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85正文完結
陸霜明也不確定自己要干什么,只是覺得不找點事做,自己真的會瘋。 林玉贊不好美色,對錢也沒什么興趣,除了這個已經去世多年的beta發小,幾乎毫無弱點。 可一個死人又能做什么呢? 陸霜明大海撈針般找到了凌云在巨浪上的小號,一條一條看下去,腦海中大致勾勒出了這個人的形象。 凌云家里捕魚為生,中學學費都是勉強湊出來的。家里沒錢繼續供大學,成年后只好外出打工。 “今天跟著師傅一起熬了大夜,連開4個小時山路,連著轉急彎嚇死人了?!?/br> “過幾天要出海了,半年都上不了岸,但回來能掙10萬左右,到時候給阿芋買一臺新電腦?!?/br> 阿芋?不會是林玉贊吧,陸霜明想起首相那張皺橘子一樣的臉,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但凌云認識的林玉贊和他認識的首相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年輕時的林玉贊應該是個黏人又不善交際的alpha。 “怎么會有這么膽小的人,瞻前顧后優柔寡斷可什么都干不成。他這么聰明,為什么總是怕這怕那的?!?/br> “我不會去首都,說幾次都不會去?!?/br> 陸霜明一條條往下翻著,他在首相面前一直是個被注視者,沒想到有一天能用這種方式注首相。 “alpha和beta怎么可能有結果,大家好不容易把他供到A大念書,他在這嘰嘰歪歪自毀前程?!?/br> “阿芋腦子不清楚,我不能跟著他糊涂,人要學會斷舍離?!?/br> 陸霜明很快就滑回了最上面,凌云的最后一條消息是一張大海的照片,定位在濱州:“怎么學會斷舍離呢?” 陸霜明想起在廣明宮密室里看見的那張照片。照片里的首相還是個十來歲的孩子,他被身邊的男孩摟住肩膀,靦腆的笑意在平淡的臉上暈開。凌云反而長了一張不是很beta的臉,眉毛又黑又粗,一雙眼睛淬著光,神采飛揚地看向鏡頭,襯得林玉贊像個害羞的omega。 陸霜明希望能找到一些林玉贊不知道,卻又很珍貴的東西,但翻了一圈也沒什么收獲?!靶∷?,該走了,和醫生預約的三點半!” 紀重檐在外面催他,陸霜明只好關掉了電腦,心事重重地和他去了醫院。 醫生讓他填了一堆量表,做完磁共振耐心地囑咐紀重檐:“目前看來可能是妄想性障礙,一般有特定的誘因。我給他開了一些精神類的藥物,但還是要自我紓解,消除那些讓他害怕的陰影,慢慢就會好的?!?/br> “如果恐懼的事情沒法抹除,一直這樣下去我會瘋掉么?”陸霜明看起來十分冷靜,但說出來的話卻讓紀重檐心里發酸。 “輔以藥物治療和心理輔導應該不至于,小帥哥,什么事看開點,心不要太重,多聽聽喜慶的音樂,看看喜劇電影,調節好心情最重要?!?/br> 陸霜明在心里默念了一句放屁,面上還是彬彬有禮地接過了醫生開的診療單。紀重檐回家的路上一直惴惴不安,他不知道要怎么補償陸霜明,很多時候都顯得用力過猛。 “醫生讓你多聽積極向上的音樂,我覺得很有道理,我下單了一個智能音箱,過幾天到了我們就每天聽歌?!?/br> 陸霜明無奈地笑了:“爸,你這個行為真的很老年人。沒事,或許趙鶴鳴說的對,時間會治好一切的,過個兩三年我就忘記他了?!?/br> 但心底卻好像有一個小陸霜明,正上躥下跳地大聲抗議:“我才不會忘記他,我死了也不要忘記他!” 陸霜明煩躁地揉了揉眉心:“煩死了,放首歌聽吧?!?/br> 紀重檐笑著打開了音箱,讓陸霜明選歌。陸霜明興致寥寥地搜索治愈歌單,隨便點開了排在第一位的歌。 低沉的男聲在車廂內響起,但陸霜明聽著聽著卻皺緊了眉頭。 “或許這世上還有個我 他已經完成了我的夢 海的皺紋還給風 昆蟲的秘密還給冬 也請把我的孤勇歸還給我 你看 遺憾褪去了顏色 你看 那是什么亮了 你看 熱忱它包裹著我 別丟下我 別放棄我” 陸霜明今天本來還沒那么喪,聽完這首歌反而抑郁了,他義憤填膺地在評論區打字:“這首歌為什么在治愈歌單里,明明很致郁好嗎?