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監獄里總會舉辦各種活動。這些活動大多數都舉辦在晚上。

    當他們做了一天勞改活，吃飽了也喝足了之后，一堆人聚在一起就開始參加活動。

    有時是組織看一場電影，有時是辦個晚會。

    為了防止這些犯人趁機惹事，一般他們身邊都會圍著一群拿著武器的武警。

    姜石對趁機惹事沒興趣，對活動也沒興趣。他總是跳個角落自己待著，經常低下頭擺弄自己的手指。

    那里以前帶著一個跟商應凡一樣的戒指，不過那個戒指已經丟了。丟在他被逮捕的那個晚上。

    有個叫老六的老頭看他這樣特殊，總喜歡過來跟他聊天。

    臨近春節，無論舉辦什么活動都沾著點新春的喜慶味。像他們這樣的回不了家的犯人看著電視里一個個慶祝合家團圓的節目，都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有幾個年紀大的開始低頭抹著眼淚。

    老六也有些觸景生情。他唉聲嘆氣好幾遍，只要一張嘴說出的話一定是關于他媳婦的。

    “也不知道我那婆娘現在怎么樣了...這大過節的有沒有想我...”

    在那個闔家團圓的日子，兩個男人離開會場里熱鬧的人群，躲在一個角落里聊家常。離他們最近的人是手里握著槍的武警。

    老六說他媳婦叫老五。講到這的時候老五嘿嘿一笑：“我娘就生了我們哥兄弟六個。我排老六，所以叫我家婆娘叫老五?！?/br>
    他跟他媳婦是親兄妹，據說還是雙胞胎。

    不同于其他兄弟姐妹，雙胞胎之間關系往往不同尋常。還是胎兒的他們就已經相互擁抱在一起。對于那時的他們來說，母親的zigong就是整個世界，而他們的世界里只有彼此的存在。

    這份感情即使剪掉臍帶也沒有斷開。

    小時候她叫他哥哥，長大后她稱他為漢子。

    小時候他牽著她的手帶她回家，長大后他牽著她的手帶她私奔。

    姜石聽到這件事時微微一愣。老六對此早就見怪不怪，甚至有心情向他打趣道：“是不是感覺挺惡心的？畢竟跟自己親meimei在一起挺不正常的?！?/br>
    “沒有?！彼嗣约旱谋亲?，難得笑了出來?！拔腋壹夷莻€也不是什么正常夫妻?！?/br>
    聽完這話老六哈哈大笑，他的笑卻僵在臉上。

