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陰舊事】（2）2020年4月27日其實醉酒的人都有同感，真正醉酒的時間只是開始醉的那幾個小時，過了這段時間之后就會變得特別清醒。

    凌晨，客廳傳來時斷時續的咳嗽聲，徐靈芝醒了，確切來說并不是完全清醒，只是意識得到暫時恢復，身體仍舊屬于睡眠狀態，這種意識和身體的沖突會導致身體特別疲累。

    整夜沒睡，他睡不著，至于原因，自然是屋外咳嗽的那個女人。

    墮落的人沒法回頭，就像落入懸崖的人沒有東西可以依賴，重力會讓人越陷越深。

    “”徐靈芝勉力睜開眼，朦朧的雙眼中帶著水汽，應該說是酒汽。

    已經從里屋跑出來，手里端著一個白瓷茶缸，騰騰的冒著熱氣。

    “媽你等會兒?！卑巡韪追旁诓鑾咨?，滿屋亂轉，不知從哪里掏出一個油黃色的透明罐子，挖了一勺里面膏狀物放在茶缸里攪拌。

    “蜂蜜水能解酒，媽你多喝點?！币贿吪踔韪鬃谛祆`芝床頭，一邊吹著茶缸里的熱氣。

    徐靈芝欣慰，眼中水汽更盛，她撐起起身子，遞來的蜂蜜水：“媽的好兒子，知道心疼媽”晨光熹微，窗外嘰嘰喳喳傳來鳥叫，一片安靜祥和。

    “媽，你昨晚喝了多少？我看你都找不著家了，要不是我去接你，怕是不知道爬進了誰家被窩”半開玩笑道。

    “死孩子，怎么跟你媽說話呢，沒大沒小的，我還能爬誰被窩，你是不是就盼望著我給你找個后爹，哼，等我給你找個后爹，到時候天天往死了揍你，看你老不老實！”耳朵罵道。

    “哎喲，我不敢了，我不敢了”連忙求饒，徐靈芝這才撒了手。

    “媽，你說二柱他后爹咋就那么狠，真把二柱吊起來打啊?！备鶑男⊥娴酱?，感情特別好。

    “哼，不是親生的不親唄，你也想要個那樣的后爹？”“不要不要，我有一個親媽就夠了，可不敢要后爹?！薄斑@還差不多，去，再給你媽倒碗水喝?！边B忙取過暖壺，又倒了一茶缸熱氣騰騰的開水。

    “媽，你昨天說二柱他”沒有直接遞到床前，而是一邊收拾鋒蜜罐子一邊隔著茶幾遞了過去。

    “他進了廠里”的聲音突然拉的極長。

    徐靈芝接過茶缸，，突然，她意識到了什么，猛地背過身去！

    徐靈芝后背是白花花光溜溜一片。

    看到后背下面，若隱若現的是兩瓣裂開的，肥碩的大白屁股。

    徐靈芝竟然是裸身的！

    看她那樣的眼神，她接過水的瞬間，被子是掀開的，赤裸的胸脯，赤裸的小腹，赤裸的大腿，還有赤裸的毛。

    她全裸的身子，看個精光！

    “！”“媽你”的聲音顫抖。

    “！”徐靈芝再次怒吼。

    砰——茶缸重重摔在茶幾上，水花濺灑一地。

    被一記耳光扇了個趔趄，“畜生！”徐靈芝眼中的水汽消失，變成騰騰怒火：“你看什么呢！”“你打我干什么！”臉頰通紅，一半是看到母親的裸體臊得，一半是被巴掌打得。

    “你打我干什么！”爭辯道，他氣得頭發都炸得豎了起來：“你自己不穿衣服怪我，你憑什么打我！”“你還看，閉上你的狗眼，小畜生！”“你憑什么打我！”“你該打！”“我憑什么該打？”“我衣服呢，你對我做了什么！”徐靈芝罵道。

