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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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石琢當了幾個月書吏就覺得憋悶了,他年輕好動,實在受不了每天文卷案牘的日子,便和父親說要調到巡捕營去任職。 石錚道:“巡捕營主管捕盜捉賊,賊寇中常有窮兇極惡之輩,你雖然有些武藝,終究年紀尚小,氣力不如人,難免會有危險,這事還是過幾年再說吧?!?/br> 石琢笑道:“爹爹知道我天性好武,實在做不慣刀筆文章的功夫,這性子再過一百年也是一樣。我成天待在衙門里,就像坐牢一樣,雖然是在外歷練,也該找個與天性相近的差事。襄州一向富庶,民風柔和,能有幾個大jian大惡之人?就算真有狂徒,有唐伯伯在,我也不會太過危險的。爹,風險到處都有,這種明刀明槍的倒未必有多險惡,只怕還更安全呢?!?/br> 石錚見兒子實在不愿意泡在文書堆里,只得答應了他,趁唐公瑾來喝酒時與他說了。唐公瑾十分喜歡精明能干的石琢,況且又是好友之子,若能來巡捕營當差,自己就多了個心腹之人,自然滿口答應。不多日,石琢就被調到唐公瑾手下。 石琢在巡捕營里與一群直率爽朗的武人共事,立刻精神了很多,每天勁頭十足,早上出門時都兩眼放光,好在他還惦記著阿升,晚上交了班就早早趕回來。 石錚燕容見他的差事合了心意,心中也自高興。 可這天晚上石琢回來,卻不像往常那樣爽朗暢快,他眉頭微皺,似乎是有什么困擾。 余溪笑道:“什么事不順心了?巡捕營也不好干吧!無論什么地方都有些是非?!?/br> 石琢搖頭,道:“那些事我倒應付得來,只是今天有一樁案子十分蹊蹺,城中大商戶丁家的家主午飯后突然腹痛如絞,暴斃而亡。丁氏族人一口咬定是丁夫人害死了丈夫,可仵作驗了尸身和午飯食物,都沒有發現有什么可疑。銀針在每個盤碗中都試過,卻均沒有變色,這就不能說丁夫人有罪??墒俏铱炊T外的確死得古怪,他臉色鐵青,嘴唇紫黑,不像得急病而亡,倒真像是中了毒?!?/br> 余溪問:“你看到那桌飯菜了嗎?可還記得都有什么菜肴?” 石琢想了想,道:“飯是碧粳白米飯,面食是鵝油雞蛋卷餅,有一碗酸筍蛤蜊湯,還有蝦仁豆腐、蔥燒鯉魚、鴨血羹、王瓜伴金蝦、豬油煎釀腸、醋燒白菜,真夠豐盛的?!?/br> 余溪閉目想了一陣,睜開眼睛問:“這位丁員外,我聽說常常服食丹藥,你去查查他日常所服丹藥之中可有丹砂、輕粉這兩味藥?” 石琢一聽,連晚飯都顧不得做,連忙回巡捕營去找提刑官。 一個時辰后石琢才回來,他驚異地對余溪說:“余伯伯,真讓您說中了,丁員外常吃的‘千年丹’里果然有丹砂和輕粉,您是怎么猜到的?這兩味藥與丁員外之死又有什么關系?” 余溪道:“丹砂輕粉最忌血食,正與鴨血羹相克,鴨血在諸血食中其性最冷,與燥烈的丹藥更加犯沖,兩者同食乃是自尋死路。只是這種說法不見于常規醫書,乃是我讀些旁門左道的書看來的,所以世人大多不知。不過鴨血雖與丹砂輕粉相克,但若只是偶爾貪嘴吃上一兩碗倒也無礙,非得常年累月日積月累,才能積聚如此大的毒性。難道他天天要喝鴨血羹?這鴨血羹怎么會那么美味?從前有人嗜食蝤蠐醬,有人酷愛臭雞蛋,莫非此君嗜好鴨血羹?” 石琢聽了,沉思不已。 第二天晚上,石琢便帶了一碗鴨血羹回來,驚奇地對余溪道:“余伯伯,這是丁府的鴨血羹,特意請丁家的柳廚娘做的,我嘗了一下味道,果然鮮美異常。我自覺也算會做菜的,可是我做的菜味道與這一比,總覺得少了點什么。這鴨血羹要是多吃幾次,非上癮不可?!?/br> 余溪笑道:“你可真夠本事,連丁府的廚娘都肯為你下廚。也罷,拿來我嘗一嘗?!?/br> 石琢一笑,說:“這可是托宋提刑的面子,他斷案如神,襄州城誰不欽敬?他去要鴨血羹,柳嫂子特意加料做了好大份的,我這才分回來一點。提刑司巡捕營的幾個弟兄吃了也都說好吃,巴不得再來幾碗呢!” 余溪接過小湯盞,舀了一點已有些發涼的鴨血羹,放在嘴里品了品,臉上便露出了嘲諷的笑容,道:“果然是美味。加了阿芙蓉,不好吃才怪!這柳廚娘可真有些門道?!?/br> 石琢聽他話里有話,忙問:“阿芙蓉是什么?是一種提味的香料嗎?” 余溪道:“阿芙蓉本是一種藥物,可以鎮痛,也能治嘔吐痢疾,只是這藥材偏得很,尋常人并不知道??蛇@東西還有一樣詭異之處,其汁液熬成霜膏后加入湯菜中,會令食物美味無比,倒像加了龍涎鳳髓一樣,丁家的鴨血羹里就是加了這種東西,才會如此好滋味。但這藥卻有一種陰毒之處,便是常常服用就會成癮,一日不吃就心浮氣躁,數日不食則會了無生趣,若是常年服用,便會耗盡精血而亡,是以百多年前醫宗泰斗藥王山曾聯絡各大門派,聯手將此藥毀盡,以免毒害世人。沒想到柳氏竟留有遺種?!?/br> 石琢這才恍然大悟,難怪丁員外每天都要吃鴨血羹,原來里面竟另有乾坤,他不由得推測道:“難道是丁夫人串通了柳廚娘,用鴨血羹毒害丁員外?” 余溪搖頭道:“這卻是不能臆測的了,斷案講究‘尸、傷、病、物、蹤’,缺一不可,究竟是不是二人同謀毒害,要詳細推問了才知道。如果沒有真憑實據,哪怕事情看起來板上釘釘,也不能定罪。這事自有宋提刑掌管,你就不要多管了。能查到這些,你已經盡了心了?!?/br> 石琢瞠目之后就默然了。 過了幾天,石琢回到家里對親人們說:“提刑官判出結果來了。