還道是他又搗亂,生怕責罰呢?!?/br> 石琢問:“唐叔叔,他剛才和你說了什么?” 唐公瑾笑道:“也沒什么要緊,況且他適才再三央著讓我不要說,我已答允了他,哪能言而無信?等下你自去問他便了。憑你還有什么問不出來的?” 送走唐公瑾,一家人各自回房休息。 石琢端了一碗湯藥進了屋子,不出所料地看到阿升縮到床里,皺著眉捂住鼻子。 石琢知道他最怕吃湯藥,湯藥不但苦,喝下去還易反胃,若是吐得稀里嘩啦就更痛苦,但今日這病漢嚇得身子都軟了,若不趕緊用藥,難免又病一場,因此只得熬了藥,哪怕費些周折也要讓他喝下去。 石琢把阿升從床里拉了出來,拿著藥碗貼在他嘴邊,笑著勸道:“你別聞這藥味兒,捏著鼻子一咕嚨就喝下去了,喝完了有蜜餞吃,用白蜜砂糖腌的桃杏脯呢!” 石琢拿起一枚金黃的果脯在他眼前晃了晃。 阿升看看蜜餞又看看那碗濃黑的藥汁,覺得這代價實在太大了一些,便扭著頭道:“我不吃,余伯伯說常吃甜的對牙不好?!?/br> 石琢只得又說:“吃過蜜餞好好漱口就沒事了。你今兒被嚇到了,只怕晚上睡不安,喝了藥好好休息一夜就沒事了,否則今晚心悸失眠,明兒沒有精神,可就什么都玩不得了?!?/br> 阿升卻鐵了心不肯喝藥:“怎么會睡不好?我現在就困了,你把藥拿走,我立刻就睡覺?!?/br> 石琢費了半天口舌,眼見藥已有些溫涼了,再不吃下去效用就大打折扣,狠了狠心只得威嚇道:“再不聽話,唐叔叔便把你帶走了!到巡捕營把你和新丁一起cao練,在大日頭底下站幾個時辰!” 這句話往日都還好使,哪知這次阿升把脖子一梗,道:“我問過唐叔叔,他說家丑不可外揚!” 石琢“咚”地一頭撞在床板上,難怪他方才拉著唐公瑾說悄悄話,敢情就是說的這個,唐公瑾料錯了,阿升不是惹了禍怕受罰,而是準備惹禍。 石琢再不和他磨牙,板起臉來道:“你若不喝藥,我今后再不理你!由得你一個人孤零零地!” 阿升見他認真起來,立刻害了怕,再不敢多說一句,一張嘴就把藥碗銜在嘴里,咕嘟嘟喝了下去,然后含著蜜餞可憐兮兮地看著石琢。 石琢見他一副生怕被丟棄的表情,吁了一口氣捏捏他的臉,道:“真是不到黃河不死心,給你兩句厲害的才知道怕。剛吃了藥也歇不得,我摟著你說故事吧?!?/br> 石琢脫鞋上床,摟抱著阿升一邊摩挲他身上,一邊給他講故事。 石琢把西王母的故事說了一段,見阿升仍有些惴惴的,知道他仍是介意自己方才的話,便親了他幾下,柔聲道:“別擔心了,我是說著玩兒的,哪會真的不理你?也不看看自己已經惹了多少禍,若真要生氣,早就不睬你了?!?/br> 阿升一聽,眼睛立刻亮了起來,笑嘻嘻地說:“我就知道阿琢永遠都會對我好的!” 說完摟住石琢的脖頸,嘴唇湊到他臉上重重地親了一下,然后便害羞似地躺下睡了。 石琢摸著阿升親在自己臉上的地方,愣神了片刻,阿升雖然平日萬事依靠自己,對于房中事也不甚抗拒,但卻一直都是被動地接受自己,這樣主動示好還是第一次,看來這癡漢竟也懂了些情愛?石琢不由自主便笑了。 但當他一低頭看到阿升臉上笑得輕松滿足的樣子,忽然擔憂地想到,這男人會不會今后什么都不怕了? 這幾天唐公瑾一面讓人挨家香燭店秘密查訪,一面悄悄加強了城中的戒備,所幸仍然無事。 