    “我你什么了？”大吼起來，“你自己脫光衣服怪我？”“我覺得我像東郭先生，你像白眼狼，我給你背回來，給你脫鞋按摩倒水，你還打我！”“你就這么對我嗎？cao！”委屈極了，額頭上青筋直跳，他忘了對面是自己敬愛的母親，噴出了臟話。

    “我恨你！”抄起外套摔門便走！

    “回來！你回來！”身后母親連連呼喊。

    徐靈芝后悔了，她雖然醉了，但有些事心底還是明白的，把她背回來，幫她脫外套按摩倒水，醉酒的人某些時候記憶力是要比平時強的，因為只專注一件事，并且腦中反復回放，所以印象尤其深刻。

    徐靈芝怎么會不記得呢，脫的，兒子也不是故意看的。

    碰巧了。

    徐靈芝記得，半夜起床小便，然后嫌內衣太難受自己脫的。

    這事其實都怪她自己，如果不是喝太多酒也不至于發生這事，兒子對自己多孝順啊，她剛咳嗽，蜂蜜水就送過來了兒子委屈??！徐靈芝想到這鼻孔酸酸的，號碼。

    “，mama錯了”徐靈芝心底不斷責罵自己。

    電話撥打中，幾秒種后，通了，但卻瞬間被掛斷了，徐靈芝眼神一暗，連忙又撥打過去，同樣，只響了一聲便被掛斷了。

    “mama錯了，mama錯了別不理mama”徐靈芝慌了，她顫抖著打開短信，控制不住抽動起鼻孔，噠噠噠打出了三個字，按鍵發送。

    永遠不會收到的晶瑩水珠樓下。

    緊緊攥著手機，這次不是電話，而是短信，只有簡簡單單的三個字，一字一頓：“對，不，起?！薄啊鄙钗豢跉?，打開手機短信回復頁面，猶豫片刻。

    突然，他重重合上手機，猛地扭動車鑰匙，收起手機，打死方向盤，發動機發出陣陣嘶吼，猶如他此刻的心情，一腳油門躥了出去。

    樓上，徐靈芝忐忑地捧著手機站在窗簾后，直到嘶吼聲遠去，她內心里說不出空蕩還是著落。

    兒子會原諒自己嗎？她不斷問自己兒子會原諒自己的正午。

    運氣不錯，連跑了幾個活，其中最賺錢的是一單是去南江鄉下。

    的老家。

    賺了八十元，打算要一百的，那人磨蹭了半天，最終掏了八十。

    “唉，算了八十就八十吧，來回油費都不夠”假意埋怨道，其實八十不少了。有人五十也跑，不過得是來回。

    “我老家也是南江鄉下的，剛好我媽讓我回去看老爺子，你撿著了，不然，沒一百免談?！辟┵┒?，也學會了社會上那套嗑，明明賺了便宜，可嘴上仍叭叭個沒完。

    “那可不，我今天運氣好，呵呵，咱們這叫雙贏老弟來一根?！鄙狭烁鶡?。

    “嘶——謝了”全神貫注開著車，這條路況非常差，坑坑洼洼，急轉彎也多，如果不是這輛二手普桑懸架調的高，底盤早顛散架了。

    拿車票時間不長，畢竟手淺沒上過這種爛盤山路。

    終于到了一片緩地，搖下車窗撣了口煙灰：“你這煙cao！”“金南江？”仔細打量煙柄，果然，有醒目的兩條金線標志！

    “是金南江?！薄按蟾?，你都抽金南江了，還差弟弟這十幾二十塊錢！”憤憤道。

    “嘿嘿，別這么說，今天兄弟錢沒帶夠，要不咱也不能差你事?！背丝秃傩Φ?，突然話鋒一轉：“這樣吧老弟，你要是不嫌棄，兄弟剩這半盒都給你，算是補你點油錢?！薄靶?！”沒客氣。

    乘客也不多話，直接拉開副駕的手箱，把煙扔了進去。

    匆匆一瞥，那盒金南江只抽了三四根，還剩下可不止半盒。

    敞亮！

    立刻對這名乘客高看了一眼，金南江是南陰最有名的香煙，道上有句話“軟中華，硬玉溪，你有金南江牛逼？”中華、玉溪自然全國聞名。但在南陰市，不管你是市委大院的權貴，還是割據黑暗土地的一方豪強，都只抽咱們南陰市自己產的香煙——金南江。

