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記憶的囚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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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龐大的記憶就如錯綜復雜的數據線路,每一根管線的彼端都翻騰著超級氣旋般深沉且狂暴,足以令普通人神經燒毀、心腦炸裂的信息流。 單從這一點來看,比起接收了太多痛苦不幸的異時空訊息——但絕大部分限于個體記憶的梅宮沼,戈緹所面臨的風險倒是更為致命。 幸而他身負多重神恩,哪怕站在資訊交匯的風眼,亦可自然而然地過濾掉絕大部分沖擊。它們尚未形成初始輪廓,就已被戈緹遺忘得一干二凈。 然而,縱使他的心靈只截取了與相較于總體——顯得零星且碎亂的片斷,其體量對少年而言依舊過于恢宏,猶若一座無休止變幻且不斷擴張著的迷宮。 在這永無出路的的移動迷宮中,是無數個與本位面極其相似、但仍不足以隨機互換的世界。而且只需有一線微末的偏差,即會生成嶄新的分岔,衍生出又一條黑暗、陌生的命運支流。 惟一相同的是,不管在哪一條世界線上,一旦推進至某個特異節點,必定會迎來一場生態清洗。 這不像世界意志的自我修正,而更似絕對力量下的扭曲惡果。不論前期進程曾有過怎樣的突變,扇動翅膀的那只蝴蝶都無法扭轉指定的結局。其所在世界的軌跡在稍稍偏轉后,終會拐回所有支線共享的末路。 回首歷史,舊時代的大災變雖然摧毀了諸國歷史與文化,可在開拓者們的帶領及神啟的指引下,幸存的遺民仍能窺見一線曙光。 而近一個世紀后,更詭謬、更絕望的末日全無征兆地重臨,原初之星在突如其來的災厄下行將破滅——那位無名主神卻只對它投來了邈遠、寂靜、唯具見證性的一瞥。 祂所見證之事,絕非荒僻星球與低階文明的毀滅,而是源核之影的假性蘇生,以及神座之下的舊日獵犬——那頭“誓劍者”級異種的公然反叛和毀約。 祂無悲無怒,對惡意敵意始終漠然置之。 祂無形無質,神秘且如星空般邃遠無盡。 祂所埋設的最貴重、最隱秘的一枚暗棋,只存在于時空與命運的核心主線。而余者皆可舍作棄子。 戈緹就似一名身不由己的看客,應接不暇地環顧著飛馳而過的日夜、大海、廢土、鳥獸、巨島、城市以及人流。間或停歇,便會重溫一遍或許在爆發形式上有所區別,但卻同樣無可抗拒,無從回避,無以延遲一刻的滅世光景。 與檔案館記載中以“惡魘情人節”為開端,井噴了七個晝夜的全球性天災相比,此等終末之劫可謂又是截然不同的性質。 每一顆在污素雨中仍演化出繁多生命,更有陸地文明蟄伏抽芽的原初之星,皆在短短數小時沉淪寂滅,從內到外地變成了冷冰冰的死星。 說是死星倒也不絕對準確。 所謂的“死”,僅是針對星球固有系統及其內核形態而言。人類這種短生、短視,蒙昧而又渾噩矛盾的雜食性群居哺乳動物,自也囊括其中。 許是缺少了軀殼的干擾,而僅有意識身臨其境的緣故,戈緹并未體會到多么強烈的滅頂之死意。