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拾〔山雨欲來風滿樓〕
北疆是很偏遠,但當兵的也不是絲毫不問政事。六王新官上任,大家送禮的送禮,表忠心的表忠心,看起來都想跟不得圣寵的九王劃清界限。 六王心里很明白這些人的意思,這是怕皇帝連坐,于是六王知情識趣的封了好些大禮箱往京城給陸存梧送去了,馱箱子的馬全由匈奴的大宛馬偽裝而成,兵器也夾帶其中,借的由頭正是皇帝定嗣。 小十二「陸慎稷」被宗室玉牒記載為皇長子,正值豐收時節,陸存梧祭告天地、大赦四海。 為保萬全,陸存梧明旨皇長子仍居于簡陽坊,暗地里卻將孩子接進了宮。 宣明殿內,對此事的重要性一無所知的陸慎稷正坐在專為他而造的小床上急得直拍床板。 “雁雁!”陸慎稷臉漲得通紅,噙著淚。 嵐煙把手里的木雕大雁舉得更高,嘻嘻的笑著:“煙煙?殿下叫奴才呢?” “娘?。?!”陸慎稷終于哭出來,轉頭向不遠處的姜鳶求助。 姜鳶有些無奈:“稷兒好不容易抱進宮來,你又逗他哭?!?/br> “男孩哭幾聲也沒什么的?!闭f話間,陸存梧就走進來。 “陛下?!睄篃熞姞?,將大雁放在小床上行禮,低頭退出室內。 陸慎稷一把抓起大雁、放在嘴邊親了親,仰頭去看來人,待看清是誰后,他咧開嘴、拼命舉高了兩只白藕般的短短手臂:“爹!抱!” 姜鳶睜大雙眼,一臉不可置信的瞪向陸存梧。 “稷兒乖?!标懘嫖鄮撞缴锨?,把娃娃抱起來,往半空一拋、又穩穩接住,引得陸慎稷咯咯直笑。 反復幾次后,陸存梧捏了捏他的小手,嘆氣道:“稷兒乖,可稷兒的娘不乖?!?/br> 陸慎稷努力的板臉去看姜鳶,脆生生道:“娘?。?!抱?。?!” 姜鳶朝父子二人的方向挪了挪,頗有些不習慣的往陸存梧胸膛上靠過去。 陸慎稷伸手摸了摸姜鳶的頭發:“娘,乖?!?/br> 姜鳶又瞪了陸存梧一眼,問道:“你暗中叫蘭馨給稷兒看你的畫像了?” “誒?此言差矣。怎么叫暗中呢?崔氏光明正大的給稷兒看朕的畫像,悉心教了好幾日呢?!标懘嫖嗪苁堑靡?。 姜鳶曲著手指揉陸慎稷圓滾滾的肚子,眉眼里全是溫柔,卻隱隱有一絲擔憂。 “在想十一?”陸存梧看穿她。 “嗯?!苯S軟軟應聲。 陸存梧拇指摩挲她的后腰,龍頭扳指隔著衣裙都很有存在感,姜鳶感到男人的撫慰,緩緩的舒氣。 “放心?!标懘嫖嘀徽f這兩個字,其余的再不多言。 姜鳶確實該放心的,北疆與京城相隔遙遙,戰火絕燃不到這里,可她最近總有些患得患失。 “可能是季節原因,太愛胡思亂想?!苯S喃喃,“轉移下注意就好了?!?/br> 陸存梧聞言笑起來:“說起這個,朕倒有個好主意。老六送的禮已經在內務府拆箱了,冊子朕還沒看,微微替朕去瞧瞧,有什么新奇玩意就帶回來?!?/br> “現在?”姜鳶覺得頗為突然。 “現在?!标懘嫖帱c點頭。 “好?!苯S往外走,卻在嵐煙迎上來的時候對她使了個眼色。 嵐煙會意,抬聲喚澄霄:“meimei年輕,陪主子去挑挑吧?!?/br> 澄霄眼睛一亮,快步跟上。 姜鳶前腳坐上軟轎出宣明殿的門,后腳李時珠就來了。 李時珠未曾料到自己撲了個空,更不曾想會在這里撞到陸存梧,一時有些局促。 “有事?”陸存梧讓嵐煙把陸慎稷抱出去玩,開口問道。 “也不是什么大事……”李時珠讓侍女拆開帶來的小包裹,“長日無聊,給姜jiejie做了些現下正穿戴的孩子衣物?!?