    金南江在這就是身份地位的象征，中華？玉溪？通通不好使。

    金南江定價十八元，不貴，也不便宜。

    只要想抽，人人都買得起，不過，前幾年道上一直傳著一件事，說有一個小子混社會，敢打敢拼混得有聲有色，突然被人挑斷了手筋，后來一打聽，才知道他出名后隨身揣著兩包金南江，走哪散哪，惹怒了道上一位大哥。

    大哥說：“我散煙都不散金南江，你小子挺猖狂??！”于是派人打了一頓，挑斷了手筋。

    自此金南江名聲大噪。

    這么一傳，買金南江的人不降反漲，辦事送禮也只送金南江。

    “道上人瞎傳，斷手筋那小子我聽過，是他把大哥的親弟得罪了，大哥這才報復他，跟煙沒關系，煙就是個借口，呵呵?！眱扇碎e扯，說起金南江的故事，乘客笑著解釋。

    “那年我剛上高中，聽學校里傳的沸沸揚揚的，沒想到真事是這樣?！被腥?。

    “你抽金南江覺得這煙味道怎么樣？”乘客問。

    “還行，沖，辣，挺有勁，剛才抽第一口差點沒背過去?！薄昂呛?，這煙就這樣，勁大，很多人不喜歡，但抽慣了，反而覺得享受?！薄拔铱沙椴粦T，太貴了”尷尬一笑。

    兩人一問一答，不知不覺已經快到了，遠遠看去，錯落的房屋冒起了炊煙，到飯點了。

    “我來這辦點事，大約一個小時左右回市里，兄弟不忙先等等老哥，回去兄弟給你一百！”乘客說。

    “再說吧，我不一定有空?！蹦＠鈨煽傻卮鸬?。

    當然沒事，不過沒事也得推說有事，這樣才能談個好價錢，從這回市里的車早發走了，他回去起碼等明天，這輛車。

    況且這人太油，如果現在答應他，到時候指不定又變成七十八十。

    “行，那麻煩老弟了，咱先互相留個電話”送完他，連忙爬到副駕，翻開手箱把那盒金南江取了出來，美美地上了一根。

    煙霧繚繞中，擺弄起手機。

    手機中，有三條未接短信。

    第一條：兒子，媽想你了。

    第二條：兒子，中午想吃什么，媽給你做。

    第三條：mama錯了，寶貝別生mama氣了，怎么不回mama信息？寶貝干什么呢？

    再往前翻，與徐靈芝上午互發的短信，發一條，徐靈芝發兩到三條，內容也大多是母親道歉，不咸不淡地敷衍。

    瞇著眼看了一會，一只手伸出窗外撣了口煙灰，另一只手噠噠噠地打字。

    “鄉下?！眲偘l送過去，手機便滴滴響了起來，秒回信息。

    “去哪個鄉下了呀？寶貝中午回不回來吃飯？”“南江?！薄皩氊惾ツ辖l干什么，mama錯了，不該打你，mama向你認錯啦，別去找姥爺告狀?！薄八腿??！薄芭?，路上小心，我這就打電話給你姥爺和舅舅，中午有空去那吃吧。晚上mama做好吃的等你回來！”一邊給母親發短信，一邊在村里左拐右拐，不一會就到了姥爺家門前。

    里屋，一個黑臉漢子聽見汽車引擎聲，急忙伸出頭來，手機還捏著電話的話筒。

    “嗯嗯，大妹我知道了，到了，是，我看見了，你忙吧，我去開門”“大舅！”下車，大叫道。

    隔著籬笆，大舅咧開了嘴：“小鬼子來掃蕩咯！”大舅一張臉風霜雪印、溝壑縱橫，常年勞作的他老得很快，但他只要一張嘴，那笑容便可以感染到人，那是一種自然親和的笑容，讓人內心愉悅安穩。

