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玳瑁筵中懷里醉,芙蓉帳底奈君何〕
陸存梧到底哄了姜鳶親手喂他吃了幾顆栗子,宗瀅打發人把剩余的送去膳房制了些糕點,往各宮太妃、嬪妃處都送了一小碟。 這是小事,可轉天李時珠就領著侍女、捧著幾匹蘇錦進了章泉宮的門。 “淑妃客氣了,只是尋常糕餅,怎值得上這么厚的回禮?”宗瀅努力回憶著家里嬤嬤的教導,扯出一抹笑、盡力作出一團和氣的樣子。 “宗jiejie統御內宮、勞心勞力,多厚的禮都配得?!崩顣r珠很會說話。 伸手不打笑臉人,宗瀅只得偏過頭去飲了口茶。 “妾聽聞,過幾日姜公的長子要回京就職,不知是否會攜妻入內???”李時珠含笑發問。 宗瀅不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思忖后開口道:“淑妃想念親人了?眼瞧著過年了,除夕賜宴總能相見的,不必過分傷神?!?/br> “賢妃說的也在理,天色不早,妾這就回去了?!崩顣r珠起身告退。 “我嫂嫂?”姜鳶晚間去章泉宮看宗瀅耍槍時聽她提起此事,為她解惑道,“她母親與我嫂嫂同出臨川崔氏,許是有些淵源吧?!?/br> 宗瀅槍尖一抖,哆嗦著道:“哪個臨川崔氏?兇名在外的那個?” “也沒那么夸張,你看宮里十一王爺的生母崔氏不就挺安分的?”姜鳶抱著手爐答道,“只是有些許脾氣罷了?!?/br> 宗瀅哐當一聲把長槍扔回架子,反駁道:“有些脾氣?指使人打折郎君兩根肋骨的可是崔氏吧?提筆休夫的可是崔氏吧?就算這些都是傳聞,那位崔母妃我可是親眼見過的,十一王爺在她面前可是大氣都不敢喘?!?/br> 宗瀅嘖嘖道:“令兄真乃勇士也?!?/br> 姜端進宮用午膳這日陽光明媚,陸存梧于宮內澄江閣備了席,差人叫上姜鳶。 “供的是全羊宴,冬日里吃最是滋補了?!标懘嫖嗫粗?,和氣道。 “臣謝陛下隆恩?!苯藦淖簧险酒饋?,拱手道。 陸存梧擺擺手:“侍郎不必過分拘禮,于公侍郎造福一方,于私……侍郎與朕可是一家人那?!?/br> 姜鳶面前是金嵌玉的碗盞,里面盛著蘸了孜然的炙烤薄羊rou片,侍膳的太監討巧、卷成了花朵樣式,煞是喜人。 可聽他這么一說,姜鳶也放下了筷子,起身道:“陛下抬舉了?!?/br> 陸存梧瞇了瞇眼:“坐,都坐?!?/br> 待二人都落座后,陸存梧循例問了姜端些任上的風土人情,臨川風貌與京中不同,席間聽起來倒也有趣。推杯換盞之中,自然提及家中近況,姜端表示自己已有一子,崔氏此時亦正身懷有孕,陸存梧立即吩咐太監賜下文房四寶,以示隆恩殊榮。 “宗廟昌盛亦是朕心中所愿啊?!标懘嫖喔锌?。 姜端不動聲色的瞥了眼姜鳶,開口道:“帝裔繁茂確是社稷之福?!?/br> “那么依侍郎看,何人做得中宮之位???”陸存梧輕飄飄的扔出問題。 “大將軍赤誠忠勇?!苯嗽捳f一半。 “可惜了,韓家沒有女兒?!标懘嫖喑粤丝诓?,笑道,“朕總不能娶了韓翃吧?!?/br> “陛下這可難倒臣了,且不說臣任臨川多年,京中待嫁女子臣并不知許多?!苯祟H為尷尬的理了理袖子,“這,家中夫人管得嚴那?!?/br> “莫說是別家女子,就連崔氏族中和自家姊妹,臣都不得多見那?!苯酥链?,終于光明正大的看了姜鳶第一眼。 “娘娘安康?”他拱手,自然而然的岔開了立后的話題。 “有勞兄長掛心,無恙?!苯S與他四目相接。 “侍郎兄妹情深?!标懘嫖嗯e杯,贊道。 “誒,情深何止兄妹?!苯藫u晃著起身飲盡杯中酒,“臣亦心牽十二王爺,聽聞王爺長相頗似陛下,果真是……” 他停頓半刻,繼續道:“兄弟同根那?!?/br> 陸存梧神色一凜。 祖制不許父子二人共為京官,常理都是父親外放,留兒子在中樞以謀更好發展??山仪∏∠喾?、劍走偏鋒,原因就在于二人行事作風截然不同。 天子近前需要直言進諫的諍臣,而地方管轄則需要手段玲瓏的權臣。 換句話說,姜端此人比姜回秩難對付多了。 這位姜家公子當年弱冠之齡成為了殿前欽點探花郎,不知是多少女子的春閨夢里人。 走馬上任后更是兵不血刃剿了好幾股山匪,還據本彈劾了好幾個與匪勾結的屬官,這其中甚至不乏世家大族子弟。沒過一年,他更是引得臨川崔氏以嫡女結姻親,在臨川徹底站穩了腳跟。 想要做到這些事,橫沖直撞是不行的。 都察院姜公的名頭固然大,可從殿前罷朝一事來看,眾臣追隨姜公不過憑一腔熱血,一發現自己官位不保,立刻紛紛變節。若當日換了姜端在朝,事情必不會如此輕易揭過。 姜端故作醉酒,可說出的話句句點在要害。 他說自己多年不在京中,意味著姜回秩告老還鄉這事就此作罷,可若是再問及其余政事,他也可以「不熟」推搪。 而后他又提起十二王爺的長相…… 陸存梧知道姜鳶不會拿此等掉腦袋的事到處說,可她不說,不見得姜端就猜不出來。 姜端要做什么? “即是兄弟,容貌相像也屬尋常?!标懘嫖嗖幌滩坏恼f。 姜端又晃晃悠悠的坐下了:“是,臣幼年之時就有人言說,臣若描眉淡妝立于輕紗帳帷之后,定與幼湖娘娘難分伯仲?!?/br> “侍郎貌美,朕瞧著幼湖母妃更是德才兼備,堪稱內宮表率。姜家女兒若得為中宮,也可謂幸事?!标懘嫖嘤职言掝}拉回來了。 姜端醉眼迷蒙的側歪在桌上、盯著手里描銀鑲紅寶的精巧酒杯開口憤憤道:“臣有負圣恩那!拙荊若此一胎得女,臣定悉心教養,甫一及笄便送入內宮,到時臣女也能如胞妹為大行皇帝一般,為陛下分憂?!?/br> 聽起來是忠君體國的話,可這一桿子直接打到十多年后,還捎帶手諷刺了一下皇家「老牛吃嫩草」的行徑。 陸存梧攥緊了手中的湯匙。 姜鳶卻放松下來。 話說到這個份上,再談下去已是無趣至極。陸存梧不再引導話題,姜端也樂得與他討論羊rou的時鮮做法,席間恢復一片和樂。 “你覺得如何?”陸存梧望著姜端與姜鳶退出閣內的背影,突兀的問張德喜。 “姜侍郎……少年意氣、意氣風發……”張德喜吞吞吐吐道。 連張德喜都看出來姜端言行無狀了。 姜端并非孟浪之人,帝王之側怎會狂放至此? 居功自傲?地方治理的再好,于陸存梧而言也不過是區區小事,何足掛齒。 那么他手中定有什么是萬分緊要的——連陸存梧也要退避三舍的。 他所持為何? 宮道之上,兄妹二人緩緩走著。 “懷璧罪重?!苯S驟然開口。 姜端雙目清明:“匹夫逞勇,懷璧自然罪重?!?/br> “冬夜無月,長庚星前,萬物自然暗淡?!彼行┙箲]。 “夜空最明即為長庚,長庚實為稱號,而非一星也?!苯送O履_步。 “你嫂嫂給你捎了臨川的野菜,好大一壇。我已托了人送你宮里去?!彼p輕拍了拍姜鳶的后背,“哥哥回來了,想吃什么就和哥哥講,別怕麻煩?!?/br> “廣聚齋的紫金葡萄、會仙樓的花雕醉蝦?!苯S眼眶微紅。 “哥哥這就給你去尋!”姜端揉了揉她的臉,擺手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