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著口罩的瘦削少年有些遲疑地蹲下來，用那雙漂亮的鳳眼打量他：“你家長呢？為什么一個人在地鐵站亂跑?！?/br>
    陸霜明有些緊張地向后退了半步：“我爸被壞人關起來了，表叔表嬸出門了，留我一個人在家?！?/br>
    對方從口袋里拿出一方手帕，用礦泉水沾濕擦了擦他的臉：“我帶你去找警察，讓警察送你回家?！?/br>
    陸霜明連忙搖頭，伸手揪住他的袖口：“一會……一會再去找警察，可不可以和我聊聊天呀，我家周圍的人都覺得我有病，不愿意搭理我?！?/br>
    少年看了他片刻，似乎是在判斷他的意圖：“我時間很緊，只有二十分鐘?！?/br>
    陸霜明有些失落地低下了頭，覺得自己又被拒絕了：“哦……不好意思……”

    少年語氣冷淡卻拉起他的手，走向了休息區：“找個座位聊吧?！?/br>
    陸霜明現在也記得那種被陌生人牽住的感覺，軟綿綿又輕飄飄，好像在陰天看見了太陽，可以把發霉的自己翻出來晾一晾。

    “說吧，你想聊什么?！鄙倌陰伊藗€桌子坐下，托著腮望向他。

    陸霜明低著頭小聲說：“好久沒有人愿意花時間聽我說話了……我總是看見廚房著火，雖然自己也沒有被燙到，但我就是看到有火……他們都說我是神經病，可我不是神經病，我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br>
    少年人微微顰起眉：“你第一次看見廚房著火是什么時候？”

    “是我表叔他們回老家探親，走了好久好久，我被鎖在家里，后來沒有東西吃了，我就想把廚房里的紅糖和面粉和在一起蒸一蒸?？墒俏乙婚_火，灶臺突然就爆炸了，一團團的火?！?/br>
    “從那以后就總能看見火嗎？”少年輕輕抬起他的下巴，瞇起眼看了看他頸側的疤痕。

    陸霜明晃著腿點了點頭：“是……但我不是神經病，我不喜歡他們那樣說我?！?/br>
    “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神經病。面粉爆炸的驚嚇可能一直堵在你腦子里，變成了一種創傷……你應該去看心理醫生，他會幫你的?！?/br>
    陸霜明有些不解：“世界上沒有那么多精神病，那為什么精神病院里總是人滿為患呢？”“因為污蔑一個人是精神病，可以給自己帶來很多好處啊?！鄙倌贽D了轉手里的筷子，“可以占有對方的財產，可以甩掉許多麻煩，可以逃避自己的義務，可以讓敵人失去和自己叫板的資格……”

    陸霜明難過地說：“哦，我懂了，他們都很討厭我，恨不得趕緊擺脫我。我也沒有錢去看心理醫生，我會不會死??？”

    少年揉了揉他凌亂的頭發：“不會死，但這樣下去，你會被他們打敗的。小同學，那些火是你心里的恐懼，你越害怕它越是會出現，你要自己克服，有些坎只能自己邁過去?！?/br>
    這套說法有些玄，陸霜明并不能完全理解：“那要怎么克服呢？”

    “試試直面那些讓你害怕的事，不要盲目地逃跑，要學會用這里，”少年點了點他的腦門，“學會用自己的理性去判斷?！?/br>
    少年的嗓子很容易啞，好像還在變聲期：“如果身上不痛，沒有被嗆到，那它就是幻覺。如果你實在害怕，可以拿一瓶水在手上?！?/br>
    陸霜明不自覺地端起服務員送來的白開水咽了下去：“可一瓶水能有什么用呢，他又不能撲滅大火?！?/br>
    少年頓了頓，似乎是在找一個容易理解的說法：“額，雖然它不能撲滅大火，但你可以把它當作你的護盾。大火撲來的時候，你打開水澆上去，就可以給自己留一點轉身逃跑的時間，這樣想是不是就沒那么害怕了？”

    陸霜明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面，覺得他說得有些道理：“一瓶水我很容易就能找到，但如果面對更恐怖的事，連可以抵御一小會的護盾都找不到怎么辦？”