甚至從那一次又一次永無止境的終結中,他竟感受到了一絲反常卻美妙的吸引力,正如在凝視水面上的漩渦時,總有種向其傾倒的微妙沖動。 事實上,這一切也的確值得戈緹目眩神迷。 他望見浩如繁星的“心塵”從大地上騰起,自天穹中落下,在深海中游弋。它們狀如一團團渺小的絨球,自由、輕柔而又無處不在地漫游著,縮脹著,回蕩著,吸走了陽光,污染了燈火,融進了血rou,撲殺了生機。 絢爛,妖異,如夢如幻。 他看見駭狀殊形的“集群rou芝”拔地而起,咆哮著,翻滾著,以全然無法估測的途徑與效率增殖著。它們的形質結構從無固定,或如一柄柄由黏菌聚成的巨大如意,或似一簇簇旋舞開合的花苞,又或像某種狂亂地彈縮著足肢與卷須的復合型口器……難尋規律地閃耀著令人不安的色彩,并一視同仁地湮沒了無處可逃的眾生。 邪惡,恐怖,摧枯拉朽。 他眼見晦暗的云團中探出一根根觸手,優雅而又肆意地穿梭交織,氣勢如虹地飄揚垂落。它們粗壯、奇詭且透著絲綢般的華貴剔透,在天地間輕若無物地蠕動著,探索著,無情而柔和地吟唱著圣潔、悠遠、萬物皆可“聽聞”的歌謠。 在這盛大且駭人的送葬曲中,世界震顫著死去了。更精確地說——是被全面改寫了性狀。 就連致密的地核都淪為了全新生態的一部分。通過某種奇妙的全景透視可以觀測到,在其表面異常野蠻地生長出了數不清的畸肢。那異化后的內核形態恢宏而且詭秘,仿若一尊呼吸著、鼓動著的花器。 而它外部的液態層則不可思議地凝結為叢生的晶簇,這亙古的外核看似由炙熱高溫變得冰寒徹骨,卻仍流溢著巖漿般瑰麗奇幻的光彩。再深入觀察一些,即可發現在無盡晶體的深處,竟還有一顆顆眼瞳在不斷地生滅、開閉、來回轉動。 戈緹毫不懷疑,縱使是有能力發射大批核彈,熱衷于籌謀發動生物戰的舊時代,面對以上任何一種形式的侵襲與毀滅,別說爭取到一絲茍延殘喘的余地,就是同歸于盡,亦不過是幼稚而狂妄的空想。 在慘烈、夸張但又并不連貫的滅世畫卷中,激蕩著少年心緒的不止有浩大的湮滅與再造,遺民們千態萬狀的臨終反應同樣令他難以忽略—— 年輕的母親懷抱嬰兒倉皇逃亡,可是人間已成煉獄,因此尚未被形形色色的高維意生器官捕獲,即已被狂亂的人群淹沒,踐踏,再不見蹤影。 天真的孩童興沖沖跑到室外,好奇地張望著前所未見的事物,旋即被融解成一灘灘不起眼的汁水。相愛的情侶彼此扶持著,在變形變質變色的公路上跌跌撞撞地前進,又被路邊破車而出的rou肢雙雙腰斬,拍碎,自此無分你我。 從事神秘學研究的工作者站上樓頂,木然而惆悵地失去了動力,直至被涌現的濃霧覆住時才本能地呼救,遂與蠕動變異的建筑融為一體。 原本沉迷于暴行的惡徒則多在極度驚駭中竭力掙扎。 許是邪念與惡意的波動在異形捕食者的偵測中更為醒目,他們往往會被蹂躪成一團團扭曲、臃腫、丑陋的rou塊,并有大量纖密、鮮活的神經被完好無損地剝離抽出,在其自身血rou上緊張、狂亂地戰栗著。 更令人惡寒的是,縱使落得面目全非,他們的精神依舊不滅,直至在人類無法想象的極致痛苦和絕望中,被壓榨出靈魂的最后一絲抽搐,方才腐爛、分解、消失。而且從種種跡象來推斷,那些rou塊對時間的感知恐怕也早已異于常人。 