已經在去跳海的路上了。(口嗨,不用報警)” 然而評論區并沒有多少人與他共鳴,大家都在講述著自己的純愛故事,陸霜明一目十行地劃過去,很快感到乏味。 就在他要退出的時候,一行字突然抓住了他的眼球。 “最近總感覺心神不寧,有很多話想跟你說,好像再不說就來不及了。但我比阿芋更膽小,沒有勇氣和你見面。我把寫給你的信埋在村口那棵大榕樹下面了,既希望你找到又希望你永遠也不要找到?!?/br> 那個用戶的主頁是一片灰蒙蒙的海,陸霜明點開他的主頁,發現賬號還是2054年注冊的,已經好幾年沒有登陸了。他推開門就要下車,嚇了紀重檐一跳:“還在路上,你要跑哪去!” “爸,我要去趟濱州!” 紀重檐不明所以地看著他:“別一驚一乍的,回家我們一起商量?!标懰鬟o了手機搖頭:“現在就要去,萬一首相不知道有這封信呢?!?/br> 紀重檐聽不懂他在說什么,卻還是選擇無條件地尊重他:“好吧,爸爸陪你一起去,我們直接去機場?!?/br> 下了飛機他和紀重檐轉了幾趟光鐵,直奔林玉贊出生的小鎮。破敗的村鎮這幾年翻蓋一新,漁民都住上了紅色小樓。 陸霜明攔住了一個收工的漁民大爺,和善地問道:“大爺,麻煩問一下,咱們村頭是不是有一棵大榕樹啊,您知道在哪兒嗎?” 大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叼著煙道:“你也是來調研的大學生吧,村頭大榕樹好幾年前就砍了,你找它干啥?” “我導師六年前埋了檢測儀器在樹底下,現在老人家生病住院,讓我過來收一下儀器。大爺,能麻煩您帶我去一趟么,對我來說真的很重要?!?/br> 陸霜明張口就來,順著漁民的話編了個借口。 漁民看他衣著光鮮,瞇起眼睛:“那地方可挺遠咧?!?/br> 陸霜明深諳其中門道,從兜里掏出來500星元:“麻煩大爺,您回去買點好煙抽?!?/br> 對方笑著把錢掖進褲子里:“走吧。我們這破地方有啥好研究的,前年也來了一隊人,東問西問的,也不知道研究出個啥?!?/br> 紀重檐搭話道:“您知道他們是什么專業的么?”大爺想了想:“不知道,就問了問魚有沒有減產,問海里撈上來的石頭是什么。有個學生我現在還記得,長得好俊,我這輩子還沒見過那樣的人兒,像用白蝶貝雕出來的似的。你們現在做研究還看長相???” 漁民這么一說,陸霜明基本就確定他口中的學生是趙鶴鳴了。他雖然從小被趙世清寶貝一樣捧在手心里養大,卻意外地能吃苦。小山一樣的卷宗能耐下心一份一份看完,面對毫無頭緒的舊案能挨家走訪詢問。 “到了,看到前面那個大郵筒了么?大榕樹以前就在這?!?/br> 陸霜明謝過了漁民,趕集一樣去超市買了把鏟子。 “爸你坐在這就行,我來挖?!奔o重檐無奈地看著陸霜明擼起袖子:“小霜,萬一沒有的話豈不是會更傷心啊?!?/br> 陸霜明小心翼翼地下鏟,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腳下的黃土:“就算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我也要試的?!?/br> 星子漸漸爬上夜幕,陸霜明在路人的側目下已經挖了一個多小時。紀重檐心疼地幫他擦了擦汗:“要不咱明天再來吧……已經快十點鐘了?!?/br> 陸霜明咬著嘴唇,不甘心地說:“再試試?!?/br> 夏夜的蟬鳴和遠處的浪聲協奏相合,偏遠的小鎮進入了酣夢,只有陸霜明越來越清醒?!斑??!币宦暭毼⒌妮p響驚醒了昏昏欲睡的紀重檐,他揉了揉眼睛,拿起扇子給陸霜明扇起來:“還沒挖到嗎?” 陸霜明一下松開了鏟子,彎下身用手去翻潮濕的泥土?!傲钟褓澆恢懒柙平o他寫了信!” 陸霜明臟兮兮的手捧著一個玻璃瓶,里面裝著幾只貝殼和一幾張紙。