柳氏的鴨血羹秘方是祖傳的,她一個孤身女子,在外面開店不易,還好丁府請了她去,她便在丁家掌管廚房,專做鴨血羹,丁夫人幾乎沒見過她的面,況且丁夫人不懂醫道,也不知道有此一忌。丁員外丹藥之毒乃是無心之為,實在怪不得旁人。只是柳氏今后再不能用阿芙蓉?!?/br> 石錚點頭道:“宋提刑是個恪守刑律之人,查無實據不能定罪。世上之事本來就是如此,并不是所有事情都會有個明白的結果?!?/br> 石琢不甘心地說:“可難道丁員外就這么白白死了?丁夫人讀書識字,說不定就是從哪本書里偶然看到這個說法的?!?/br> 余溪哈哈笑道:“你怎知他死得毫無緣由?丁員外的正夫人只生育了一個女兒,一向被丈夫冷落,只有個正室的名分,他的妾室卻正得寵,又已經生育了一個兒子。女人一生的天地就只在丈夫身上,她怎能不恨,怎能不怨?至親至近之人往往最是危險可怕,古往今來許多帝王豪杰都是死在親人手上的?!?/br> 余溪說了這一番話,情緒上來便扣桌而歌道:“情仇露電,萬載常新。肝膽利刃,方寸毒針。紅顏如血,玉山如砧。昔年種種,總為齏塵……” 石琢聽他唱得如此慷慨悲涼,雖然少年不像長輩們那樣飽經世事,但也心有所感,一時有些發楞。 這時阿升輕輕拉了拉他的胳膊,小心地問:“阿琢,余伯伯晚飯沒吃好嗎?怎么好像在哭一樣?!?/br> 他這兩句話一說出來,余溪的嗓子里立刻就像被塞進一個饅頭,再也吟詠不出來了,梗了好一會兒才瞪著眼睛說:“吃吃吃,就知道吃,看你這個樣子,也是不懂得什么叫飽經憂患、長歌當哭了!” 石琢也從剛才的情緒中擺脫出來,摟著阿升笑道:“他本來就不懂這個,您當著他念這些,可真是白費力氣了。阿升,我們到那邊去逗阿財玩兒?!?/br> 丁夫人一身粗麻孝衣站在丈夫的靈位前,端莊秀麗的臉上肅穆平靜,事情到了今日,終于有了個了斷,自己并沒有害死丈夫,只是眼睜睜看著那支毒箭在他血管里流啊流啊,最終扎進他的心臟里去。 面對著這沒了生命力的木板做成的靈牌,丁夫人不由得想起十年前的新婚之夜,丈夫用如意挑起自己大紅蓋頭的那一刻,面對這年輕端正的良人,丁夫人無限嬌羞和憧憬,一心要與他比翼雙飛。和好百年。 丁夫人也出身富商之家,知道以丈夫的家業,房里少不了姬妾侍候,但自己是他的正妻,憑自己的才貌出身,一定會是他最為看重的真正的妻子。 可哪知自己生下一個女兒后,丈夫就以無子為名,接連娶了三個妾室,這幾房側室都是歌姬舞女出身,把全部心思都放在誘哄男人上面,房中術層出不窮,種種手段讓大戶人家出身的丁夫人深感羞恥,但她們沒多久就讓丈夫迷住心竅,幾乎忘了正室的存在,很少再踏進正房。 丁夫人并不怪她們,女人,都有自己的不易。但她卻不能容忍她們生下兒子后,在自己面前屈身行禮時眼中隱含的幸災樂禍和不屑,她知道如果任由事情這樣下去,自己和女兒最終的命運會比這些姬妾還不如。 既然丈夫無情,便休怪自己不義,每天看他津津有味地喝下鴨血羹,丁夫人仿佛看到砒霜在他五臟六腑漸漸凝聚,平靜地看著他一步步邁向死亡,最終腸穿肚爛而死。 雖然丁夫人并沒有拿刀動劍,但這兩年她卻覺得自己每天都活在刀光劍影里,每次洗手凈面時,仿佛看到盆里的水都變為殷紅。 丈夫死后,提刑司審案的日子里,丁夫人每天都驚心動魄,仿佛走在刀刃上。但他們又能查出什么?自己什么也沒做。如今風雨終于過去,自己和女兒可以平靜地生活了。 丁夫人嘴角勾起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素手款款為丁員外上了一炷香。 第十七章 石家人口不少,看守阿升本來不成問題,但七月初五這天,石錚要進衙門辦事,石琢在巡捕營當值,燕容早已約好要陪唐公瑾的夫人去東山神廟進香,余溪本來可以留在家里,藥房卻偏偏送來一個頭破血流快要咽氣的傷患,只得趕去救場。這樣一來,家里就只剩阿升一個人。 這種情況大家自然都不放心,石琢擔心他摔到碰到,或者被什么東西劃傷自己,燕容則怕他點火弄灶地把房子燒了。一家人商議一番,最后決定讓石琢把他帶到巡捕營去,讓他在差官房待一天,那里是差官們平日休息的地方,想來不會嚇著他。 石琢一看也只有這樣,眾巡捕一向與自己交好,這一天時間應該可以通融的。 石琢帶著阿升來到巡捕營,其他差官一看他帶了一個清瘦羞怯的年輕男人進來,都好奇地圍攏過來,七嘴八舌地問:“阿琢,這是誰家的大郎?也要在巡捕營當差嗎?” “這大郎倒靦腆得很,混在咱們一群粗人里面,只怕他受不住?!?/br> 石琢笑道:“各位大哥,今兒小弟可要麻煩你們了,這是我那位遠房哥哥,只因今日家中無人,無處寄放,所以才把他帶來這里,胡亂混過這一天就好了。列位如有空閑,還請幫我多照看他些?!?/br> 眾巡捕這時才看出阿升與常人有異,滿臉的膽怯怕生,緊緊黏在石琢身后不肯遠離一步,想起新兄弟石琢曾說起家中有一位哥哥身體不好,原來就是他。 眾人都感慨石琢兄弟情深,自然愿意提供方便,還答應幫忙照顧阿升。 石琢把阿升帶進差官房,讓他在軟榻上坐下,拉著他的手溫柔地說:“今兒我們換個地方玩兒,乖乖待在這里好不好?” 阿升看了看周圍陌生而簡陋的環境,垮下臉來,道:“我要回家!阿琢,你帶我回家去!” 石琢笑著哄道:“白天在這里,晚上就回家。這里有許多哥哥照看你,很熱鬧很有趣的。阿升不要鬧,只在這里待一天便好?!?/br> 石琢哄了一會兒,阿升這才勉強不鬧了,委屈地坐在那里。 石琢忙了一個上午,中間只能抽空兒去看看阿升,好在眾位兄弟來到差官房附近都放輕了聲音,沒事時便和氣地逗逗阿升,阿升倒沒怎么害怕。 