而飽受凌辱的弱者置身于倏然劇變的陌生環境,雖早已被同類摧殘得遍體鱗傷,卻未被驟臨的未知之物勾動出強烈而瘋狂的恐懼。 他們極少發出尖叫,更無幾分像樣的求生欲。包括某些被閹割,被洗腦,只會討好主人與客人,永遠都是翹臀爬行的玩物——皆如窺見了天國虛影的彌留患者一般,在倦怠與飄忽中欣然閉目,安寧而又順從地化作了“心塵”的溫床。 從某種角度而言,這部分群體反倒是較為幸運的一小撮。 邪物徘徊,無處可避,更多平民在直視異象之初便輕易崩潰,理智盡喪地自殘和自盡。相對具有戰斗力的那些人則拼死反抗,或者說進行無效的反抗,然后毫無懸念地被穿透,被破壞,被吞沒,被代謝。 從始至終,戈緹惟一能做到的事,只有全無意義的旁觀。稍微值得慶幸的是,在滾滾人潮之中,他未曾巧合地翻找出哪一張熟識的面孔。 不過,盡管沒有直擊彼世親族的終局,他卻在某種命運的慣性下,反反復復撞見了同一片私人墓地。少年非常清楚地記得,在他所生活的現實世界里,坐落在那片區域的本應是弟弟亞素的空墓。 然而在詭雜無窮的支線中,雕于墓碑上的內容,卻無一例外地發生了令他毛骨悚然的變化! 當又一次短暫地站到質地相同的墓碑前,戈緹終是宛如幽靈般虛無抽象地傾身,一一拂過那字體優美而略帶粗獷的碑文—— 【(姓名)亞裴·嘉利】 【(簡述)無疾死胎】 【(寄語)愿你來生擁有無限可能】 莫大的憤怒與抗拒感洶涌而來,又匆匆而去。戈緹描摹著被自己棄用多年的本名,忽然輕嘆了口氣,死心地自語:“我在不甘什么呢?墓主不是你,而是我,這不是很好嗎?” “只要在不屬于我的世界,你一定能平安長大?!?/br> “……只有少了我,你才能安然無恙?!?/br> 眼前的場景再度飛逝,忽快忽慢忽停忽跳躍,在少年意識中留下一段段或深刻或無痕的資訊。 由此戈緹又留意到,在絕大多數支線中,包括那些強大且高等的初代異種,也均未得到半分優待。想必在造成這一切的元兇看來,他們與無知的人類一樣,并不具備被刻意留存的價值。 而當整顆行星都歸某個存在所有后,一個無有定形、互感共生的超級生態即構筑而成。若非要指出有什么瑕疵,那便是曾被人們視為主神遺跡的厄境島。它依然維持著一定程度的穩定與原貌,猶如一顆深嵌于貝殼套膜內層的珍珠,使當前世界無法消融或排斥而出。 但可以預見,這必不會是永久性的缺陷。 在輪轉過不知第幾個節點后,始作俑者那隱于詭霧深處的身影,終于首度出現在少年的視界里。 大團大團的“心塵”忽地開始聚合、回旋,須臾間構成一片片絢爛明滅、層疊鼓動的羽翼,緊接著,又如蒲公英般撲簌簌飛散。 與此同時,他并不太意外地從中窺見了一道修長完美,恍如魔術效果般乍現的人形。 黑發銀瞳,形貌昳麗,神色寧定而莊嚴。 赤身裸體,肌膚閃耀著瑩潤迷幻的光澤。 看起來充滿了理性的光輝與冰冷的威儀,不帶一絲一毫的殘忍與瘋狂。 戈緹遙遙凝望著這頭二代異種,他很難理解其本體究竟是怎樣的生命形式,但至少能認出對方那種熟悉又陌生的——不知出于何種動機、何種目的而塑造的擬態。 漫天飛舞的心塵之幕間,二代異種居高臨下,正自徐徐沉降。在忽明忽暗的光線中,一條條畸形而艷麗的生態魚倏然裂土而出! 