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對樓的男人總是一大早起來K歌,吵得我耳朵生疼,宋清寒的生活依然井井有條一絲不茍,而我依然做著一只失敗的鬼,還是沒能找到解決現狀的原因。 這段日子非要說有什么大事發生,也就是對面小區死了幾個高中生,社會上鬧得沸沸揚揚,聽說是因為學習壓力太大,跟家長吵了一架,想不開就結伴跳樓去了。 我總覺得死是世界上最簡單的一件事,至少任何一個人都不用為這種想法或行動負任何責任,苦難和眼淚都是留給外人的。只是死后就不一定了,倘若沒死,吃藥洗胃是小事,跳樓跳出個殘廢豈不是得不償失;要是死成了,能不能下地獄還不好說,到頭來搞不好混得和我一樣慘,又是失憶又是被困。 今天宋清寒本該在家休息,卻起了個大早,開始洗漱。我站在一邊看他換上正裝,步履匆匆地朝車庫走去,像是要去見誰。 果然他開著車直奔郊外某家高檔茶館,一進門就有侍者接待指引,排面倒是做得挺足,看樣子是位貴客。他輕車熟路地朝樓上某個包廂走去,輕輕叩了下門,等對方一句“進來”后才進門。 能讓宋清寒這樣恭敬的也只有他親爹——本省著名的商業大鱷,宋絕。然而宋清寒見到他時卻沒有半點親子氛圍,坐在他對面問有什么事。 宋絕剛過五十五歲生日不久,保養得當的臉和身材讓他看著年輕不少,周身氣場里有生意人的精明與算計,一個笑都讓人捉摸不透。 “許家的事情我已經辦妥了,我知道你忘不了他?!彼谓^徐徐開口,說話跟打啞迷似的,“但這事由不得你,從此以后你就當世界上從來沒有這個人?!?/br> “清寒,我不想干涉你的私人感情。你做事一向知道輕重,千萬別讓我失望?!?/br> 宋清寒的臉色微變,桌下的手握緊了又松開,最后笑著說:“這就不勞煩您cao心了,我心里有數。我下午還有事,就先走了?!?/br> 他說罷也不管宋絕的反應,拿起車鑰匙便轉身離開。我慢慢悠悠跟在他后邊,他們之間的氣氛太過微妙,而宋清寒少見地因為幾句話就變了臉色,這可是稀罕事。 他爸說的許家跟宋清寒大概關系不淺,才會讓他如此失態。 很快我對宋清寒面癱悶sao的印象就被打破了。沒過幾天家里來了位不速之客,那人二十出頭,戴著金框眼鏡,看起來斯斯文文。宋清寒給他開了門,緊接著什么東西從他懷里一下子溜進屋子里。 我低頭一看,那是只毛色純白的貓,一進門就不怕生地跳到沙發上,比我還猖狂。 “宋總,表哥,幫著養幾天唄,我過幾天要出國,我媽又想把它送人?!睂Ψ介_始懇求宋清寒。 宋清寒剛想拒絕,那人卻拉著他到一邊咬著耳朵說了幾句,最愛干凈的宋總竟然點頭答應下來。我沒好意思偷聽他們講話,只見宋清寒難得溫柔地抱起滿屋子亂竄的小貓,問道:“它叫什么名字?” “阿花?!彼淼芡屏送蒲坨R。 本以為宋清寒那樣潔癖的人一根毛發都無法忍受,接下來的幾天他和阿花卻相處得意外和諧。于是我每天被迫欣賞宋清寒邊打電話邊擼貓,邊回信息邊擼貓,不忘詢問助理貓糧相關知識。 每次他用這么一張冷臉做這種事,由內而外的反差感讓我憋不住嘴角的笑——就好像這才是原原本本的宋清寒。 民間傳說里貓都有陰陽眼,能看見人眼看不見的東西。我過去對此不以為意,然而晚上阿花總朝我在的方向看,讓我也不免開始疑神疑鬼,生怕哪天就突然現了形嚇到宋清寒。 只是宋清寒工作狂的本質沒因為新加入的阿花而有所改變。甚至在與宋絕見面之后,他像是卯足了勁要給他爸證明自己的能力。每天工作量翻了好幾倍,凡事都盡量親力親為,管手下也更加嚴厲,手邊總擺著杯黑咖啡,讓我莫名有些擔憂。 也許陪阿花玩一會兒已是他生活里有限的樂趣,但這么持續了一周,宋清寒還是累倒進了醫院。 他上午量體溫有些發燒,卻在公司里強撐著,頭疼了就閉目假寐幾分鐘,繼續忘我地工作,還不要命地在飯局里接了好幾杯酒。 這么折騰了一天,他回到家時臉頰都泛著不正常的紅,走路看著都沒力氣。明明生病的是他,我卻比自己那會兒心痛還急,巴不得當場就在他面前罵他一頓,卻什么都做不了。宋清寒不甚在意地吃了顆藥,就早早睡下。 第二天卻沒有好轉,宋清寒的臉色憔悴,燒得迷迷糊糊。我在原地干著急,手不知道碰到哪兒了,卻猛地發現,我可以觸碰他的手機,甚至是屋里的一切東西——這異變來得突然,我卻無暇深思,急急忙忙用宋清寒的口吻給他助理發了信息,快點趕來把他送醫院。 