    他竟然還當商應凡是自己的“老婆”。

    可能是因為他那句話讓老六感受到了某種“同病相憐”的味道。那天晚上老六跟他聊了很多。

    他說他跟他婆娘生過一個孩子，但那個孩子是個腦癱，沒活幾天就死。

    “也對，我們這樣的人也生不出什么正常的孩子?！?/br>
    這一句自怨自艾的話讓姜石的心咯噔一下，他想到了自己那個沒見過面的孩子。

    姜媛出生沒幾天，監獄里的姜石就知道他有了個女兒。

    那幾天他興奮的好幾天都沒有睡著，睜眼閉眼看見的都是女兒的模樣。

    那段時間他總是會走神，無緣無故就盯著一個地方開始傻笑，搞得很多人都以為他開心過度開始發瘋。

    過慣了花花生活的人很難忍受監獄里枯燥無味的生活。從被捕的那一刻開始姜石就感覺自己心死了。很長一段時間里無論他身邊發生了什么，他腦子里都是空白一片，什么都沒有。

    因為心死了，所以也就無所謂什么生活枯燥無味。

    自從知道他有了個女兒之后，姜石的心又活了過來。他開始忍不住去想女兒的樣子，想她在小床上沖自己嘿嘿直笑的情景。

    她的五官可能像自己，但一定跟商應凡一樣有著細軟的頭發和白皙細嫩的皮膚。也許笑起來的時候還會有兩個梨渦。

    她一定不像自己，從小就不是什么好孩子。商應凡一定會把她教養得很好。小丫頭一定從小就是學習很好的好孩子，獎狀貼滿墻的那種。

    也一定有很多臭小子偷偷喜歡他家閨女。小丫頭的書包從小學開始就會被各種情書塞滿。要是被商應凡看見，肯定會把他氣得半死。

    一想到商應凡氣急敗壞的模樣，姜石就忍不住想笑。

    笑著笑著他就用手捂著臉，生怕自己流淚的樣子被人看見。

    他發現他不只想女兒，還想商應凡。就算強迫自己不去想他，可還是會因為隨便的某件事想到他。

    想一個人是不由自主、難以控制的。只要心中有他，總是會情不自禁想到他。

    想到女兒時，他的心是暖呼呼的。而想到商應凡時，姜石的心是冰的。

    曾經他以為那是被對方欺騙后的心灰意冷，后來發現自我欺騙的冰下全是思念的火?；鹣碌耐恋夭紳M著灰燼，扒開一看會發現那里寫著商應凡的名字。

    他在自己心里為他留了一塊柔軟的地，里面寫滿了他的名字和思念燃燒后灰燼。他稱這片地為“犯賤”。

    【二十】

    姜石越獄了。

    收到這個消息時，商應凡正在商店里給女兒挑選生日蛋糕。

    以前感覺時間很慢，后來女兒出生后時間就變快了。他還沒來得及多看襁褓中的女兒幾眼，姜媛就活蹦亂跳去上幼兒園了。

    再有兩天就是她三歲生日。而就在那之前，姜石越獄了。

    “他這次越獄是有組織、有預謀的。他的死對頭最近死了，這次越獄很可能是為了東山再起！我們猜他會直接去東北找他以前的老大。雖然可能很小，但還是希望你最近注意安全，發現他的消息立馬向我們匯報。因為他有可能會去找你?！?/br>
    從收到這個消息開始，商應凡就感覺自己的眼睛開始跳。他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姜石是沖著姜媛來的。

    這個擔心如同火燒燎原，瞬間燒得他站不住腳。他連蛋糕都沒來得及拿，直接朝家狂奔跑回。

    開門的那一刻所有的不祥都成為了現實，他看見姜石正陪著姜媛坐在沙發上看電視。

    【二十一】

    姜石翻窗戶進屋的時候，姜媛正躺在床上睡午覺。

    他躡手躡腳走到姜媛的床邊，看見床上熟睡的女兒激動地直接落下了眼淚。

    姜媛是被他擦鼻子眼淚的聲音吵醒的。小丫頭天生膽大，醒來后看見床邊多了一個陌生人，既沒哭也沒鬧，瞪著個大眼睛一動不動瞅著姜石看。

    姜石面無表情跟她對視了一會兒，就被她認真的模樣逗得直笑。這時他聽見姜媛開口奶聲奶氣地問他：“為什么你跟我長得這么像？”

    認清自己的模樣并不是天生的技能，嬰兒需要不斷地成長學習才能明白“自我”這個概念，并能從鏡子里認出自己。姜媛從小就沒見過姜石，更別說姜石的親戚。這是她第一次看見跟自己長的像的人。

    小孩子總是富有想象力的。面對姜石，她第一反應是猜他是來自另一個時空的使者——就像動畫片里說的那樣。

    “我是你爸爸?！苯χ卮?。

    “你騙人！我爸爸是商應凡，才不是你！”

    姜石把她從床上抱起來，姜媛沒有反抗，她對姜石有著莫名的信任。

    小丫頭真輕，抱在懷里輕飄飄的，就像抱著一只小貓。

    他把她放到沙發上，然后打開了電視。在電視發出的響聲中，兩人向對方做著自我介紹

    “我叫姜石。跟商應凡一樣，我也是你爸爸。我倆一起生了你。你要是嫌叫著別扭，你叫我爹也可以?！?/br>
    “我叫姜媛?！彼心Ｓ袠拥貙W著電視里的人，握住了姜石的手。

    “我是商應凡的女兒。唔...我也是你的女兒，”

    他握住的是一雙很小，也很軟的手。姜石怕自己稍微一用力就會把她的手捏碎。

    他看著姜媛的眉眼，看著她看電視時咯咯直樂的模樣，只覺得心中又變得毛茸茸的。

    這就是他的女兒啊...