眾魚呼哨著擺尾升空,有若一群伴駕的仆從,在異種足下錯落有致地排開。剎那之后,霍然盤旋而上,如蝗蟲過境,齊飛沖天! 徒留一聲悠長、尖銳而又巨大的音爆,和一道漸漸消退在虛空中的柱形鱗光殘像。 接著,天際不知何處響起了一陣陣尖嚎。 那是自外而來的,入侵者們的尖叫。 就是這一錯眼的功夫,待戈緹轉回視線,異種已然衣袍加身,雙足則猶自光裸。黑銀色的織物幽暗華美,符文、咒文與幾何元素縱橫交織,勾勒出了星圖般深奧奇詭的流動陣列。 戈緹立即捕捉到一個細節。不論關注哪一部分衣飾花紋,竟都可清晰地辨認出一只蝎子的輪廓! 與溫希翡所承載的紋身頗有相似之處,但卻像粗糙而笨拙的臨摹。這種未達完美的欠缺感,刻意為之的粗劣感,乃至難以被認同的畸形感,著實讓少年有些迷惑。 異種含笑仰頭,似在與某個超然的存在隔空對峙。 他以略帶遺憾的口吻說:“尊敬的主神,要討伐我這個‘公敵柱’上的墮神者,怎能選些魂幣品質低劣,魂素無味到只能喂作魚食的炮灰呢?” 話音剛落,即有一行行燃火的文字憑空映現。 【那就是炮灰。祂們受命降臨,僅是因為規則。更有價值的契約者們,不應當為你而浪費?!?/br> 也許那根本不是人類所創造的任意一類語言書寫符號,但落在戈緹的眼中,其框架筆畫與最熟知、最常見的文字沒有絲毫區別。 異種憑虛而立,纖細的發絲輕輕飄揚,卻如天上地下最鋒利、最恐怖的神兵,輕描淡寫地斬出道道漆黑、絢爛交雜的虛空裂痕。 這也令他身上那種——似人而非人的特質更為鮮明。 異種以手撫胸,仗著人形虛偽地行了一禮,說:“至高的主神,雖是我單方面撕毀了契約,可在最初訂契之時,在下并未急于許下心愿。而就算掠奪了超額的積分,我也不曾兌換這份應享的福利。所以,我們的契約其實是不完整的,我的背叛也是不完全成立的?!?/br> “現在,為了背叛得更徹底,我在此提交自己的愿望。以您對游戲規則的重視和誠信,一定會恪守條約,維護核心機制的吧?” 無需轉譯即可解讀的文字再次劃過,迅速而有序地展開。 【你要什么?】 戈緹連忙豎起了耳朵。盡管有些不合時宜,然而他的好奇心在這一刻被點燃,變得如野火般燦烈旺盛。 只聽異種悠緩而柔和地說:“我,想要不折不扣的,最高規格的公敵待遇?!?/br> “讓你最不愿損失的使徒們出動吧!來征討我,誅殺我——愉悅我!” “我很期待與昔日陣營的同僚會面。他們中有不少夠資格被做成擺設,點綴我這微不足道的后花園?!?/br> 如愿聽到了答案,戈緹卻突然感到一陣后悔,其后是空虛、壓抑兼而有之的強烈焦慮。他也說不清自己究竟在緊張什么,但就是不可避免地去揣度、去想象與這頭墮神異種為敵的下場。 這一回,燃火的文字亦未即時出現。過了整整三分鐘,它們才緩慢、機械而又異常醒目地依次躍出。 【該愿望的價值,超越了你過往的全部貢獻。鑒于你行將付出的代價,我同意將之變現?!?/br> 【從今往后,我會遣出白銀級以上的契約者。他們將接踵而至,隕落于此,抑或失陷于此。失敗者將承受無謂的苦難,直面至暗的噩夢,品嘗最深的絕望?!?/br> 【因為,你是最貪婪最無恥的贏家?!?/br> 【但是最終,你會招來自己的天敵?!?/br> 【遇見他,你的狂妄必將被碾碎,你的存在亦將被肅清。