石琢和一撥差官剛從南街拘了幾個尋釁滋事的地痞回來,見一個差官正在巡捕營的大院里哀叫,他過去一看,原來是胳膊脫了臼。 那差官哎呦哎呦地直叫,連聲說著:“快去請大夫來!我要疼死了!” 石琢見他疼得直冒汗,便說:“不用請郎中,我也會正骨,讓我來好了?!?/br> 那差官一見是他這只嫩鳥,頭搖得像撥浪鼓一樣:“千萬不要!你這個毛頭小子一頓亂搞,我這胳膊不得折了?啊喲,你撅劈柴呢!我決饒不了你!咦?好像不疼了。真的不疼了!阿琢真有你的,居然給我正過來了!” 那人大為驚奇。 這時旁邊另一位差官道:“這有什么好奇怪的?阿琢的伯父是萬壽堂的余先生,他自然學了一身醫術,平時有個頭疼腦熱跌打損傷,他都醫得?!?/br> 這時不遠處有人揚聲道:“那邊那個小兄弟,你請過來,我有幾句話要和你說說?!?/br> 石琢回頭一看,見一位錦衣公子正向自己招手,唐公瑾也陪在一邊,便走過去給二人見禮,道:“唐長官,這位公子,不知喚我有何事情?” 那公子眉花眼笑地說:“小兄弟,我是溫鳴珂,我看你醫術不錯,正巧我最近要出趟門,你跟著我去好不好?這次的差事辦得好,回來定有升賞?!?/br> 石琢心道你化了灰我也認得骨頭,這么一只花狐貍自己怎么會不記得?安岳那只呆若木雞就是落到他嘴里。但石琢不知溫鳴珂到底要辦什么事,不想貿然答應,便用眼睛瞄向唐公瑾。 唐公瑾為難地說:“二公子,石琢入營不久,年紀尚輕,只怕用處不大?!?/br> “錯不了錯不了,這位石琢兄弟一看就知道機靈得很,又懂醫術,定然有大用處,這次差事就算上他吧。唐巡檢,你不會是舍不得吧?”溫鳴珂輕搖著扇,笑嘻嘻地說。 唐公瑾知道此事關系重大,溫鳴珂又素來難纏,便不好再推脫,只得默然應允。 正在這時,一個瘦弱的男子倚在門口,癡癡怯怯地說:“阿琢,我餓?!?/br> 唐公瑾一見到他,頓時一個頭兩個大,石琢怎么把他帶來了?難道巡捕營成了慈幼局不成? 果然溫鳴珂一看到阿升,立刻一臉興趣,笑瞇瞇地問道:“阿琢兄弟,那是何人?” 石琢只得說:“阿升是我遠房堂兄,他身體不好,常要人照看,今日家中無人,只好將他帶來這里,還請公子莫怪?!?/br> “這倒沒什么。原來阿琢這么善良,這年頭這么好心的人可難找??!你快弄飯來給他吃吧,別餓壞了他?!睖伉Q珂十分體貼人意地說。 石琢記掛阿升,告退后便連忙趕了過去,把阿升哄進了屋。 這時營里已開了飯,石琢打了兩份飯菜,回來把蛋和rou都挑出來讓阿升吃,可阿升只吃了一口,立刻一臉咽藥的痛苦表情,道:“好難吃!” 石琢有些無奈地說:“這已經是營里最好的飯菜了,你還挑嘴? 阿升見石琢不肯讓步,便又說了一句:“比嬸嬸做的還難吃?!?/br> 這下石琢徹底沒了話說,阿升的膽子可真大,連母親都敢褒貶,石琢絕不敢讓自家娘親聽到阿升這句話。 石琢放下碗和他談判:“你真的不吃?營里只有這個,你想餓一頓嗎?” 阿升自然不想挨餓,便出主意道:“你去做飯?!?/br> 石琢這下可真沒了脾氣,見阿升抱住雙膝委坐在榻上,一副瘦弱可憐的樣子,自己實在不忍心讓他挨餓,只得妥協道:“真拿你沒辦法。好吧,我去做飯,不過營里食材不全,比不得家里做出來的東西,你只能湊合著吃了,那時可不許再鬧?!?/br> 石琢見他肯去燒菜 ,高興得連連點頭。 石琢到大灶上忙碌了一番,很快便做出四色小菜,拿進去讓阿升趕快吃飯。阿升吃到熟悉的味道,立刻滿心歡喜,哪還會再挑揀什么,便香甜地吃了起來。 石琢正照顧他用飯,忽然門口有人說道:“原來阿琢兄弟還燒得這么一手好菜,本公子這一路上有口福了?!?/br> 石琢一看到溫鳴珂那張桃花粉面,心里就一陣堵得慌,這人怎么要把所有便宜都撈到手? 溫鳴珂滿心打算著石琢對自己毫無辦法,頗有些肆無忌憚,哪知卻惹惱了阿升。阿升一見溫鳴珂那副風流浪蕩的樣子,心中本能地就不喜歡,拉著石琢的胳膊就往自己懷里帶。 石琢回過頭來,見阿升一臉不高興的表情,原本平靜的臉上立刻露出笑容,道:“阿升,剛剛只吃了一點,還餓得很吧?我喂你再吃些?!?/br> 阿升卻不肯吃石琢喂過來的飯菜,斜著眼睛瞪著溫鳴珂,氣惱地說:“他是誰?為什么要你做飯給他吃?” 石琢見他要鬧脾氣,忙哄道:“溫公子是襄州城的重要人物呢,這一次有事情要辦,才要我順便燒燒菜,你別不高興了,晚上我做蛤蜊雞蛋卷餅給你吃好不好?” 阿升本來最愛石琢做的小食,但此時一看溫鳴珂那一對星星眼睛眨啊眨的,似乎也對石琢所提的小食感興趣,便更加怨怒,直接發起脾氣來,道:“我不吃!你讓他快些走,不要待在這里!” 石琢這下可真為了難,溫鳴珂雖無官職,但他是知府公子,自己也得把他當做上官來看待,只得摟住阿升安撫道:“你又哪里不順心了?初次相見也要鬧別扭,人家怎么得罪了你不成?對人要溫柔和順才好?!?/br> 阿升的嘴撅的老高,敵對地說:“他那雙眼睛難看得很,像要長出手來把你拉走一樣!” 溫鳴珂撲哧一樂,誰說石琢的這個哥哥是呆傻的?明明聰明得很,一眼就看到自己心里去了。 石琢真有些哭笑不得,摟著阿升又拍又摸,不住地讓他聽話,同時不住用眼神示意溫鳴珂,拜托他快點離開。 溫鳴珂jian詐地笑道:“這位小相公這般惱我么?我若是和你的阿琢一起出去幾個月,你不是恨不得把我吃了?” 說完一甩袖子瀟灑地走了,把亂攤子留給石琢收拾。 石琢看著溫鳴珂那雙勾魂桃花眼臨去時波光閃閃,不由得大感頭疼,阿升怎么感覺這么敏銳,一下子就盯上了溫鳴珂這雙眼睛?再加上他后面那幾句話,可真夠自己受的。 