他像個挖到寶藏的小孩子,圍著紀重檐跑了一整圈:“爸爸,你帶我去見林玉贊好不好,小鶴他……” 星光終于再次落在陸霜明的眼睛里:“或許不用被關在里面了?!?/br> 紀重檐始終覺得他太天真了,林玉贊宦海浮沉幾十年,或許曾經對凌云情深義重,但過了這么些年,凌云在他心里的分量還一如往昔么? 陸霜明再次站在廣明宮前,心境卻和以往大不一樣。一年前他還以為廣明宮是星盟僅存的桃花源,但現在他已經認清了現實,不管走到哪里都不會有烏托邦的。 帶陸霜明進去的秘書算是老熟人,兩人如今相見無話,一路沉默地走進了密室。只過了一年時間,林玉贊的頭發更白了,他岣嶁著身子伏在案前寫字,直到門開了才抬起頭。 “你要給我看什么,我沒有那么多時間陪你過家家?!笔紫嗥v地捏了捏眉心,看向陸霜明的目光有些躲閃。 陸霜明攥緊了手里的瓶子,不卑不亢地回道:“首相,我前幾天機緣巧合聽到一首歌,刷到了凌云在下面的評論。他說他有很多話想對你說,又沒勇氣見你,便寫了封信埋在故鄉村口的大榕樹下?!?/br> 聽到凌云兩個字,林玉贊松開了筆,下意識地直起腰來。 他雙手把瓶子遞給首相:“我不知道信里寫了什么,但我覺得這一定對您很重要……” 還不等他說完,首相便起身拿過了那個瓶子,用力去拔瓶口的塞子,卻怎么也拔不出來。 他看起來肥胖,但其實沒多大力氣,急得眼睛都紅了。 陸霜明雖然翻來覆去罵了他一年,但此時也不忍看一個年過半百的人如此無助。他走上前用力把塞子撬了出來,林玉贊顫顫巍巍地用手指把信夾了出來。 “展信佳。阿芋,我們已經快20年沒見了?!笔紫嗟穆曇粼絹碓叫?,但陸霜明還是瞄到了信上的字。 “近日思緒不寧,總想起年少時一起瘋玩瘋鬧的時光,很多話憋在心里,找不到出口,還是決定寫一封信給你。 那年沿海大地震,咱們鎮被震塌了十幾間房,七八個叔叔死在了海上。我還記得伯母抱我們去地震棚避難的路上,沿途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哭。 海上的云像爆炸了一樣翻滾,你窩在我懷里,可憐巴巴地抓著我的衣角。油燈的光很弱,但你的眼睛很亮。你又認真又慫,信誓旦旦地對我說,你以后要當大官,要在海邊開工廠做生意,讓叔叔伯伯們再也不用冒險出海,讓每個孩子都能有大學上。 大人們誰也沒當真,但我覺得你一定可以的,你這樣內秀,鋒芒雖不外露,卻比誰都早慧。早慧的人注定痛苦,你如愿考去了首都,但很多事卻與我們的設想大相徑庭。 或許是孤立無助的環境讓你產生了錯覺,混淆了友情和愛情的邊界。我不敢面對你的感情,第一反應就是逃,一逃就逃了二十年。 你是要做大事的人,不能有任何軟肋和污點。我以為我可以狠下心來再也不關注你,但還是忍不住去看新聞,哪怕你只出現一分鐘,我每天也樂此不疲地守在電視旁邊。 現在年紀上來了,人就更容易悲春傷秋,我時常覺得你并不快樂,夾在副相和大資本之間左右逢迎,你明明最不擅長這些了。 我想放過自己,也希望能與你和解。前幾天工資發下來了,我報了個游輪團,我爸我媽什么福都沒享過,老了老了也該帶他們見見世面。 等玩回來我就去首都看你,希望你不要嫌棄我四十多歲還一事無成?!?/br> 林玉贊的眼睛通紅,眼淚一滴滴打在紙上,又被他笨拙地擦去。陸霜明突然覺得眼前這個機關算盡的人其實也無比可憐。 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 再聰明又如何,再富有又如何,再有權又如何,只要是人,終究還是逃不開這幾個字。 “他雖然表面和你一刀兩斷了,但心里從來沒放下過你?!标懰魍蝗灰庾R到,其實自己和他有很多地方都很相像。 不管什么時候,林玉贊總是一副笑臉,陸霜明今天才知道他哭起來是什么樣,有些委屈,像個被搶走糖吃的小朋友。 “再也沒有人叫我阿芋了?!彼⌒牡啬﹃菑埌櫚櫚桶偷男偶?,“成為首相以后,所有人都叫我首相。我其實是有名字的,我叫林玉贊,很多人都不知道?!?/br> 陸霜明遞給他一張紙巾,誠懇地看著他的眼睛:“林玉贊,我們都體會過失去至親至愛的痛楚,我們的志向和仇恨都是一樣的。