    少年愣了愣，垂下了眼睫：“也是……什么都沒有該怎么直面恐懼呢?！彼行┖⒆託獾負狭藫项^，賭氣又難過地呼了口氣。

    “那就盡量笑著吧，”他捏了捏陸霜明的臉，用手指提起他的嘴角，“精神勝利法可恥卻有用。如果什么都沒有，那就用蔑視困難的笑去應對，假裝自己游刃有余，裝著裝著就成真的了?！?/br>
    少年看著他呆呆的表情，覺得自己也有些滑稽：“我在說什么啊……我也不知道，你也聽不懂?！?/br>
    陸霜明眨了眨眼睛，努力咧嘴露出了一個笑：“我知道，要開心！”少年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剛才說的都是些虛頭巴腦的東西。想改變自己的命運，還是要靠腦子?！?/br>
    “拼命學習，好好考試，上好大學，才有可能過上體面的生活?！鄙倌昕戳丝幢?，“二十分鐘到了，我帶你去找警察吧?！?/br>
    陸霜明鍥而不舍地跟在他身后追問：“學習真的有用嗎？我如果好好學以后能幫我爸報仇嗎？”

    少年在一個玩具店前停下，買了一個鋼鐵俠的玩具遞給他：“先別想什么報不報仇的，先想想怎么讓你爸回來以后，能夠吃好的穿好的。只能靠你努力讀書好好考學，明白嗎？”

    陸霜明抱著鋼鐵俠，開心地點了點頭：“好，我會很努力的。小哥哥，你懂這么多，你以后一定能成為很厲害的人！”

    少年輕聲笑了，伸出手和他擊了個掌：“謝謝，我以后要改變世界，干翻那些貪贓枉法的人渣?！?/br>
    陸霜明當時覺得他的理想好高大，比自己的不知強到哪去，激動地比劃了個神奇英雄的動作，有模有樣地學著里面的臺詞：“正義之星永遠不會墜落！”

    地鐵里的光影像霧一般籠罩住他，陸霜明摟著懷里的東西，像摟著當時那個有些丑陋的鋼鐵俠，滿足得很。突然，地鐵站劇烈地晃動起來，石柱和穹頂在他眼前分崩離析。一個低沉的聲音在他耳邊響了起來：“陸霜明，陸霜明！醒醒，快起來，午休結束了！”

    陸霜明艱難地掙開眼睛，教官黝黑的大臉填滿了他的視線?！八酶i一樣，這體力可不行?！?/br>
    陸霜明揉了揉眼睛，松開懷里的行軍被：“抱歉，我馬上到cao場報道?！?/br>
    星盟冬天的太陽依舊很毒，陸霜明后背上背著幾把不同的槍，跟著今年新入伍的兵一起練習射靶。專業的狙擊槍和趙鶴鳴帶他玩過的手槍難度天差地別，剛打了四十分鐘，他端槍的手已經開始抖了。

    “陸霜明！”遠處有人叫他。

    他敬了個禮，大聲答道：“到！”“有長官找你?！?/br>
    陸霜明來不及喝水，按指示趕去了cao場西門。遠遠他就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背影，待他走進了果然是趙鶴鳴。

    “鶴少好！”陸霜明和其他士兵一樣，沖他敬了一個禮。趙鶴鳴轉過身，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你究竟想干什么？不好好在實驗室呆著，在這湊什么熱鬧？”

    陸霜明吊兒郎當地笑了，鼻尖上的汗珠亮晶晶，看得趙鶴鳴下意識想抬手擦掉。

    “誰規定我一定要在實驗室呆著？我就只配藏在不見天日的地方，敲那些能讓我掉腦袋的代碼？”

    趙鶴鳴皺了皺眉：“我不是那個意思……你在這能學到什么？鷹盟打到國境邊上都輪不到你去前線作戰?！?/br>
    陸霜明挑起眉，飛快地抄起腰間的手槍，正對著趙鶴鳴的額頭按下了扳機。

    趙鶴鳴的睫毛輕輕顫了顫，瞳孔有一瞬間放大。

    “可以學怎么殺人呀”，陸霜明收起槍在指尖轉了轉，微蹲下身平視著趙鶴鳴的眼睛，輕輕舔了舔自己的虎牙，“比在實驗室刺激多了……”

    趙鶴鳴一把奪過了他手中的槍，用槍口托著他的下巴微微抬起。陸霜明的頸側果然有一塊極淺的疤痕，不仔細看很難注意到。

    “別做傻事，意氣用事不會有好結果?！壁w鶴鳴穿著貴族常穿的狐毛領大衣，像一個真正被嬌養的漂亮omega。

    陸霜明聳聳肩調侃道：“別自作多情了，齊小夫人，誰值得我去做傻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