晚上回到家,石琢把今天的事一說,石錚皺眉道“我本想一家人今后混跡于凡塵平靜度日,可麻煩還是找了上來。少年人好露鋒芒也是自然天性,要你內斂也不容易。也罷,去就去吧,只是這位溫公子行事莫測,你千萬要小心才好?!?/br> 燕容從荷包里拿出兩個錦符,道:“這是我從廟里求來的平安符,你和阿升一人一個 ,戴上它求得神佛保佑,但愿能一路順遂?!?/br> 石琢見母親居然為阿升也求了一個符,笑道:“娘親您真好,連對阿升都這么照應,真像他的親嬸娘一樣?!?/br> 燕容白了他一眼道:“少要幫著他攀親認故,我可不是你,巴不得讓他生個孩子出來,娘只是怕他傷了病了,又要累得你團團轉?!?/br> 第十八章 幾天之后,石琢跟著溫鳴珂便上了路,原來他們一行上百精兵是押著幾名白水教的頭子去西秦國都,白水教是一個秘密結社的組織,宗旨是反抗西秦,恢復南梁。西秦一直大力追查,這幾個人便落了網。 石琢看著那幾個披枷帶鎖一臉戾氣的男人,這幾人一看就知道都是硬骨頭,一路上絕對會找好多麻煩的,難怪一個個把嘴都堵上了。 午間休息時,石琢端了一盤銀絲卷去給溫鳴珂送飯,經過那幾個囚徒面前,那幾名男人剛剛被掏出嘴里的破布,要讓他們進食一些東西,突然一個滿臉絡腮胡子的人破口大罵起來:“溫鳴珂你這個不忠不義的賊子!居然賣國求榮!實在是可恥至極!……” 石琢不等他再罵下去,抓起一個銀絲卷便塞進他口里,那人被堵得翻了個白眼,幾乎要暈了過去。對于這些人,石琢可沒有半分憐憫,他本來就和南梁毫無瓜葛。 把盤子放在溫鳴珂面前的地上,石琢淡淡地說:“二公子,飯做好了,請用吧?!?/br> 溫鳴珂正拿著半片烤雞吃得滿嘴流油,一看潔白松軟的面卷,立刻抓起一個來吃了,邊吃邊說:“阿琢做飯真是厲害,葷菜燒得好倒也罷了,連卷子都做得這么美味,這才是真手藝。那些不懂飯食之道的人去赴酒宴,就光知道吃菜,喜歡肥羊嫩豕的醇厚滋味,卻不知那樣直接的味道往往少了回味,很容易便再嘗不出其他的滋味來,須得用清淡米面中和一下,才叫做回味無窮?!?/br> 石琢盤膝坐在他面前,支著腮看著他,說:“人家說‘三代做官才懂穿衣吃飯’,看來果然不假,二公子連吃個飯都能講出這么多道道兒來?!?/br> 溫鳴珂打了個哈哈,道:“誰家里能有一個像石兄弟這么疼人兒的親人,真是前世修來的福分。每天都能用心為親人烹制飯食,只這份心意就夠滋味了?!?/br> 石琢眼皮下垂,心道不用感動了,我給你做這頓飯可半點心意都沒放。 “不過石兄弟有時候心也很硬??!方才一點猶豫都沒有,就把那家伙的嘴堵上了,我還以為你一向同情弱者,會勸他兩句呢?!睖伉Q珂萬分氣人地說。 石琢心中一陣窩火,這家伙把阿升的事記得那么牢做什么?難道自己頭腦有病,見到一個繩纏索綁的人就會百般憐惜? 溫鳴珂卻仍得意地喋喋不休。 石琢被他吵得心中煩躁,強忍著溫和地提醒道:“溫二公子,你牙齒上有蔥花?!?/br> 溫鳴珂一聽,立刻閉上了嘴,舌頭在牙上添了好久,就老老實實地吃他的飯,再不敢隨便說話。 押送隊伍走了半個月后,遇到了第一波攻擊,一群黑衣蒙面人襲擊了他們,目的果然是要救出那幾個被抓的人。 石琢拔刀抵抗著,這一刻他仿佛又回到了幾年前那個雪夜,面臨著生死廝殺,只是這一次自己這一邊有上百人,是占有優勢的一方。 令石琢驚異的是,溫鳴珂居然也會武藝,而且身手還不弱??粗鴾伉Q珂在三個攻擊者包圍之中身法輕捷地舞著劍,錦袍飄飄一副瀟灑俊逸的樣子,石琢暗自腹誹,這個時候還講什么風度?安岳又沒在旁邊看著。 一場戰斗下來,敵人敗退了,己方也有所死傷。這時石琢的作用就發揮出來了,他取出藥箱,拿出紗布和藥粉給傷者包扎。這藥粉是余溪精心調配的,用來止血生肌再好不過。 敵人的攻擊接連不斷,一次比一次猛烈,終于在一次格斗中,溫鳴珂中了一支毒箭,感覺到左臂迅速發麻僵硬,溫鳴珂忍不住大罵道:“鼠輩就是鼠輩,盡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 經過一場激烈的拼斗,敵人退走后,石琢連忙給溫鳴珂治毒傷,他拿出一把小鋼刀用火燎了一下,便拔下毒箭,用小刀將箭傷周圍的烏黑肌膚割開,用力擠盡暗黑的毒血。刺客的毒箭藥性極烈,如果不把毒素擠干凈,一定會有后患。 溫鳴珂疼得直咧嘴,心道這少年怎么這么大勁兒? 石琢把毒血擠凈后,將解毒粉敷在他傷口上,這是余溪的獨門秘藥,幾乎可解百毒,余溪就是怕他在路上遇到毒藥迷藥之類,給他準備了一堆解藥。 溫鳴珂敷上解毒粉后,感覺傷口一陣清涼,雖然仍是疼,但比起方才僵冷麻癢的感覺好多了,便忍不住贊嘆道:“余先生果然是醫界圣手,配的藥真是靈驗,這毒箭連箭桿都是黑的,可見毒性之劇,我雖也帶了解毒藥,卻未必能把毒性除清,將來難免半身麻痹。真是要多謝你們?!?/br> 石琢一笑,道:“二公子若真要謝他,今后府上但凡有什么人生病,便送去萬壽堂好了!” 溫鳴珂臉色一垮,這話什么意思?盼著自己家里人生病嗎?雖然這次自己是算計了他們,但也不用這么小心眼兒吧。 晚上在山林中扎營休息,溫鳴珂好久都沒有睡著,他忽然開口對石琢說:“他們說我賣國求榮,阿琢,你覺得呢?” 石琢漫不經心地說:“我不知道,這些事和我沒關系?!?/br> 溫鳴珂苦笑兩聲,雙目凝望著高高的星空,道:“的確,你不是南梁人,所以不會面臨這么困難的抉擇,可我生于斯長于斯,總得為南梁考慮。南梁擋不住西秦,即使上下一心拼死抵抗,也不過是玉石俱焚,我不想看到繁華的州府成為一堆瓦礫焦土。