你注定,毫無招架之力?!?/br> 【請做好準備,迎接宿命的結局。每一個你,都是傲慢的可憐蟲?!?/br> 此后,那無名的主神未再作出任何回應。 戈緹愕然,怔怔地回味著其中的含義。 異種則全然不以為意。他輕盈而風雅地落地,旋即安步前行,迎面而來。 即使無有真實之軀,戈緹仍有一瞬的倉皇失措,直想避開異種那雙純銀卻漠無感情的——與“戀人”截然不同的眼瞳,并本能地側身退后。 轉而他意識到這僅是一段記憶,便又毫不猶豫地跟了上去。 異種行至一尊由異質結晶與鋼砂構成的雕像前,以古典且不乏沉穩謙卑的姿儀單膝點地,并微微垂下了頭。 他儼然是此方世界的主宰,可這副過度正常的形象,著實與整個生態格格不入。 那尊雕像寧定而大氣地矗立著,雖是略帶灰暗陰郁的色調,但卻極致精細地琢削出了一位女性的容貌身姿,栩栩如生,動人心魄。 定睛細觀,正是溫司麗初涉戰場時的模樣。 只見黑發少女站姿筆挺如槍劍,右手堅定地抬起,指尖毅然直指前路。年少時的她自信從容,驕傲無畏,仿佛一團燃燒著無限激情的黑焰,容色間透著明艷而叛逆的神氣。 半點看不出多年后與禁庭決裂時的狂怒與沉痛。 更無自尋死路而不得的瘋癲、凄怨以及深深悔恨。 在殞身前的那段時光里,這位王冠金蝎的大小姐可是在腹中“長女”(更確切地說是轉生伴侶)——執著而變態的阻撓下被迫存活,直至遭逢刺殺方才獲得解脫。 半跪在清麗肅殺兼而有之的亡者雕像下,異種并未仰視少女的面容,只徐徐抬手,似要輕搭她垂落遮腕的左袖。 下一剎,即有一簇猙獰優雅、不知是否存在質量的幽影之觸憑空閃現,精準而順利地貫通了異種的掌心,隨即透過手背彈射而出,迅猛且兇狠地洞穿了他的胸膛。 而二代異種卻表現得無動于衷,任由這具“精密脆弱”的人形軀殼輕易受創。若能洞悉隱藏于表象下的本質,則會驚詫于那自虛空而來的影觸,竟是源于他本身的力量。 在戈緹困惑得幾乎要忘卻恐懼的注視下,這頭異種刻板而又拙劣地重復著、模擬著幼時的經歷。 在與凜冬之夜相互糾纏的長久歲月中,溫司麗曾屢次沖小摩翡痛下殺手,但注定徒勞無功。饒是如此,她也禁止初代異種之王私下捕食長子。 這并非出于所謂的母性,而是對理應為死敵的伴侶不可或缺的防范。 畢竟無人可以預測,當那頭仍具基因枷鎖的實驗體吞噬子代后,將會產生何種性質、何等劇烈的進化與異變。 溫司麗不能賭,也不該去賭。即便偏愛強大而美麗之物,站在最純正的人類立場上,她也絕對容不下有可能徹徹底底失控的造物。 對于人類而言,凜冬之夜的實力與詭詐毋庸置疑。尚處于幼生期的二代異種則同樣強大,而且潛藏著更深遠、更恐怖的未知威脅。 可是當面臨來自母親的攻擊時,小摩翡卻并非總是選擇輕巧、悠哉的化解方式。有時,他也會采取另一種親子互動。譬如說,乖巧地承受溫司麗那難以自抑的,混合了厭惡與戒備的冷酷殺意。 在某種程度上,當年的那只小異種扮演得比被世代馴養的小寵物更無害、更穩定、更甜美。 可惜再完善的假象,都改變不了異類冰冷、殘酷且黑暗的本質。 他的存在本身,即是一個不可饒恕的彌天大錯。 當他以那樣褻瀆而可怖的方式降生后,溫司麗始終認定自身是被異種之王選中的育種苗床,而非至親骨血最神圣的、永不迷失的生命源頭。 