阿升在家里被關了幾天,又受不住了,磨著石琢要到街上去看看。石琢被他磨不過,只得答應了,又怕自己一個人看不住他,便央浼余溪也一起出去逛逛。 余溪本來陪伴他們十分勉強,可到了街上發現一處畫扇攤子丹青十分精妙,便一頭扎了進去。 石琢緊緊拉住阿升的手,給他買了些棗兒糕、蜜糖麻花做零食,陪他看各色攤販行人。 忽然一個女子尖叫道:“啊呀!我的荷包!那小賊偷我的荷包!” 石琢放眼一看,見一個黃衣女子正急得跳腳,前方一個男子撒腿跑得飛快,一看就知是賊,卻哪有路人肯來攔他?石琢出身巡捕營,自當忠于職守,當下把阿升往余溪身邊一推,叫道:“余伯伯,幫我看好阿升!”然后疾奔向那奪路而逃的竊賊。 石琢雖不是精壯男子,但自幼習武身手高強,這種路邊竊賊哪是他的敵手,不多時便被他追上拿住了,把那女子的錢袋追了回來。石琢惦念阿升,也顧不得將那賊偷繩之以法,任他去了,忙回身來找阿升,卻發現不但阿升,連余溪都不見了。 石琢頓時大驚失色,忙問那畫扇主人,書生一指右邊,道:“那位先生原本正在看扇子,突然丟了折扇向那邊跑去了?!?/br> 石琢立刻向那方向追了下去,他心如火焚,腳下生風,追了一陣終于看到余溪瘦長的青色身影,便叫道:“余伯伯,阿升在哪里?” 余溪高聲道:“就在前面!兀那賊人,還不快把人放下!那樣一個瘋傻之人,你家里準備好乳娘了嗎?” 石琢定睛向前一望,果然看到阿升穿著那件剛被補了朵海棠花的水藍衫子,被一個白衣男子夾在腋下,腳不沾地被掠著走。 石琢大喝道:“賊子,快把他放下!” 那白衣人見兩人都追了來,知道不能帶走這人,索性把阿升向后一拋,自己少了個重負,輕身工夫愈加施展出來,在人群中三竄兩拐便不見了。 余溪身子向前一縱,就接住了阿升,石琢趕緊跟上來,見阿升躺在余溪懷里,雙眼似睜若閉,竟已是神志不清了. 石琢立刻急了起來,連聲問:“余伯伯,阿升中毒了么?怎么會這個樣子?” 余溪扒開阿升的眼皮看了看他的瞳仁,又給他把了一下脈,松了口氣,道:“無妨,只是迷藥,就像江湖上拍花拐帶人口所用的藥一樣,只是更精妙些?;厝ノ医o他解開便好了?!?/br> 余溪和石琢吧阿升帶回家,余溪拿出一顆烏金藥丸,用水化了給阿升灌下去,過不多時阿升嘔出一灘黃水,人也漸漸清醒了過來。 石琢見他醒了,這才稍稍放下心,問道:“阿升,你是怎的遇到那人?” 阿升迷迷茫茫想了想,說:“我等你等得好不著急,他便過來說帶我去找你,我就跟他走了?!?/br> 余溪頓足說:“好糊涂的家伙,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南轅北轍’?明明是相反的方向,你還跟他去!” 石琢道:“想來是那人當時已經用了藥,讓他迷失心性。阿升,你還記得他長得什么樣子嗎?” 阿升回想片刻,道:“他長得很好看,身上還很香?!?/br> 這下連石琢也說不出話了。 余溪搖頭道:“真是‘亂花漸欲迷人眼’,采花賊也有高下之分,若他不是用強逼迫,便是風流而非下流了。我當時正在看一幅月夜蓮舟扇面,回頭便不見了阿升,原來是被人家的美色迷走了。不是說那yin賊專采少男少女嗎?怎么連菜幫子都要?” 