況且三國分崩久矣,本就是同文同種,何必打得你死我活?合便合了吧。胡人還在長城外游蕩窺視,不知什么時候就會殺進來,如果趁著中原內亂,讓長城之內成為胡人的牧馬之地,長江成為他們的飲馬河,我們可就更愧對先人了?!?/br> 過了好一會兒,石琢才“嗯”了一聲,道:“其實盡忠報國也未必有什么好結果,還不如過些舒服日子?!?/br> 溫鳴珂愣了一下,不料石琢小小年紀竟能說出這種話來,倒像是有感而發。 片刻之后,溫鳴珂一笑,十分八卦地說:“石兄弟,你對那個小哥哥可疼愛的很??!那人一看就不好擺弄,我可是從沒被人討厭過的,卻被他厭惡了,他挑食也像挑人這么精細嗎?難怪你廚藝這么好?!?/br> 石琢看著他笑得一臉邪氣,心平氣和地回答了一句:“其實別人或許也有那樣的想法,只是沒有說出來?!?/br> 溫鳴珂的笑容立刻就像被冰塊封住一樣,僵在了臉上,但馬上很有風度地甩了甩頭發,又閑聊起來:“你每天抱著他,有沒有想過再多疼疼他?那樣他會感覺更溫暖幸福的。要不要我教教你?這種事情也要講究方法的?!?/br> 石琢“哦?”了一聲,道:“安公子覺得這事很溫暖幸福嗎?” 溫鳴珂又被噎了一下,這少年怎么專踩別人的痛腳? 想到自己家里那位,溫鳴珂有些不勝唏噓,道:“這也是前世欠下的債,今生便非他不可。明明也沒什么出奇,偏偏就只想要他。我說的這些話你可要認真聽著,兩個男子相守不易,最大的問題就是子嗣,若是沒有孩子,不但長輩們不答應,自己的日子也越過越凄涼,到了一定年紀,家中沒有承繼之人,實在傷感??!我不知道阿升是什么來歷,但看你對他寵成那個樣子,只怕不全是憐憫,或許早有了事情也不稀奇,不過你家大人可都不是好惹的,你要早些做些打算才好?!?/br> 石琢默然良久,這才真誠地說了聲“謝謝!” 又走了一個多月,終于來到秦京,秦京是一座軍事為主的都城,莊重樸素,民風彪悍,與南梁的柔靡截然不同。 石琢看到了出城訓練后返回的騎營,馬上的騎手們表情振奮而威武,隨著首領騎士的號令而疾馳驟停,氣勢十分雄壯。 石琢心中不由得涌起這么幾句話:“人如猛虎,馬如游龍,上將擊鼓,雖萬千敵亦不顧?!?/br> 這么令人熱血沸騰的場景,令少年的心掀起了一層波瀾,父親和余伯伯從前過的就是這種生活嗎?金戈鐵馬,刁斗號角,熱烈而肅殺。 石琢正值精力蓬勃旺盛的年紀,和許多年輕人一樣,都想躍馬疆場,建功立業,這才不辜負一身才華本事。 他心中激蕩了幾天之后,漸漸平息下來,面對溫鳴珂不時的撩撥,激發他從軍立功的心愿,石琢卻只是說:“‘功名富貴若常在,漢水亦應西北流?!瘺r且阿升也需要我照顧?!?/br> 看到溫鳴珂一臉惋惜的表情,石琢卻一陣輕松,父母的結局就在眼前,現在的日子過得很好,自己又何必去追求那種鏡花水月的東西,若是一個把握不好,再跌下來,可連現在的結果都保不住了。 常聽余溪擊節吟誦:“青史幾番春夢,紅塵多少奇才。不須分付與安排,領取而今現在?!?/br> 古往今來被埋沒的又豈止是區區幾個人?自己這一身也沒什么大不了的,朝中總不會短了將相重臣,父母年紀日益大了,要自己孝敬,阿升更是纏人,自己真巴不得把他縮成一個小人兒,揣在懷里成天帶著。這種情況想要萬里覓封侯?實在太難了。 石琢越來越惦念阿升,這天終于忍不住問溫鳴珂:“二公子,我們什么時候回襄州?” 溫鳴珂瞇起眼睛,道:“秦京這般壯闊宏大,都留不住你么?成天想著你那心上人,還怕他跑了?” 石琢一樂,道:“阿升又乖又聽話,自然不會亂跑。我倒是替你擔心你的安公子,他可是會念‘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br> 溫鳴珂神色一顫,再不顧得戲弄石琢。 第十九章 石琢回到襄州,已經是第二年開春。他本以為一回到家便能看到阿升哭著撲過來,那知見過父母和余溪后聊了有一盞茶時間,也不見阿升出來。 石琢忍不住向阿升的房間不住張望,問燕容道:“娘,阿升不在么?難道他現在敢自己出門?” 燕容嘆了口氣,道:“還出門呢,他現在爬都爬不起來了,膝蓋腫得仙鶴腿一樣。幸虧你回來了,若是三年兩載不歸,只怕他就要癱在床上了?!?/br> 石琢大吃一驚,忙進房親自去看,一進屋子就看到阿升兩條腿懸在床邊正要下來。阿升一看到他,立刻顧不得穿鞋,兩腳落了地就要跑過來,哪知剛站在地上,就搖搖晃晃差一點要摔倒。 石琢一看,忙搶上幾步扶住了他,問:“這是怎么了?腿怎么疼成這樣?” 阿升這下總算見了親人,趴在他懷里“哇”地放聲大哭,斷斷續續地說:“我天天等你……你卻總不回來……我怕……嗚嗚……” 石琢見他連站立都困難,便把他扶到床上坐了,也不顧上安慰他,把他的褲子往上一撩,只見兩個膝蓋又紅又腫,顯然是得了很重的風濕,急得石琢道:“你怎么弄成這個樣子?難道爬冰臥雪去了嗎?” 燕容在門口道:“大冬天的總是赤了腳站在地上,推開窗子往外面望,把他弄回床上,過一會兒又是這樣,誰能整宿不睡地守著他?結果到后來腿疼得直哭,走里都不方便,這才消停一些?!?/br> 石琢萬沒想到自己只離開幾個月,阿升竟把自己糟蹋成這個樣子,他又著急又心疼,緊緊摟住阿升,道:“你這是作的什么禍!我只是離開些日子,很快就回來了,你何苦把腿都凍瘸了?” 阿升哽咽著說:“我天天去看,都不見你回來,還以為你再不回來了?!?/br> 石琢聽了一陣心酸,這人一心只依靠自己,自己驟然離開他,難怪把他苦成這個樣子。 