你和凌云只差一點點就能在一起,我和趙鶴鳴也只差一點點就能在一起,為什么不能給我們一個機會呢?” 林玉贊沒有說話,只是低頭看著手里的信,一雙手還在微微發抖。 陸霜明繼續道:“我和趙鶴鳴從來都沒做過有損星盟利益的事。趙世清的舊部內退的內退,去世的去世,他已經沒有任何可以倚仗的力量了。我們可以一輩子不進首都,后代不擔任公職也不從商,我們可以接受全方位的實時監視,只求您給我們一個機會?!?/br> 林玉贊抬起頭認認真真地打量著陸霜明:“我……考慮一下吧。今天的事不要和任何人說?!?/br> 陸霜明還沒來得及道謝,林玉贊就斂去了悲色:“這是最后一次你用凌云的事和我談條件,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陸霜明連忙點頭:“我明白,謝謝您體諒……” 紀重檐焦急地在廣明宮外等候,分針已經走過了一圈。他擔心陸霜明被首相為難,正要親自進去時,陸霜明就像小鳥一樣飛了出來。他一把抱住了紀重檐,毛茸茸的頭在他脖子邊蹭個不行。 “爸!他說考慮一下!他肯考慮一下!”陸霜明激動得臉發紅,不顧形象地在廣明宮前大喊大叫。紀重檐寵溺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陸霜明小朋友,我們先回家吧,要好好準備一下,要不怎么接小鶴回家呢?” 趙鶴鳴被宣布特赦的那天,林玉贊成功連任了下一屆首相。在鋪天蓋地的祝福里,他挺直了脊梁,終于不再畏畏縮縮:“星盟奠基三十余載,一路走了很多彎路。但現在積弊已除,新政將行,聯盟沒有人再擁有特權。在未來的五年任期里,我會與大家攜手同行,廣開言路,完善各項體制,讓更多貧困的人過上好日子,讓更多孩子有機會實現自己的夢想……” 陸霜明在監獄門口聽完了林玉贊的就職演說,撇了撇嘴對紀重檐說:“之前裝的真像,這不也挺體面的嗎?!?/br> “趙鶴翎的家屬在嗎?” 陸霜明第一時間把頭轉向了緩緩打開的大門。他用這輩子最快的速度跑到了門前,看著趙鶴鳴在兩名獄警的護送下,從大廳走了出來。 風仿佛在一瞬間停止了流動,春燕的啁啾聲被無限拉長,陸霜明看見趙鶴鳴玉一樣的臉上綻開秾麗的笑意,連頰邊的小痣都鮮艷了起來。 趙鶴鳴的頭發長長了不少,跑起來的風掀起他額前的碎發,顯得那雙眼睛愈發生動。明明只過了十幾秒,但陸霜明仿佛用了一輩子時間與他重逢。 他穩穩接住了跑過來的趙鶴鳴,抱起他開心地轉了兩圈。趙鶴鳴低下頭深深看他,不知道要說什么,只是一遍又一遍叫他的名字。 陸霜明的吻輕輕落在他眉心:“我來接你了!” 趙鶴鳴用手卷起他的鬢發在手里繞圈,趴在他脖頸邊看他,像一只撒嬌的小貓:“小霜,對不起啊……” 陸霜明的眼淚猝不及防滴在他臉上:“我們再也不分開了好不好?!?/br> 趙鶴鳴把頭埋在他頸窩里,溫熱的氣息拂過他的皮膚,這一瞬間陸霜明覺得自己終于活了過來:“嗯,我們再也不分開了?!?/br> 監獄門前種的玉蘭花開得正盛,一片花瓣落在趙鶴鳴頭上,被陸霜明輕輕捻起。 趙鶴鳴看著那片花瓣,像是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澳阒酪婚_始我為什么會查你么?” 陸霜明誠實地搖了搖頭,他好像還真沒想過這個問題。 趙鶴鳴摟住他的脖子,像在和他說悄悄話:“因為……那年三月,我回北山園找趙瑜,下車的時候看見一朵玉蘭花越過了我家灰色的高墻,在陽光下裊裊婷婷地開著?!?/br> 他虛撫著落在陸霜明眼角的陽光:“爺爺和mama走后,我被困在了那座四四方方的高墻里,快被內疚和絕望壓垮了,我迫不及待地想要放縱,想去摸摸陽光?!?/br> 他輕輕握住了陸霜明的手指,彎起眼睛對他笑,語氣又輕又軟:“然后我就捉住你啦?!?/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