石琢想到那賊人之前的所作所為,不由得激靈靈打了個冷戰,若是阿升被他拐去,不知要受怎樣的凌辱,只怕瘋癲之癥會重新發作,更難救治了。 石琢咬牙切齒地說:“若是他就此離開襄州倒也無可奈何,只要他在城中,我定要親手抓住他。阿升,這段日子你再也不要出門,若真出了什么事情,后悔可就晚了?!?/br> 阿升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第三十章 接連幾天,石琢無論當值還是非當值,都在襄州城中四處搜尋那人的蹤跡,那名白衣人的身形已經深深烙在他的腦中,雖未瞧見對方的正臉,但石琢相信只要再一次見到對方,自己一定能把他認出來。 石錚見兒子這幾日除了回家做飯睡覺,其他時候都在外面四處尋找,擔心他情緒過于激動惹下事來,便告誡道:“愈是緊要時刻愈要冷靜下來,你現在如此焦躁,在外面團團亂撞,就如同一捆爆竹,一?;鹦潜阋谜ㄩ_了,只怕釀成大禍。若真讓你指揮千軍萬馬,這樣不沉穩,定會全部葬送了?!?/br> 石琢聽了這幾句話,心中的一團烈火就如傾下一桶冰雪水,終于冷靜下來,自己這么急躁,不但找不到敵人,反而疏于防范,恐怕會連自己都傷了。他在腦中把事情梳理了一下,除了自己和巡捕營的弟兄們尋找,還找了些乞丐,讓他們留神街上的陌生人,尤其是相貌俊雅,喜穿白衣之人。 這般又過了幾日,這天石琢正在街上巡查,忽見前面白影一閃,他眨了眨眼睛,睜大眼睛使勁一看,果然是那天那道白影子,這個身影化成了灰他也認得,石琢立刻提起腳步追了上去。 那人也不知是否發覺有人跟蹤,一直在前面不疾不徐地走著,手中還提了一壇酒。 石琢一直跟著他來到城東的一個大園子里,這園子的來歷石琢是知道的,原本是富商沈家的花園,就叫做“沈園”,沈家交游廣闊,常在這里宴請賓朋,每逢佳節還將花園對外開放,隨人們進入游賞,當年也曾盛極一時??墒呛髞砩蚣覕÷?,院子里又發生了些事情,弄得這里便成了無主的荒園,只有些頑童膽大到這里游玩,或是些感懷身世的書生文士到園中憑吊一番。 石琢見那人在一處傾頹了的亭臺前停下,把酒壇放在殘存的石桌上,舉頭四顧后說道:“沒想到這園子竟敗壞到這種地步,當年也曾花團錦簇的,不料也有今日?!?/br> 石琢上去道:“沈氏十幾年前突遭大禍,這園子也就廢棄了。你與沈家相識嗎?” 那人回頭冷然一笑,道:“我說的卻不是‘沈園’。這園子最初叫作‘藕園’,乃是襄州望族柴氏的園子,當年柴家家主新婚燕爾,夫妻情投意合,便在此修建了一座莊園,其妻將此園定名為‘藕園’,取‘天成佳偶’之意,倒也是一段佳話。只是‘盛衰等朝暮,世道若浮萍’,王朝陵替,人世變化,實在想不到幾輩子以后的事了?!?/br> 石琢淡然道:“世上哪有長盛不衰的事情?況且凡事都有緣故,一朝的興亡也自有其道理。北齊殘害忠良,所以才滅于西秦之手?!?/br> 那人道:“齊厲帝自毀長城,滅亡本是應該的,可當年柴世宗英明睿智,待人仁厚,對開國之臣都如兄弟一般,為了救援重圍中的大將,寧愿放棄一統江南的大好機會,將立國大業足足推遲了三年,為何也是殊途同歸?他又負過誰,后人遺孤要受此欺凌?” 石琢愣了一下,道:“可能有些事情只能論強弱,沒有什么道理好講?!?