石琢頓時什么心思都沒了,一邊給他揉腿,一邊安慰道:“都是我不好,今后我再不離開你,天天陪著你,你聽話一些,咱們把你的腿治好,否則到你老了,就得癱在床上了?!?/br> 阿升的腿疼得厲害,現在見石琢如同天上掉下來一般出現在自己眼前,總算有了指望,心里一放松,那腿就愈發疼了,緊緊抓住石琢的胳膊,可憐地說:“阿琢,腿疼?!?/br> 這時余溪拿了一個漆盒進來,道:“他現在是從頭上壞到腳下了。阿琢,讓他上床躺好,我來給他針灸。每次要扎針都不肯,光靠敷藥能有多大用處?針過了再用艾灸,別一見到冒煙的東西就鬼叫鬼叫的?!?/br> 石琢知道這些日子阿升一定出了不少狀況,便感激地說:“余伯伯,娘親,麻煩你們了?!?/br> 石琢讓阿升躺在床上,脫去他的褲子,便請余溪施針,自己則擋在阿升眼前,不讓他看到銀光閃閃的長針。 阿升有石琢陪伴,果然安靜了不少,緊緊拉住石琢的手,只怕他又忽然不見了,現在只要有石琢在,他就什么話都肯聽。 風濕這種病到了晚上更加發作得厲害,雖然天氣已經不冷,但半夜里阿升仍然疼得直哭,捂著腿一個勁兒叫疼。石琢趕忙摸黑爬了起來,把草藥包烘熱了給他敷在腿上,折騰了大半個時辰,阿升的腿疼才緩和了一些,抽泣著迷迷糊糊睡了過去。石琢卻不敢放松,只怕他一會兒又疼起來,便搓熱雙手,給他捂著膝蓋,好歹讓他這一夜沒有再難受。 石琢向巡捕營請了半個月的假在家照料阿升。由于他這次遠路公差十分危險辛苦,唐公瑾便特準了他的請求,讓他安心照顧親人。 石琢的告假十分明智,自打阿升一看到他,就不肯再讓他從眼前消失,若是阿升睡醒了看不到石琢,便要哭鬧起來,蹣跚著四處尋找,石琢哪怕正在準備飯菜,也得不顧灶上的油鍋立刻跑了來,燕容只得重又回到已好久不進入的廚房值崗,嘆息道:“怎么家里像多了一個嬰兒一樣?” 而阿升醒著的時候就更不得了,簡直是不錯眼珠兒地盯著石琢,石琢只好連如廁都帶著他,免得他又以為自己突然不見了。石琢隔著屏風灑水的時候,想到阿升就在屏風外面,這種場景實在分外狎昵,石琢不由得有些惡劣地想,在阿升那個位置聽這個聲音,是不是有一種雨打芭蕉的感覺? 半個月后,阿升的腿好了一些,石琢就在身邊,他再也不用半夜站在地上了,經過石琢這些日子的安撫,他的情緒也緩和了許多,石琢在休假的最后兩天盡力安慰,晚上又做了好一陣,銷假時總算得以回巡捕營。 經過阿升這件險事,石琢一趟秦京之行就算還剩下幾分雄心壯志,也都被磨光了。 這天晚上,石琢回來時手里提了一個葫蘆。 余溪上前把葫蘆抓過來,拔下塞子,探鼻子一聞,贊嘆道:“好香的葡萄美酒!這么醇的酒,南梁可少有,這里的酒都淡得像水似的。你出去一趟,還真長大不少,都懂得買酒喝了?!?/br> 石琢笑道:“好男兒卻不是都要喝酒的,只是今兒回來時見有胡人新開的酒肆,一個胡姬正當壚售賣西域葡萄酒,想著您說過這酒可以暖腰腎,給阿升服用正合適,便打了兩角回來?!?/br> 余溪一翻白眼,道:“還以為是打來孝順我的,原來又是為了那小子。他能喝酒么?你不怕他借酒撒瘋,又哭又鬧的?” 石琢笑著提起一個袋子,道:“自然不行,所以我又買了這個?!?/br> 余溪打開一看,見里面是幾塊關節骨頭,驚訝地問:“這時羊膝蓋骨??!人家都買羊腿羊肋,你買這么幾塊骨關節做什么?” 石琢滿含希望地說:“書上不是說‘以形補形’嗎?我想著吃羊膝應該對他的膝蓋有些好處,就買了幾塊,晚上拿葡萄酒燉著吃?!?/br> 余溪眼看著一葫蘆好酒被石琢拎進廚房,不由得有些痛心疾首地說:“真是糟蹋東西??!不如用洗骨頭的水來燒,還是原湯化原食!” 用葡萄酒燉出來的羊膝果然噴香撲鼻,香味鉆進鼻子里去,直勾起肚子里的饞蟲,不光阿升啃得津津有味,連家中大人也每人夾了一塊,當下酒菜。 石錚道:“這道菜倒是味道特別,比起桂皮黃酒燉出來的別有一番風味?!?/br> 燕容也說:“而且價錢又便宜,這些羊膝骨只花了幾文錢,簡直是白給的一樣,還不如葡萄酒值錢呢!膝骨上的筋rou燒得又軟又爛,比好羊rou還香呢!明兒娘去集市上把羊膝骨都收回來,腌了慢慢吃?!?/br> 余溪斜著眼睛看著啃得滿嘴是油的阿升,說:“沒想到無意之中還成就了一道名菜!這做法要是傳了出去,只怕羊膝也要貴起來了?!?/br> 石琢滿臉笑意地用帕子給阿升擦著嘴邊的油,柔聲道:“慢慢吃。這么連著骨頭咬有些費力,下次我把rou剔下來再燉?!?/br> 阿升嘴里咬著一塊羊筋,含混不清地說:“不要,這樣好吃?!?/br> 石琢見他喜歡,立刻便改了主意,道:“那好,以后還是囫圇燉著吃?!?/br> 余溪有些受不了地白了他們一眼,道:“你就寵著他吧!” 第二天是休沐日,石琢當了這么多天的差,才在家里陪伴親人一天,自然分外賣力,把廚房里的鍋灶盆碗洗刷得如新的一樣,中午又做了一頓好飯,吃得一家人午后都懶洋洋的。 石琢收拾了碗碟,回到房里卻見阿升歪著頭,不住撥拉左耳。 石琢愣了一下問:“阿升,你耳朵里面不舒服嗎?” “嗯,里面又疼又癢還堵得慌,聽你說話都有些聽不清楚?!?/br> 石琢一聽立刻擔心起來,阿升總得些奇奇怪怪的病,耳朵里可別長了毒瘡才好。他忙把阿升拉到院子里,兩人坐在凳子上,阿升的頭擱在石琢膝上,石琢扒著他的耳朵對著太陽左看右看,見耳眼兒里沒有什么紅腫,又取出一個銀挖耳小心地往耳眼兒里探,不多時就碰到一個硬邦邦的東西,石琢這下可放了心,看來不是化膿的毒瘡,而只是耳耵太多了。 石琢手上輕巧地慢慢給他掏著,挖耳貼著耳眼內壁向里鏟著,很快就挖出來一塊棕褐色的東西,看了這一團東西,石琢更不擔心,看來果然是耳朵里塞住了。 