她已化身為傳說中開啟魔盒,釋放無邊災難的潘多拉。 她再不可能是比圣母瑪利亞更崇高、更偉大的誕神者。 她舊日的夢想垮掉了。 智慧被愚弄,自信被撼動,情感被利用,rou體被擺布,血脈被解析……這位金蝎貴女的尊嚴,被傲慢而細致地凌辱了。 她的心靈如遭千刀萬剮。 人類與異類,永遠不可能在真正意義上相互溝通。 理所當然,不論小摩翡怎么做,都無法真正安撫到他那愈發善變多疑的母親。 作為違背溫司麗心意的恥辱,他的親近毫無意義。他的敬重毫無意義。他的溫順毫無意義。他的包容毫無意義。 然而,這完全不妨礙異種在此時此地,披著毫無意義的擬態重演更無意義的過去。不過,在這看似心酸的行止背后潛藏著的,有且僅有異質的淡漠和冷血。 對于本質上無人性、無人格的非人異類,戈緹無從判斷其混沌而不可理喻的動機。他只是模模糊糊地覺得,眼前這怪異離譜的一幕,有點像一個天真懵懂的幼崽,執拗卻又無趣地、孤零零地玩著過家家的游戲。 這無疑是可笑至極的錯覺。 影觸蠕動著從摩翡的“傷口”抽離,忸怩而謹慎地盤踞在少女雕像的胸口。它們扭曲組合成近似蝎子的外形,如同一枚具有活性的胸針,虎視眈眈地盯視著鄰近的“外敵”。 摩翡收手擺正姿態,臉上浮起精準、完美的哀慟與懷念之色,隨后以平靜得幾近冷漠的口吻道:“您的遺愿是讓我與父體一并消亡……請恕我無法遵從。但是,不論他歸來多少次,我都做到了將其毀滅,未使您的安寧遭到侵擾。若他還不死心,妄圖破壞您的永眠,以我如今之能,必能令他墜入徹首徹尾的永滅?!?/br> 戈緹佇立在一旁,對異種的說法頗感意外,但也不是太過震驚。 異種特意留下并啟用的這張人形皮囊,也許只是為了紀念亡母。盡管按理說來,異種絕無可能抱有血緣羈絆的觀念,可他終究是借由女性zigong而生的存在,因此這份對生命源頭的尊重,大概可以理解為……興趣使然? 至于凜冬之夜這個父體,其對二代異種而言,恐怕僅僅是噩獸因子的提供者罷了。他們之間所遵循的本能,想必是同類相殘,同類相食,同類競爭的殘酷進化法則。 “即使我對父體只有本能的敵意,但不可否認,他一直是我在幼生期學習和仿效的對象。是以,最終我仍然參照了他的行為模式,創造了這個純凈而美麗的新世界。這是父體想做而未做到之事?!?/br> “他曾對我說過,只有當這個世界真正歸他所有,才能實現您的宏愿。但作為尚有缺陷的初代,父體渴望親手為您奉上贈禮,而非由我這個長子代行,就必須進行補完儀式——進而轉生成更高維的超級生命?!?/br> “正是為達目的,他才借奈哲爾·嘉利之手蒙蔽了所有人,罪惡而隱秘地取代了您的遺腹之女,并對您造成了無法挽回的傷害?!?/br> “父體失去了您,我則將源核之影吞噬殆盡,所以,他永不可能再揚升至我所觸及的維度。而今,我已為您完成了心愿——這顆原初之星,正式擺脫了主神的束縛。這片死去又新生的世界,也不再有祂遺留的印痕?!?/br> 戈緹卻聽得心氣不定,差點跳了起來。這一個兩個的都是什么變態邏輯! 他可以肯定,溫司麗再怎么和赤金名門撕破臉,都不會動搖她本身的人類利益至上主義。