/br> 對方似乎被一把小錘子敲在了心上,默然片刻,說:“或許是吧,寬仁慈愛只有在強者手里才有用,若是弱勢一方執著于此,可就成了笑談??磥砟銈円患业故窍腴_了?!?/br> 石琢哼了一聲,道:“我家不過是尋常百姓,有什么想不開的?你那天為什么擄走阿升?” 那人頓時樂了,像是終于談到有趣的話題,露齒笑道:“尋常百姓么?普通醫士能開顱救人,實在難得,這本事只有當年的醫仙銀狐才有,若他能年輕十歲,可真是君子如玉。微末小吏也有那樣的氣度,仿佛能統御千軍萬馬一樣,真不知當年是何等樣人,只要想一想醫仙從前是與誰交好,就知道他的身世了。不過最有趣的就是那個男人,明明是傻的,模樣又尋常,丟在人群中就找不到了,你那么寶貝他做什么?這就像把石頭包在錦緞里,拿草雞當做鳳凰養,我倒要瞧瞧你把他調弄成什么樣子,哈哈哈!” 石琢怒瞪著面前這個三十歲左右的成熟男子,果然“男人三十一枝花‘,這人相貌本就俊逸,穿著打扮又見品味,舉手投足之中帶出皇族后裔特有的高貴風流,再加上吊梢丹鳳眼中隱含的邪戾之氣,使得這人像是一壇有毒的美酒,雖然危險卻更誘人。 想到這人對阿升的歪心思,石琢血氣上涌,登時就要動手。 那人哈哈大笑,飄身開去,道:“小子,你還是算了吧,你家大人尚可與我對敵,你還差得遠呢!我也沒工夫和你耽擱時間,快回去陪你那個傻媳婦吧!” 這人輕身功夫卓絕,幾句話的時間,身子已經飛出去十幾丈,片刻之后便不見了蹤影。石琢追上去四下張望,只看到垂柳的枝條在風中飄蕩,卻已望不見人影。 石琢恨恨地跺跺腳,只得轉回去向唐公瑾稟報。 午間,石家客廳中聚齊了石家所有人再加上唐公瑾,唐公瑾著急地說:“這人果然現身了,近日定要作案,若再被他得逞,巡捕營的日子可就不好過了?!?/br> 余溪笑道:“這個卻容易,他專挑富貴之門下手,你讓那些官宦之家把妙齡男女都藏好了,便丟兩件身外之物也不算什么?!?/br> 唐公瑾急得差點要跳起來,道:“七哥,這么要緊處你還開玩笑呢!” 石琢嘻嘻笑著湊過去輕聲道:“余伯伯,年紀大些的也不一定就安全,今兒那人還夸您長得標致呢,只是略嫌老了些?!?/br> 這下輪到余溪暴跳起來:“我不過四十幾歲,還掐得出水沫兒來哩,他敢嫌我老?我定要會他一會,瞧瞧是他的迷藥厲害,還是我的毒藥高明!” 石錚見余溪被激起了性子,微微一笑道:“其實柴氏子的行蹤也有跡可循,我看過以往的卷宗,那些被禍害的人祖上多是南朝開國功臣,擁戴梁太祖做皇帝的,那人倒是冤有頭債有主。不知襄州城中可有功臣之后?若有,可就危險了?!?/br> 唐公瑾搜肝刮腸想了一會兒,突然打了個激靈,道:“果然有,就是溫知府!他是當年南梁溫喬大將軍的后人,若那人潛入知府衙門中作亂,我這里莫說是官職,只怕要問個流配的罪了!” 石錚皺了一下眉,安慰道:“公瑾無須太過擔心,知府衙門乃是重地,多有士兵守衛,不比普通富貴人家,料也沒那么容易出事,只要他們這段時間別隨意外出也就是了?!?/br> 他這幾句話反而提醒了唐公瑾,唐公瑾這一下哆嗦得更厲害了,咬著牙道:“大事不好!溫二公子今日和安公子出城賞秋去了!” 石琢的眼睛也睜大了,半是擔憂半是好奇地說:“那位桃花公子?