石琢雖不到二十歲,耐性卻極好,當下就像閨秀繡花一樣,一點點輕柔細致地為他清著耳朵。石琢手勁又輕又穩,阿升只覺得耳朵里略有些疼,同時又麻麻癢癢的,分外舒服。耳朵里的東西被一塊塊清出來,也不再塞得難受了。 午后的太陽照在人身上,暖融融的異常慵懶,阿升舒服得很,不一會兒就閉上眼睛,還發出了輕微的鼾聲。 土狗阿財肥胖滾圓的身子在阿升腳邊繞來繞去,嗅著他的腳不住低聲咕嚕著。不知為什么,阿財對阿升特別親昵,雖然它的三餐都是石琢備下的,但它卻總圍著阿升轉。 石琢很怕它吵醒阿升,連噓了好幾聲想趕它走,阿財卻反而兩只前爪巴在阿升腳上,伸長脖子像是要叫的樣子。 正巧這時余溪出來消食,石琢一看到他,連忙輕聲道:“余伯伯,快把阿財帶走,別讓它在這兒搗亂?!?/br> 余溪踱上前拎起阿財,一時卻不走,反而掇了條凳子在他們對面坐了下來,把阿財按在腿上,從荷包里拿出一只挖耳,往它毛茸茸的耳朵里伸了進去。阿財開始時還嗚叫了兩聲,但余溪常年施針把脈的手十分靈敏,掏起耳朵來也靈巧異常,采耳這件事號稱“小安逸”,最是舒服不過,不多時阿財也閉上眼睛,打起呼嚕來。 石琢看著余溪一本正經地給阿財采耳,忍不住好笑地問:“余伯伯,您這是做什么?” 余溪道:“你不覺得他們兩個長得很像嗎?也不能厚此薄彼,該讓阿財也享受一下才好?!?/br> 這時燕容拿了一根雞毛撣子出來在院子里撣一件錦緞袍子上的浮灰,見了院中這副景致,一愣之后便撲哧笑了出來。 石琢一見,忙輕聲喚道:“娘親,麻煩您把撣子上的雞毛拔幾根下來給我?!?/br> 燕容覺得奇怪,但還是拔了幾根長長的羽毛下來遞給他,然后便站在旁邊好奇地看著。只見石琢把羽毛捏做一捆,像個小掃帚一樣,伸進阿升耳朵里掃了起來,片刻之后便掃出許多皮屑碎垢,阿升雖在瞌睡之中,也仍是舒服得哼哼了出來。 燕容忍住笑,道:“你這是從哪里學的?還有模有樣的?!?/br> 石琢一笑,道:“我看街頭的剃頭匠做過?!?/br> 余溪在對面干瞪眼兒,這一步他還真做不出來。 第二十章 時值盛夏,城中燈燭灶火更顯悶熱,石錚和余溪便整理釣竿,要出城釣魚。 阿升見他們做魚餌,理魚線,頓時來了興趣,纏住石琢也鬧著要去。 石琢笑道:“釣魚是個安靜的活兒,靜靜盯著水面幾個時辰,你有那份耐心嗎?只怕沒一會兒就嫌煩悶了。況且水邊草叢里蚊子又多,你在家里養的白白嫩嫩的,到那里喂蚊子嗎?” 阿升想了想,抱起阿財,道:“帶阿財一起去?!?/br> 余溪在一旁失聲笑了出來,嘲道:“好個聰明的小子,虧阿財平時那樣黏你,現在想要李代桃僵嗎?” 阿升雖聽不太明白,卻也知道被他看穿了自己的心意,不由得臉上一陣發燒,卻仍拉著石琢不住撒嬌。 石琢無奈,只得說了實話:“你腿上不好,河邊濕氣重,只怕你在那里待上半天,又要犯腿疼?!?/br> 阿升聽到“腿疼”兩個字,身子縮了一縮,但實在是愛玩兒的心占了上風,仍是倔強地說;“不會的,腿已經不疼了,反正有余伯伯在,到河邊也不怕!” 余溪見他仗著有自己這個郎中在,居然把病都不放在心上,頓時吹著胡子道:“真是胡鬧!你當風濕那么好治的嗎?你這還只是初起,若是年深日久,濕邪竄入心臟,可就沒得救了,連我也沒辦法。阿琢,你明兒帶他去磚窯玩玩兒吧,那地方適合他?!?/br> 石琢強忍住笑,硬是把阿升拉到一邊去哄著。 可到了第二天,拗不過阿升的執意磨纏,石琢仍是帶著他隨著石錚余溪出了城。 余溪一見阿升也要跟著,便把原來的魚簍放下,換了個小魚簍。 阿升乍一來到波光清澈的河邊,高興得恨不能撲在草地上打滾兒,石琢強把他帶到離河水稍遠一些的地方,陪他在那里玩兒。不過石琢也沒閑著,在河里下了些魚罾漁網,只待坐收些魚蝦田雞之類。 阿升雖沒貼著河邊玩鬧,但他幾年來頭一次出城,哪里能有半分安靜?玩笑打鬧也就罷了,有時還抓起一塊石頭扔到水里。 余溪的魚竿剛微微一沉,立刻又漂了起來,提起來一看,魚餌沒了,魚卻沒有,氣得他回頭大聲道:“臭小子再亂扔亂拋,抓住了就打一頓,晚上也沒有魚湯喝了!” 阿升哪會怕他,嘻嘻一笑躲在石琢懷里。 石琢還唯恐嚇了他,忙摟住他,笑著勸余溪道:“余伯伯別惱了,實在釣不到魚,回頭到市集上買兩條一尺長的鯉魚也盡夠了。反正都是這河里的魚?!?/br> 余溪氣得幾乎栽倒下去,買魚?若只是為了買魚吃,他出來釣魚做什么? 這一天石錚和余溪釣到的魚果然出奇地少,只在魚簍里淺淺鋪了一層,石琢卻是收獲頗豐,收了魚罾,見里面魚雖然不多,卻有幾十只歡蹦亂跳的青蝦,還有幾只肥大的田雞,居然還有兩只幼齡青殼蟹。 石琢拈著螃蟹,笑道:“這兩只螃蟹回去斬開了炒年糕來吃,倒也是一碟子好菜?!?/br> 阿升看了螃蟹也眼饞,拉著石琢的袖子,道:“阿琢,我要吃蟹黃!” 石琢一笑,道:“六月里的螃蟹還沒長成,哪來的蟹膏蟹黃?總得八九月才行。不過雖然沒有蟹黃,蟹rou也是很鮮的,用梅子麻椒醬炒了年糕來吃,又是另一種風味。阿升別急,八月里就有蟹黃可吃了?!?/br> 余溪這時卻突然和顏悅色地說:“阿升,要么你把這兩只幼兒蟹帶回去養著,等養得肥肥大大的再煮了吃,那該多有趣!” 石琢一看阿升眼里放光,連忙打消他的念頭:“阿升別亂來!螃蟹是那么好養的嗎?那得用活水來養,還一不小心就養死了,而且它那對鉗子厲害,夾在手上就是一個血印兒,你被它夾一回,只怕再不敢吃它了?!?/br> 石琢飛快地把螃蟹丟進魚簍,再不讓阿升看見,轉頭便央求余溪:“余伯伯,您知道他腦子不好使,今天就大人不計小人過,別和他計較了!