    “姥爺呢！”“在里屋，你媽剛打完電話，說你路過這這就是你買的車？怎么樣，開著還順手吧?！薄斑€行，挺好開的，姥爺呢！姥爺！”隨大舅進屋，炕上的老人緊盯著房門撐起了半邊身子，進來，渾濁的眼睛頓時有了神采，高興得合不攏嘴。

    “快來，讓爺爺稀罕稀罕?！崩褷斶@幾年癡呆越來越嚴重，說話顛三倒四的，爺爺和姥爺分不清，人名也總叫錯。

    還好今天沒叫成二狗子，算謝天謝地了，二狗子是弟弟的小名，也是姥爺的親孫子。

    “，聽你舅說你買了車，可神氣了?！崩褷斦f道。

    “還不得靠我大舅，要不是大舅，就我和我媽那點工資，還得幾年?！备屑さ乜聪蛏砗蟮臐h子。

    大舅撓撓頭，嘿嘿笑了。

    大舅之前一直在城里打工，這兩年姥爺癡呆越來越嚴重，才回到鄉下照顧老人，幾個月前，要借錢買車，一次性拿出了全部積蓄，這輩子都忘不了，當大舅把錢拿給母親的時候，笑得跟現在一樣，傻呵呵的，像個獻寶的孩子。

    想到這，掏出一個早準備好的小包，說道：“大舅，我媽讓我把這個給你?！边@是個小包囊，里面層層塑料袋裝著一些紅紅綠綠的東西，打開來看，是面額不一的紙幣。

    “這是五百塊錢”大舅笑呵呵的臉一下變了，讓人看不出是生氣還是嚴肅：“快收起來還給你媽，我跟你姥爺不缺錢，你媽也是，自己不攢著，老想著我們干啥！”不知所措，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兩人推推搡搡的。

    最后還是姥爺發話，大舅才肯收了錢，并說道：“這替你媽保管的?！迸麓缶朔椿?，連忙轉移話題：“姥爺，家里有什么吃的，我快餓死了！”“我跟你姥爺剛吃完，今天沒做太多你等會，我給你煎兩個雞蛋去，你先陪姥爺說說話?！贝缶擞终f道：“，你車鑰匙呢，我看看你車?！薄肮?，大舅你有車票么?！贝缶擞只謴土遂t腆的樣子，撓了撓頭。

    “我就隨便看看”在姥爺家待了近兩個小時，一會看看大舅養的雞鴨鵝狗，一會進屋陪姥爺說說話。

    手機響了起來，接通電話，是之前那位乘客打來的，備注姓吳：“老弟沒走吧？我這邊事剛辦完，方便送我一趟嗎?！薄皼]呢，馬上走了，吳哥你在哪，我去接你?！闭f道。

    “我在廣場后面，大路右轉，再右轉然后，有座白色小樓?！薄鞍咨?，你是說趙鄉長家？”“對對，這家人姓趙，老弟你知道啊，那我就在這等你了?！薄靶?，我馬上到?！薄耙?？”大舅聽到了電話，連問道。

    “嗯，我就是送這人來的，他現在要回城里了，我得趕快過去?！薄昂冒?，開車慢點，你忙你的，不著急看我們，說不定哪天你姥爺好些了，我們去城里看你?！薄安挥?，到時候我開車帶我媽過來，現在有車了，方便?！薄袄褷斈銊e起來了，快躺下，大舅你也別送了，回去吧！”連連勸阻，，大舅送出了門，又送了兩條街，直到車燈拐出去老遠，才重重嘆了口氣轉身回去。

    小時候，聽姥爺和大舅絮絮叨叨講鄉下故事總不耐煩，可現在卻怎么也聽不夠，可能這就是長大了吧。

    突然，屁股下有個東西硌了他一下，掀開墊子，一個層層包裹的塑料袋靜靜地躺在那。

    以母親的名義給的五百元錢，又被塞了回來。

    不對，覺得有些不對勁，他打開袋子，蘸著唾沫數了一遍。

    ——共七百元。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