這可真是強龍遇上地頭蛇,那人未必討得了便宜去!” 燕容道:“可是溫二公子還帶著安岳,你只想想你帶著阿升時若遭人襲擊會是什么情形,就知道會有多糟糕了?!?/br> 石琢看看一邊一臉單純表情的男人,立刻抓緊阿升的手,像是生怕他遇到什么危險。 唐公瑾一面調派人手加強府衙的守衛,一面帶了一隊差官親自去城外尋找溫鳴珂,石琢和余溪都恨極了那人,當下也一同前去。石錚知道自家已被對方盯上,便沒有隨同一起外出,而是留在家中與妻子一起戒備。 到了晚上,余溪和石琢終于回來了,只是石琢卻帶了傷,肩頭上被暗器打中,好在有余溪在,及時給他解了毒包扎起來。 燕容見兒子受傷,頓時心疼起來,道:“這么多人圍攻一個,怎么還叫他打傷了?若是傷到骨頭,落下殘疾,今后可該如何是好?” 余溪道:“那廝手段果然厲害,擺夷的毒藥與我中土不同,濃煙滾滾的曠野之中也經久不散,雖不要人的命,卻嗆得人流淚咳嗽,那家伙早預備好面具,自然沒事,我們卻都施展不開,被他趁亂傷了幾個人,逃了去。不過他也沒討到便宜,被我傷在背上,又射了他兩枚毒針,能逃回南疆算他命大,否則便死在荒郊野外吧!阿琢這一下子沒傷到骨頭,過得一兩個月也就好了,到時還是生龍活虎的!” 燕容聽了這才放了心,轉頭一看,卻發現阿升哆嗦著身子直往石琢懷里鉆,不由得擰起柳眉,道:“阿升,阿琢肩上有傷,你別再去鬧他,小心把他傷口掙開了,這幾天你們兩人也別同房睡了,你和余伯伯一起住幾天,讓阿琢安靜養養?!?/br> 阿升一聽讓自己離開石琢,頓時驚惶起來,帶著鼻音哀求道:“娘親,我不要!我要和阿琢在一起!” 余溪本來還不愿意帶著這個拖累,但如今阿升搶先拒絕,他便不舒服起來,哼了一聲道:“有我這么個瀟灑俊美的伯伯陪著,你還挑揀什么?難道也是嫌我老么?” 阿升聽不太懂他的話,便不敢隨便回話,心里一著急,竟想起一句話來:“娘親,我和阿琢住在一起,照顧他?!?/br> 這一下不但燕容余溪聽了想笑,連石錚都不由得莞爾,道:“還真長大了?!?/br> 燕容則一臉不以為意,道:“說得輕巧,你倒是說說要怎么熬藥,怎么換藥,怎樣給他洗澡擦身,鋪床疊被?你哪一樣干過??!” 阿升憋得漲紅了臉,終于憋出一句來:“我照著阿琢的樣子做?!?/br> 燕容見他有一句回一句,實在難纏,剛想強令他暫且別累著石琢,石琢已經連忙用完好的左臂摟住阿升,右手輕輕拉住他的手,笑著說:“娘親,我只是左肩有些不便,哪里就什么也不能做了?阿升現在也能干了許多,都知道要靠在我左肩,不碰到右邊,讓他這些日子照顧我一下,學著做些事情,今后也可以給您做幫手?!?/br> 燕容看了看阿升那惶然欲泣的樣子,嘆了口氣,道:“那便如此吧,阿升這一天都擔驚受怕,像是你已經去北征胡虜一樣,這孩子也知道牽掛人。你現在身上有傷,便不要全顧著他,有些雜事便讓他干,他不是要學著你的樣子做嗎?” 石琢笑著點頭答應。 余溪卻擔憂地說:“白天學學倒也罷了,若是晚上也學,可真不得了了!” 燕容連喘了幾口氣,看著余溪道:“七哥,我就不說你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