她那追求廣闊自由的,美好而真切的心愿,何至于被以如此荒唐、扭曲的形式實現? 你們當真不是故意的嗎? “在發動清洗之前,我曾考慮過,是否該保留少數選民,就像您舊時讀過的經典中描述的那般。然而您生前說過……我只會單調而無意義的模仿,這是非常令您生厭的一點?!?/br> 摩翡的聲線分明悅耳柔和,卻始終透著難以形容的虛無感,空洞得令人毛骨悚然。 “因此經過自省,我選擇將人類在遺傳因子層面抹去,并將其歷史文明存儲到幽影之匣中。有我保管這份精粹,您的族群即可與您共眠,從此得享永恒的升華。對于這樣的結局,您是否會認可呢?” 真是多余的提問,戈緹心情復雜地想著。 “就算被否定,我也是不會為此而受傷的。畢竟,我的一切您都不喜歡。您賜予我的饋贈,唯有一個無姓之名?!?/br> 少年側首望著這頭異種,只覺他惺惺作態得過分。 摩翡從容起身,不帶半點情緒地說:“另外,蝎鷲世權果然盡出瘋子。我發出過預告,他們卻不與我做任何談判。中生代全體在第一時間自投祭壇,堵上血脈與命魂——促使我的神性魂幣,遭受了計劃之外的污染?!?/br> 原本只需放棄許愿,契約規則便不會因異種的逆反而立刻爆發全面詛咒。 然而,奈哲爾與溫浮圖等人不僅獻祭了自身,還利用了二代異種與溫司麗的那一線天命因果。他們聯手構筑了一項根源秘術,以此為異種的契約開了道后門。 這是只能由蝎鷲血裔發動的秘術,更是赤金名門整整一代人的共謀!而主神恰是憑借這道作弊性質的后門,先一步污染了祂與異種的立契憑證:神性魂幣。 摩翡所持有的那枚魂幣,時機過早地轉化成了詛咒惡印。 但凡被承認的名門嫡血,皆與終末紀元的象征息息相關。而若要避開蝎與鷲自作媒介的設計,異種唯有斬盡與亡母的羈絆。 他不愿意,自然只能硬扛。并為此而延遲向群星深處擴張的進程。 “如您所見,這幫瘋子自絕后路,我卻未因深入魂骸的真神詛咒而崩潰。他們的孤注一擲,終究挽救不了塵埃般的遺民。到頭來,新生代的繼承者們不得不尋求了主神的‘眷顧’,方才一無所有地被帶離了原初之星?!?/br> 戈緹本已做足心理準備,此刻也算勉強接受了事實,心底終于塵埃落定,略微松了口氣。 “還有一個消息,放在最后同您分享?!?/br> 摩翡卻又補充道:“我雖未攔截那幾個小家伙,但在他們之中,有一個沒被主神選中。故此在臨了一刻,他被拋下了?!?/br> 戈緹心中陡然一顫,驚疑不定地盯住了他! “這并不奇怪。那孩子沾染了不屬于本世界的氣息,又不被終末紀元的象征認可……他應該是,被‘我’有意投放過來的?!?/br> 黑發銀瞳的異種忽然轉過身,隔著冥邈莫測的時空與命運,似笑非笑地對上少年的視線,一字一句地說:“他與你來自同一個地方。也許你們還認識,想見見他嗎?” 一剎那間,戈緹只覺心神仿佛被徹底凍結。一股無以形容的恐怖與寒意隨著那雙眼睛,如無窮無盡的銀色汪洋般傾覆而至! 他這才發現,一直變速跳轉的記憶片斷,不知不覺竟已在此節點固定了太久。 可是,這怎么可能?截至此刻少年的所見所聞,明明只在星球的平行記憶之中!一個理論上互不干擾的存在,為何會與他產生信息交互? “‘秘密’是具有力量的。你每接觸一分不可窺探的隱秘,便會被我進一步鎖定坐標。