    就在這個時候，門開了。

    【二十二】

    商應凡推門進來就看見姜石跟姜媛坐在一起。

    他什么都沒說，徑直走向廚房。從廚房拎出一把菜刀，一點猶豫都沒有，直接沖姜石砍去。

    “你離我女兒遠點??！”

    姜石眼疾手快，在他砍過來之前一個踢腿就把他手里的刀踢飛。正準備撿回菜刀的商應凡被姜石一把按在墻上。他這一按讓失去理智的商應凡更怒了。什么戰術策略、格斗技巧全從他腦子里消失的干干凈凈，被按在墻上的他伸脖子瞪眼試圖用蠻力掙脫束縛，但最終還是沒有掙脫出來。

    菜刀落在地上發出“啪嗒”的響聲。被嚇得目瞪口呆的姜媛聽見這聲響后“嗷”地一聲哭了出來。女兒的哭聲讓兩人停止了手里的動作。

    姜石放開了手，商應凡也重新獲得了自由，就是他的身上沾上了一大片的白墻灰。

    孩子真不愧是家庭矛盾的調節器。為了姜媛，姜石跟商應凡不得不“握手言和”，齊心協力開始哄孩子。

    姜媛本來就是被吵醒，被這么一折騰她哭著哭著就哭累了，趴在商應凡的懷里呼呼睡去。

    “你為什么回來？”把女兒放回床上之后，把姜石拽出房間的商應凡問道。

    “為了帶我閨女走?！边@句話卡在他嘴邊，最后被另一句話取代“來看看我女兒?！?/br>
    “你不應該回來?！鄙虘草p輕關上了門后，盯著姜石的眼睛，說：“如果你不回來，姜媛一輩子都不會知道她還有個被關進監獄的爸爸?！?/br>
    這句話說的很輕，速度也不算慢。但是姜石就感覺那句話里的字是一個接著一個往外蹦的。每一個字都像是刀子戳進他的心里。

    小孩子都很崇拜英雄。他們分不清復雜的人性，只以為世界上都是非善即惡。剛走進女兒的屋子里時，姜石偷偷環視了一圈。他發現他的女兒不喜歡芭比娃娃和毛絨玩具，更喜歡玩具手槍和奧特曼。

    在兩人坐在一起看電視的時候，姜媛對他說她最喜歡奧特曼了。

    “女孩子不是都喜歡芭比娃娃嗎？”

    “我喜歡奧特曼，因為奧特曼是英雄?！毙⊙绢^搖搖晃晃站在沙發上擺了個奧特曼的經典造型?！鞍职忠彩怯⑿?，他以前把一個大壞人送進了監獄。我以后也要像他一樣做個英雄?！?/br>
    一想到這些他就覺得心里發悶，有種說不出的情緒彌漫在他的心頭上。姜石感覺自己就像一只在蒸籠里快被憋死的蝦，急需一個突破口喘個氣。

    “如果不是你，我可能一輩子都進不了監獄?！?/br>
    如果是在往常，商應凡聽到這句話可能會覺得可笑。一個罪犯竟然怪警察把他抓進監獄？

    但是這次他一點想笑的意思都沒有。只是咬了咬牙，什么都沒有說。

    他們兩個都知道姜石想說的不是這件事。

    商應凡盯著姜石，姜石也看著他。

    兩個人就這樣看著彼此，誰都沒說一句話。

    商應凡發現姜石比進監獄前氣色好了不少。進監獄前各種酒rou應酬再加上作息不規律，他的眼睛下總有明顯的黑眼圈。那時商應凡總會笑話他像是快要精盡人亡的老頭?？赡苁且驗檫M監獄后被迫改掉了這些壞習慣，讓他看上去反而比以前還要健康壯實，甚至還年輕了幾歲。

