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樂霜有天中午突然找人搬了一只長方形的大魚缸回來，緊接著就是買裝飾魚缸用的水草和假山石，不一會兒，十多條五顏六色的小彩霞魚就在這樂霜為它們布置的新家里愉快地開始新生活了！

    這個大魚缸就擺在李小桃平常寫作業的大寫字臺上，每次作業寫累的時候，一抬頭，剛好可以看見美麗的彩霞魚歡快地在魚缸里游來游去地樣子。

    她不由得心生羨慕，希望自己死后也可以變成一條小魚，每天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在水里快樂地游泳就可以了。

    新學期伊始，學校增添了自然課程，她們班的自然課徐老師是一個瘦骨嶙峋，臉色蠟黃，身材瘦高的40多歲的女人，這位徐老師每次上課的時候總喜歡擺出一副神圣高潔的表情。

    上自然課的教室是在李小桃她們班的樓上——一個布置得像電影里用來解剖尸體的地方，不同之處在于教室中央沒擺解刨臺，而是列著一排排自帶水龍頭和洗手池的看起來很專業的白色實驗桌。

    其他同學包括梅含月第一次來到這里上自然課時都異常興奮，這和平常在教室里聽老師講枯燥乏味的課可有意思多了！

    尤其每張桌面上還配有酒精燈和火柴，也就是說，孩子們在這個實驗室里不僅可以玩兒水，還可以玩兒嚴令禁止的火！教室里頓時響徹著孩子們的歡呼聲。

    但，這些歡呼聲在李小桃看聽來卻是有些愚蠢的嘈雜聲，實驗室里的氣味兒含著某種她在樂霜醫院里聞到的那種冷冰冰地消毒水和酒精以及其他類似腐爛的臭味復雜交錯的氣味。

    這里的一切都讓李小桃聯想到穿著白大褂，帶著護士帽，并用白色紗布口罩把自己包的嚴嚴實實的樂霜，對她舉起注滿了莫名褐色液體的針管的恐怖模樣。想到在電梯里，偶遇運送蓋著白色床單的死尸的推床——不錯，她確定就是這味道。

    總之，這個以灰白為主色調的實驗室實在是冷冰冰的令人可怕。無論春夏秋冬，嚴寒酷暑，這里都是全學校除了廁所最陰森的地方。

    外加上這個徐老師始終一副僵硬的高高在上的表情，說話的聲調猶如指甲來回刮擦著黑板發出來的讓人莫名起雞皮的尖銳嗓音，愈發令李小桃恐懼自然實驗室。

    雖說如此，但，她每次自然考試的成績幾乎都是滿分，所以，簡單來說，除了實驗室之外，這個學科對她來說也算輕而易舉的。

    直到有一天，實驗室噩夢還是逮到了她，并開始逐漸升級。

    2

    “你就做我的自然課代表吧?！毙炖蠋煈撌强粗辛死钚√易匀徽n成績回回是滿分的情面，但其實也不全是。

    “可是，老師，我不適合?！崩钚√覂刃臉O度抵觸，如果有可能，她這輩子都要盡量遠離這位冷冰冰的讓人有種不寒而栗之感的女老師。

    “怎么回事？讓你做個班干部，鍛煉鍛煉不是挺好嗎？！”徐老師用尖細的嗓音質問。

    “那...我試試看....”李小桃嘴上答應，但整個身體上由內至外地散發出不祥的預感——她知道很快，老師就會由于某種原因發現這個職務不適合她，并撤掉她。

    “對了，記得下節課幫我準備一個透明玻璃杯，做實驗用?！?/br>
    “好的?！?/br>
    “千萬別忘了?！弊匀焕蠋熂饧毜穆曇糁袔е┰S溫存，這溫存對于李小桃來說比徹底的冰冷更讓她渾身不自在。

    3

    “媽，明天咱們自然課，老師讓我帶一個玻璃杯上課?！?/br>
    吃午飯的時候，李小桃向樂霜說了。

    “那就帶這個杯子過去?！睒匪噶酥笖[在旁邊小茶幾上的一個上面印著紅色梅花的玻璃杯

    說。

    “可是，老師要的是透明杯子，不帶花紋兒的?！?/br>
    “你們老師咋那么多事兒？家里的杯子都是你爸廠子發的這種，”樂霜生氣地說。

    “嗯，好吧?！崩钚√也桓以僦暳?。

    第二天一早，便把杯子塞進書包里上學去了，心里還在想老師應該不會因為一個杯子上有花紋兒就批評她吧。

    自然實驗室里，同學們都各就各位準備上課。

    “課代表，杯子帶了嗎？”徐老師筆直地站在高高的講臺上，低頭下李小桃坐位這邊掃視過來。

    “帶了，”李小桃趕緊拿起早已擺在桌面上的杯子快速地遞了過去。

    “我不是叫你拿透明杯子嗎？”老師皺著眉毛，尖細的聲音變成了尖銳，化作一把殺人于無形的刀。

    “我的話你怎么就是聽不懂！”說完，“砰！”地一聲把杯子重重地往講桌上一放，其實，如果可以，她一定會重重地把杯子往地上一砸，四分五裂才過癮。

    講臺下鴉雀無聲，有幾個平常就看不慣李小桃的人都紛紛向她這邊投來幸災樂禍的目光和笑臉。其中包括張盈盈，“老師，我家有透明玻璃杯，要不我現在回家取去，”張盈盈舉手起立說。

