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離抿了抿唇，把手伸出遞了過去。

    他的手很白，明明稱得上纖瘦，線條卻很柔軟，宛若春日溪水邊初生的白玉菇。透過薄薄的皮rou，仿佛能觸摸到里面脆生生的骨頭，然而卻毫不骨感，無論觀賞還是把玩，都只覺清白脆嫩。

    也許是因為葉秋篪就坐在不遠處，何青錢這回倒是很守禮，只克制地拈起他的腕子，對著穹頂天窗透灑下來的日光細細地看，眼神專注，仿佛一個老道的珠寶商在觀察并評估一件玉器的水頭與成色。

    良久，他把陸離的手放下，似是沉吟了片刻，認真道：“陸兄，接下來我需要測量一下你手指的知覺感受閾限。簡單來說，就是看看你的手指最小能分辨多大的觸覺差異。這和你學習盲文的能力是息息相關的。嗯……還需要借助一個儀器?！?/br>
    陸離有點云里霧里，一聽到“儀器”一詞，心就有點提起來了，語氣緊張地問：“會……疼嗎？”

    何青錢笑了：“不會，就是很簡單的一個測試而已?！?/br>
    一邊說著他一邊取出了一個灰色的錦盒，打開后，里面紅色的絲絨內襯上放著一個形狀古怪的……尺子？說它是尺子吧，又比尋常的尺子多了兩個尖尖的觸點，其中一個觸點還可以在尺子上來回滑動。

    何青錢解釋道：“這個儀器我叫它‘游標卡尺’，來，你可以摸一摸，一點也不可怕?！闭f著把它遞了過去。

    陸離猶豫地伸出手，試探著一點一點摸上去，指尖微涼。他在心里總結著手指上觸覺到的感受：是光滑的金屬質地，涼絲絲的，上面還有細密的刻度，咦？這上面有個東西可以活動？不是我給掰壞了吧……

    何青錢看他表情心虛地慢慢放下了游標卡尺，略有疑惑但也沒在意，只是重新拿起道：“這么快就感受完了？”

    “唔……”

    “那好，我先來說明一下測試規則?！焙吻噱X解釋道，“剛才你也摸到了，游標卡尺上有兩個觸點，我會隨機用其中一個或者兩個觸點去接觸你的指尖，你需要做的就是，盡可能迅速而真實地告訴我，你感受到了幾個觸點。不要盲猜。在這個測試過程中，我會不斷改變兩個觸點之間的距離，直到你無法分辨究竟是一個還是兩個。明白了嗎？有哪里不明白的話可以問我?！?/br>
    陸離點了點頭：“嗯，明白了?！?/br>
    “那咱們就開始吧?！?/br>
    接下來就是很正經很嚴肅的測試，何青錢不斷調節著游標卡尺，并把數據用炭筆記錄填寫在事先設計好的表格里。時不時傳來兩人的對話聲——

    “幾個點？”

    “兩個?！?/br>
    “這次呢？”

    “兩個?！?/br>
    “這次？”

    “嗯……一個？”

    “不要想半天，就脫口而出你的第一感覺。這次不算哦?！?/br>
    “??？哦……”

    ……

    不多時，何青錢就得出了想要的實驗結果：“陸兄，你的觸覺差別感受閾限要遠低于平均水平?！?/br>
    “低？”陸離沒太聽懂，但是他現在只關心一個問題，“那我還能學盲文嗎？”

    何青錢笑著解釋道：“一個人的差別感受閾限越低，就說明他的知覺越敏銳。你比普通人的觸覺要敏感多了，一定很快就能學會盲文的。如果工藝水平足夠，甚至可以制作出只有你一個人能‘讀懂’的書?！?/br>
    “是嗎？那太好了！”陸離終于松了一口氣，發自內心地露出一個甜美的笑容。

    何青錢愣怔了片刻，才掩飾般地清了清嗓子道：“咳咳，那我們就從盲文的組成來講起吧。盲文都是用點來表示的，每六個點組成一方，以橫二縱三的順序排列。每一方之間都會有一定的距離，用以區分兩縱是屬于同一方還是屬于不同的相鄰方……”

    不說那些輕佻言語的時候才能聽出來，他的聲音很是清亮低回，這樣不緊不慢地娓娓道來，很容易就聽得懂，其間他還會拿出盲文板讓陸離自己去觸摸、感知，配合著簡潔明白的解說，聽起來一點兒也不枯燥。

    陸離聽得認真、學得仔細，是個很好的學生。

    等到天光黯淡下去，葉秋篪察覺到必須點燈才能看到經卷上的文字時，出聲提醒道：“阿離，學了這么久累不累？”

    兩人這才發現，原來不知不覺竟然就這樣過了一天了。

    真的是沉迷學習無法自拔??！

    陸離很久沒有學習過新鮮的事物了，勁頭十足，聽他此言笑著搖了搖頭：“我不累?！?/br>
    葉秋篪看他學得開心，便也放心了，笑著打趣：“你當然不累了，我是看何璧這一天連午飯、晚飯都沒吃，你這個當學生的也太壓榨老師了吧？”

    陸離這才驚覺，他自己不吃飯也不會餓，但是何青錢是普通人??！連忙歉然道：“對不起，我一時忘了時間……”說著說著咬住了嘴唇。

    何青錢不教學的時候頓時又恢復了那副輕佻的樣子：“嗐！能教大美人兒，那是我三生有幸??！區區兩頓飯算得了什么？不過陸兄若當真覺得過意不去，大不了一會兒陪我多喝幾杯嘛！”仿佛剛剛孜孜不倦認真耐心的是另有其人。

    有葉秋篪在一旁，陸離的膽子也大了起來，哼聲道：“那你還是餓著吧?！?/br>
    何青錢和葉秋篪都沒料到他竟然還會開玩笑，一時都沒反應過來，愣了半天才哈哈地大笑得停不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