今兒魚雖釣的不多,好在蝦撈的不少,晚上我做醉蝦給您嘗嘗好不好?” 余溪呵呵一笑,頷首做應允狀。 回到城里,穿街過巷,眼看要到家了,忽然街邊一戶人家的大門一開,一個穿著杏紅衫子的明艷少女閃身出來,手里拿著一條帕子,招著手對幾人說:“石伯伯余伯伯好!石家哥哥,你們騎馬拿竿的,是從城外釣魚回來嗎?這么熱的天,瞧你曬得一頭汗。來,快用帕子擦一擦?!?/br> 女孩子把手里那條繡花帕子遞向石琢。 石琢斯文禮貌地一笑,道:“秀秀,多謝你,不過我這汗味兒大得很,只怕把你這新繡的帕子弄臟了,你還是留著自己用吧。我隨便擦擦也就好了?!?/br> 石琢說著抬手拿袖子草草擦了擦臉上的汗,看在秀秀眼里,他這個動作實在灑脫率性極了,不由得滿含戀慕地看著馬上的英俊少年郎。 石琢正要向她道別,突然手上一痛,低頭一看,原來是坐在自己懷里的阿升抓住自己的左手狠狠咬了一口。 石琢忙抽出手來,見手上清清楚楚印了一排牙印,隱隱已滲出血絲,看來阿升這次用的力氣著實不小。 石琢雖一向寵他,卻也不能由著他胡來,當下皺眉責問道:“阿升,你這是做什么?若真把我這手咬壞了,看誰做飯給你吃!” 卻見阿升抬起頭來,眼里含著一眶淚,又氣又恨地瞪著自己,又瞪向秀秀,哽咽著控訴道:“你欺負我!你們兩個都是壞人!” 石琢見他要鬧事,忙匆匆向秀秀道別,一提絲韁催馬向家中趕去。 一回到家,阿升一頭撲倒在床上就放聲大哭起來。 燕容聽到這屋里哭的痛徹心肺,忙過來瞧瞧,見阿升哭得頭都抬不起來,聲音分外悲慘,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心中不由得擔心。 阿升隨與燕容沒有血親關系,但燕容照顧了他這么久,自然就有一種養育之情,再加上他心智錯亂,使得燕容不由自主就多疼他一些,因此現在看到他這個樣子,自然就心疼起來,站在床邊問:“阿升,這是怎么了?早上出去的時候還好好的,怎么現在這么難過,誰欺負了你不成?阿琢,到底是怎么回事?” 石琢正趴在阿升旁邊哄勸他,一聽母親問話,郁悶得拍著床板道:“也不知他今天錯了哪根筋,回來的路上,人家女孩子和我多說了兩句話,他就發作起來,又哭又咬的,倒像阿財一樣。阿升,你別哭了,不過是和她說了幾句話,何苦把你氣成這樣?你這么哭下去,晚上可吃不下飯了?!?/br> 一聽他說的如此簡單,阿升更加委屈怨恨,邊哭邊說:“你騙人!你若和她……沒什么,她……她怎么把……帕子給你?你們要私定終身!你……你始亂終棄!” 石錚余溪這時也跟了進來,余溪聽了阿升這幾句話,搖著頭道:“誰說他腦子糊涂?連‘始亂終棄’都知道?!?/br> 石琢急得一頭汗,道:“余伯伯,這里已經夠亂了,您千萬別火上澆油!阿升,你胡說什么?怎么叫‘始亂終棄’,我棄了你嗎?” “等你把她接進門來,就會趕我走了。嗚嗚……” “好了好了,我不把秀秀領進來還不成嗎?” “那你是要和別的女人好嗎?我就知道你會這樣!哇啊啊……”阿升放聲大哭。 石琢看他哭得一臉鼻涕眼淚,剛擦了又流下來,實在邋遢,便用帕子擦桌子一樣在他臉上抹著,不假思索地便說了一句:“我一個女人也不往家里領,一輩子就守著你一個人,這總成了吧?” 阿升還是哭個不休,石錚三人卻都愣了一下,石琢知道他在說什么嗎?他這是認真的嗎? 阿升直哭到晚上,石琢自然顧不上做飯,只顧著哄他,這頓晚飯便是燕容做的。家里鬧出這么一件事,一家人吃的都不舒心,石琢只草草吃了幾口,阿升則一口沒動,直哭到睡過去。 阿升睡著之后,石錚把兒子叫到書房,關起門和他一直談了兩個時辰,石琢這才從里面出來,臉上是打定主意后的堅定與放松。 第二天早上,阿升是被餓醒的,昨兒晚上他一粒米都沒吃,到現在自然餓得胃疼。阿升捂著胃部蜷縮在床上,這時他也顧不得去計較什么男人女人的事,自己身體里實在難受,他現在最想的,就是別這么難過。 這時石琢端了一碗粥進來,見阿升一副痛苦樣子,石琢皺了皺眉,把他扶起來摟在懷里,略含埋怨地說:“胃疼了吧?誰讓你昨晚不吃飯,胃里空了這么久,不疼才怪!我熬了魚茸火腿粥,你乖乖吃了,暖暖胃,胃里就不會那么難受了?!?/br> 阿升一雙眼睛腫得桃兒一樣,委屈地看了石琢一眼,張開嘴把石琢喂來的粥一勺勺喝了。 石琢見他沒有再鬧,心中的擔憂便減輕一些,就有心情去數落他:“昨兒眼淚流得像開了閘的洪水一樣,真不知你瘦巴巴的身子里怎么會有那么多水。今兒有沒有覺得口干舌燥?待會兒蒸一碗櫻桃糕給你吃吧?!?/br> 阿升沒有和他賭氣,輕輕“嗯”了一聲。 石琢喂他吃完粥,把碗擱在小桌上,摟著阿升慢慢說著話:“阿升,別不高興了,我今后再不找別人,我們兩個做夫妻,一輩子這樣過日子,你說好嗎?” 阿升知道“夫妻”是世上至親近之人,那些女子進門,都是要與石琢做夫妻的,現在石琢要與自己這么親密,再不娶別人,自然是好。他腦子糊涂,全不似常人一般驚異于兩個男子可以成親,立刻就信了,心中自然萬分高興,一腔陰郁全都散盡,臉上再不見悲愁,慢慢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反手緊緊抱住石琢的腰身連連點頭,不住把臉往石琢臉上貼。 石琢見一天云彩都散了,心頭壓著的一塊石頭也卸了下來,壓抑了一個晚上的心情終于得以放松,摟抱著阿升親吻逗弄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