放任你窺測了這么久……” 摩翡倒也不靠前逼近,面上卻露出幾分似真似假的興味,“現在,也該輪到我來探索了?!?/br> 戈緹的靈魂深處猝然襲來一陣劇痛! 在當下無以名狀的痛楚中,少年駭然驚覺,自己似已被無形的錨鏈死死鎖住。一股詭秘、深沉而又無可抗拒的牽引力不斷傳來,正在緩緩地將屬于他的更多部分拽至這個平行位面。 倘若再拖上一時半霎,他存在于此的便不再是虛無的精神意識,而將被賦予與現實世界一般無二的真實體感。甚至,很可能還會更糟。 “來吧,讓我看看……你,究竟是誰?!蹦︳浒捕ǖ卣玖⒃谕瞿傅裣袂?。在他與少年之間,阻隔著的不止有“視覺”上的距離,更有虛實維度、時空次元與命運之河的屏障。 但此等層層疊加不可侵蝕的屏障,竟在冥冥中發出了輕微的、破碎的回音。 戈緹惶急地想要遠離,卻是不能退后半步。他已然顧不得追究異種所談及卻未言其名的——那個未能逃離此界之人的身份與生死。 無論如何,他必須及時退出這片危險而異常的記憶。 哪怕回去之后,仍將面對溢滿了難堪與恥辱的現實,那也遠比落在眼前這魔鬼的手中要強過太多。 一旦被對方得逞,他就完了! 就在少年心慌意亂之際,摩翡眼中笑意卻忽地隱去,代之以深深的空茫與虛無。 “你逃不掉的……”他口中發出夢囈似的呢喃。整顆星球互感共生的超級生態則遽然興奮,奏出恢宏且又優美的諧振,“下一次,我必定會捕獲你?!?/br> 而下一瞬,戈緹便覺一股推力猛然將他向外推去!金紅交織的焰翎幻象再次掠奪了他的心神——奇跡般的,少年被送出了囚籠。 ※ ※ ※ ※ 記憶如潮水般退去?,F實中,戈緹盡力調整著近乎紊亂的時間概念,仍有些茫然地梳理著腦海中殘存的資訊,結果稍一晃神,便丟失了本還烙印在靈魂深處、濃烈而深刻的,針對內心負面能量的感觸。 戈緹略有失焦的瞳仁重新有了亮彩,眼前的景象由模糊雜亂轉為清晰明亮。他轉過頭,不自覺地回望著那張近在咫尺,神態冰冷而柔和的面容,只感到一股溫和、綿柔的愉悅感撫慰著rou體與精神。 整個大廳已然被不可名狀的復雜組織爬滿,無數“心塵”沉浮閃耀,恍若置身于遠離現世的異度空間。 戈緹卻不覺得有什么反感。他朦朦朧朧地感知到,冥冥中似有一道強韌而無形的隔膜,恒定不破地庇護著他的心靈。 這個與平行記憶中幾無區別的“東西”,如果要徹頭徹尾地征服自己,毫無疑問輕而易舉。但對方沒有這么做。這意味著什么?少年心中浮起了答案。 他希望自己保持原本的模樣。 他需要自己維持現有的一切。 戈緹忽又心生明悟,在面對這頭殘酷且陌生的非人之物時,他不該表現出色厲內荏的抗拒和回避。這種錯誤的對峙方式,只會讓事態滑向更無可挽回的深淵。 此外,他本能地覺察到,仍有某種規則制約著身畔的異種。這無疑給了戈緹一線希望。而且他莫名地確信,自己的態度必將影響對方的狀態。 雖然不論過去的時瑟是否真的存在,他的“戀人”都是徹頭徹尾的異類。但就算如此,他也必須認定一個于己有利的“真相”。 首先,他得嘗試著利用“真相”。其次,盡一切努力將其坐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