這一切都出于我的本能,等人被送進病房休息,我又開始擔憂:那條短信宋清寒早晚會發現,到時候又要怎么解釋離奇的狀況,難不成手機還能成精? 最后我安慰自己,反正他看不見我,無論怎么猜測都無法證實,這么一件小事,他遲早會忘記。 我又趁他睡著的機會驗證了一遍剛才的發現——我可以碰到實體了,而非不受控制地穿過去,身體的顏色好像也深了些。 我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看著宋清寒緊閉的雙眸,又一次伸出手碰了碰他還有些微熱的臉。 這一次,我觸碰到了他。 宋清寒在醫院休養了三天才被允許出院,醫生再三警告他不許這么折騰身體,要是再晚點送來指不定就沒命了。宋清寒像個小學生一樣乖乖點頭,他的臉部線條好像更柔和了,讓他身上多出些人氣。 阿花這幾天被帶到了公司里,由樓下的小姑娘們一起照顧,吃好喝好投喂著,過得比人還舒坦,宋清寒回去時它似乎還圓潤了點。 讓我不安的事始終沒有發生,宋清寒明明看見了那條短信,卻沒有問助理一句話。一直以來我吊著的一顆心也就再次平安墜地,我怎么說也救了他一回,稍微收點報酬也不為過吧。 于是我湊到他面前,欣賞著他那張漂亮的臉,忽然發現他右邊鼻翼上有顆暗紅色的小痣,顯得更加性感。 宋清寒如有所感地抬起頭,嚇得我退后兩步,還沒繼續作案,就看見他彎起的嘴角。 “還要看多久?” 我下意識看向門外,然而這里沒有半個人影。他饒有興趣地看向我,只用眼神就讓我動彈不得,狼狽萬分。 “不用找了,我在跟你說話,”宋清寒放下手里的鋼筆,眼底有讓人捉摸不透的笑意,“跟著我多久了?” 難道他從一開始就知道我的存在,我被這個推測驚得說不出話。最后老老實實地給他講了前因后果,又趕緊補充:“你放心,我沒想當變態,只是還沒找到離開你身邊的辦法?!?/br> 宋清寒若有所思地低下頭,給我帶來一種無形的壓迫,萬一他急了找人來驅鬼,搞不好我就要魂飛魄散了。結果他一開口就出乎意料,他認真地對我說:“那天的事情,謝謝你?!?/br> 指的自然是那條短信。我只是怕他死了,又要游蕩不知道多少年了。雖然我想要自由,可說實話,能看見他的感覺也不錯。 不過這些話自然是不能當著宋清寒的面說的。我不好意思地答道:“看阿花那么可愛,就順便幫你一下?!?/br> 宋清寒笑起來,不是職場上得體虛假的笑容,他看起來是發自內心的高興。也不知道為什么,他一高興我心情就好,表情也逐漸失控。 “對了,我在你眼里是什么樣的?”我追問道。 畢竟我從沒見過自己的臉,好不容易有個能交流的人了,可不得確認一下,最好別是電影里那種嚇人邋遢的惡鬼。 還沒等宋清寒組織好語言,我忽然瞥見身后的玻璃,里面映出我的身影,這么多年來我第一次看見自己的臉,二十出頭的模樣,頭發微卷,幸好長得不嚇人。 我又立馬下樓晃悠了一圈,除了阿花給了我一個冷淡的眼神,其他人都像沒看見我一樣,自顧自低頭干活。 這下我可以確定,只有宋清寒可以看得見我。不管我們曾經有什么恩怨,至少遇見他之后讓我擁有了實體,不再像另一個世界的孤魂野鬼。 公司里人來人往,萬一讓人看見他們老板對著空氣講話就壞事了。所以我跟宋清寒約法三章,在獨處時再說話,但他不許偷偷摸摸找人來除鬼,我也不會給他惹麻煩。等我能離開的那天,絕對不會再纏著他。 晚上回到家,宋清寒懷里抱著阿花,轉頭看了我一眼,哪怕我單方面和他相處了這么久,我還是會因為他無意間的一瞥而心跳大亂。路燈下他的側臉蒙上一層昏昏光影,仿佛他本就生在光里。 他問我:“你叫什么名字?” 鬼不像人,既沒有親人也沒有名字。他的問題難住了我,我只好說:“我也不知道,我沒有死前的記憶?!?/br> 阿花叫了一聲,順著門縫鉆進溫暖的屋子里。只剩我和宋清寒一人一鬼在門外四目相對,他忽然撥開我眼前的發絲,開口道:“不如你就叫許如昭,怎么樣?” 他的神色認真,不像是隨意的玩笑。我被他蠱惑了,點了點頭。 宋清寒問了我的生活習慣,明知道我不需要睡眠,還是整理出他隔壁的房間讓我住下。整個晚上我都在心里復述著那個名字,這三個字莫名熟悉,仿佛我就該叫這個名字。 我閉上眼,思緒墜入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