/br> “嗯,以舐犢之情動人?!标懘嫖嘣u價著,“目的為何?” 李時珠有些撐不住臉:“何必非有些目的呢?” 陸存梧看著她,緩緩道:“你不說,朕來說吧。兒女事最易打開話題,之后你會試探她是否知道你和沈庭斟的事。當然了,她多半是知道這事的,你只是為求穩妥罷了?!?/br> 李時珠抿了抿唇,手里帕子攪成一團。 “宗氏死的那樣突然,就算事在情理之中,也不免惹細心之人懷疑,朕猜猜,你去妃陵查探過了?”陸存梧問她。 “是,陛下布局周全,妃陵之內果然有用于偽裝成宗賢妃的女尸,此舉幾乎毫無破綻?!崩顣r珠仰頭與陸存梧對視,“但宗氏左上臂內側有顆紅痣,妾于宗氏舞劍時見過,陛下未曾與她行房,當然不知此等閨閣秘事?!?/br> “女尸是假的,那又如何呢?”陸存梧毫不在意的反問。 “宗氏逃出去了。妾不在意她去了哪,也不想探查她要做什么,但她出去了?!崩顣r珠眼睛里全是艷羨的光芒,“如果她出得去,那么我……” “李時珠?!标懘嫖嗝寄坷涞?。 “宗氏并不是求了姜鳶才出去的?!彼僖姷挠心托?,“況且,就算她求了,那也是她與姜鳶情誼深厚?!?/br> 李時珠眼里的光瞬間灰敗下去。 「她李時珠算什么東西?」,不過是被家里送進宮的一枚棋子,只能終生葬在宮闈之內的可憐人罷了。 “妾明白了?!彼肿掷溆?。 “機會始終是有的,來日如何誰又能知呢?”陸存梧轉著扳指道,“但人總要活著才有轉機,朕若再發現你對姜鳶有所圖謀,你就真的一點機會都沒有了?!?/br> 李時珠利落的跪在地磚上,磕頭道:“妾知錯?!?/br> “回你的福寧宮去,每日掌嘴二十、鞭二十。領足了七日再停?!标懘嫖喽ㄕ?。 “妾叩謝隆恩?!崩顣r珠再拜。 “大戰在即,別給朕添亂?!边@已經是帝王明示。再惹事端,怕就不是鞭子板子這樣簡單的事了。 赫鉉收到了摩頡起兵的確切日期,已經告訴了他。他原封不動的將紙條從袖中掏出,放在桌邊,用指尖點了點道:“告訴提前埋的人,于這日給馮太嬪下藥?!?/br> 李時珠不敢起身,膝行幾步到桌前,展開來看,問道:“請陛下旨意,多重的???” “殺了她?!标懘嫖嗫粗?。 李時珠抖了一下,忍不住問:“不是說染病即可……” “朕說,殺了她?!标懘嫖嘀貜偷?。 眼下風平浪靜,就算戰事一朝而起,陸存梧也可以說是占了上風。但他經不起任何意外,也不能容許任何人有機會拖累、傷害姜鳶和他的孩子。 摩頡此番傳信并未提及京中部署,那么也就是說,五王打算在打起仗之后再行事。天子尚在京城,怎么翻得起浪來? 多半五王會想辦法讓陸存梧出京,只有他出了京,五王才有機會攪渾這局勢。 五王打算行的是什么事? 這并不難猜。 一說保十王在手,以圖令立新君幼主。 另一說便是殺如今已是皇長子、有可能來日在姜家扶持下繼位的陸慎稷。 無論他打算怎樣做,于陸存梧來看,都是死罪。 陸存梧沒時間、也沒心情和他耗下去,必然要先下一城才能舒心如意。 馮太嬪必死無疑。 “妾領旨?!崩顣r珠說話間又磕了個頭。 “今日之事……”陸存梧話只說一半。 “妾檢查不細,以至于孩童衣物內混入了令殿下起疹的布料,愧疚不已、自愿領罰?!崩顣r珠腦子轉得極快。 “去吧?!彼麛[擺手示意她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