    姜石卻發現商應凡憔悴了很多。他的臉依然很白，卻是明顯的蒼白。眼袋很重，應該是有段時間沒有休息好。眼角好多了幾條細紋。

    他在監獄里的時候就聽說商應凡辭了職之后，獨自一人帶著孩子消失不見?，F在看他的模樣以及這住著的老式居民樓，姜石心想這幾年他一個人帶著孩子日子過得應該并不輕松。

    “凡兒，三天，就給我三天時間?！?/br>
    姜石打破了沉默。

    他張了張嘴，卻沒有繼續往下說，而是向商應凡走了一步。幾乎是處于下意識的本能，商應凡退了一步。

    他又近了一步，他又退了一步，直到姜石把他逼到墻邊。在那里姜石抱住了他，嘴唇輕輕摩挲著他的耳唇。

    商應凡僵在他懷里，卻沒有掙扎，任由他這么抱著。

    “這三天里我哪也不去，就在家里陪你和孩子。三天后我就去自首，絕對不多待一天?！?/br>
    “讓我體驗一次這種生活吧，算我求你了...”

    他依舊沒有說話。姜石擋著光，所以看不清商應凡臉上的表情。

    是在懷疑？還是嘲諷？或者是面無表情？

    他一概不知。

    “你不信？”他問道，而他依然沒有回答。

    能聽見的只有彼此的呼吸和跳動著的心跳，以及鐘表發出的“噠...噠...”聲。

    噠...噠...

    噠...噠...

    心跳漸漸與時鐘同步，當二者重合在一起時。姜石吻了商應凡，而他依舊沒有掙扎。

    起初只是一時情迷帶來的吻，這個吻只停留在嘴唇上。姜石感覺他的嘴唇有點干，下意識用舌頭舔了一下。這一下舔過去，就徹底停不下來。

    姜石扣著他的頭，用舌頭強行撬開他的嘴。他強行讓商應凡跟他接吻。如果商應凡要收回舌頭，他就會在他收回之前一口咬掉他的舌頭。

    一開始，商應凡任由著他吻著。后來被他霸道的動作給弄出了火，在姜石伸著頭進他嘴的時候，他也要咬他的舌頭。

    吻到最后兩個人嘴里都彌漫著血腥味，也不知道是誰的味道。他們的嘴都被對方咬破，彼此的血混合在一起，留在了對方的嘴里。

    吻完之后的姜石感到前所未有的痛快。

    真痛快！

    這幾年里沒有比這滿嘴的血腥味更能讓他這么痛快的了。

    將近四年的分別，這四年來足夠他去恨他，也足夠他意識到他還愛他，放不下他。

    四年前冰冷的手銬拷在他手上時，他面無表情，心里想著再遇到他時一定要讓他付出代價。

    四年后再次重逢，他以為他會憤怒，以為自己會指著他罵完當年沒說出口的憤怒，更以為自己會殘忍地毀掉他的一切，

    卻沒想到真的相見后，心里波濤洶涌彌漫著復雜的情緒，但血沖淡了這份澎湃，剩下的只有說不出口的難受。

    你不是得到了你想要的嗎？

    那這幾年下來，你怎么還瘦了...？

    【二十三】

    姜媛一覺醒來發現姜石還在。

    她很驚奇，她原以為那是一場夢。

    那個叫姜石的男人自稱是她爹，說她是他跟她爸一起生下來的。

    “為什么別的孩子都是爸爸mama生的，而我不是?！?/br>
    對此姜石表示：沒差別。他們什么樣，咱們也什么樣。

    的確像他說的那樣。這三天時間里，他們三個人就像正常的一家三口一樣生活。

    一起吃飯，一起聊天，一起散步，還一起去了一趟游樂園。就連睡覺都是跟正常家庭一樣，姜媛睡自己房間，姜石跟商應凡做。

    他們也像正常夫妻一樣zuoai。

    時隔四年不見，姜石發現雖然商應凡憔悴了不少，但他的身體對他來說還是很有吸引力。當燈一關，兩個人往床上一趟，什么都不用多做，小姜石立刻就彈跳立起。

    姜石原本還想找個理由讓商應凡同意跟他做。哪想到話還沒說上幾句，商應凡就把自己脫了個精光，邊脫嘴上還邊念叨著：“要上就上，磨磨唧唧的像個娘們?！?/br>
    他這段時間一直是面無表情的死人相，現在這一句話讓姜石徹底找回當年的感覺。

    就好像兩人之間沒有這四年的分別，一直都在一起過日子到今天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