    “你們家遠嗎？”

    “不遠，來回最多15分鐘?！?/br>
    “那好吧，大家先自習，等杯子拿來再上課，一節課只有45分鐘，這節課的三分之一都是被李小桃耽誤了?！毙炖蠋熣f完又狠狠地白了早已羞愧地抬不起頭的李小桃一眼。

    杯子終于取來了，張盈盈滿頭大汗，呼哧帶喘地把杯子遞給了老師，李小桃很清楚，她們家其實距離學校來回不止15分鐘，至少30個分鐘，看來她是拼著命跑回家，然后又拼著命跑回教室的。

    這讓李小桃更加感到自己是多么的自私自利，不負責任。

    “好的，辛苦張盈盈同學了，不愧是副班長，就是這么大公無私?！北涞拿婵咨辖K于擠出了幾條笑紋。

    說著，徐老師向上高高地舉起手中那只透明玻璃杯，陽光正好投射進來，籠罩在玻璃杯四周，杯子頓時閃閃發亮，晶瑩剔透。

    徐老師高舉著杯子的表情仿佛在向世人展示一顆璀璨稀有的鉆石似的——一臉的女王般的不可一世，至高無上。

    而李小桃帶來的那只紅色梅花玻璃杯卻像垃圾似的孤零零地站在講桌的一角。

    4

    “下面，我們開始做實驗。首先，把水加入杯子中，”下面的同學們一齊屏住呼吸，抱著看變魔術的好奇而緊張的心情注視著杯子。

    “然后，再放進一根鉛筆，”鉛筆斜靠在水杯里——感覺像一個無辜的小男孩被硬推上舞臺表演魔術。

    “同學們仔細觀察一下這根鉛筆發生什么變化了？”自然老師故作溫柔地擠出一個陰陰森森的奇怪笑臉。突然，她說：“請自然課代表說說看?！?/br>
    李小桃顯然被她的突然襲擊嚇了一跳，騰地一下站了起來，結結巴巴地說：“鉛筆還是鉛筆，實在看不出來...”

    惹得大家哈哈大笑，急的同桌的梅含月趕緊拽著她的衣角小聲提醒:“鉛筆變彎了?！?/br>
    “??？哦，我看出來了，鉛筆變彎了?！崩钚√抑е嶂佧W鵡學舌。

    “嗯，是梅含月提醒的吧？”

    “那么請梅含月同學說說看鉛筆為什么變彎了？”

    “因為光折射進了水杯里?！泵泛缕鹆⒌ǖ拇?。

    “正確，是因為陽光的折射，使筆產生了一波三折的現象?！?/br>
    就在這時，下課鈴聲剛好打響了。

    同學們都有點兒失望，顯然她們以為剛才老師那么大動干戈地問李小桃要透明玻璃杯是要表演什么更加高超新奇的實驗呢，等到最后卻僅僅就是為了演示一個這么簡單的現象，其實直接用嘴告訴給大家不是更簡單？

    就這樣，大家一個個xiele氣的皮球似地拿著書本魚貫走出了實驗室。

    “李小桃留下來，”徐老師喊道。

    “我看你不是很適合擔任我課程的課代表職務，這樣吧，我換另一個更適合的同學當，”

    “知道了，老師?！崩钚√冶M量掩飾住內心的狂喜，故作難過地說。

    5

    這年冬天，樂霜怕玻璃鋼里的彩霞魚會被凍死，剛巧有鄰居修房子，倒了一堆沙子在她們家樓下。

    于是她讓李小桃拎著一個玩具小桶，去裝一桶沙子回來洗干凈再放在太陽底下曬干，然后鋪在魚缸水底，“這樣起到保暖的作用，”樂霜不知道從哪里學來的養魚知識。

    可惜，魚還是一條接著一條地死去，幾天前還悠閑暢游的小彩霞，第二天一早就看見它泛著白色的肚皮在水面上漂浮。這是李小桃第一次感知到了什么是死亡。

    “應該是缺氧的原因?！睒匪棵坑^察到又死了一條彩霞，都會說上這么一句。

    “可是這條銀白色的魚好像活的挺好的?！崩钚√抑附o樂霜看。

    “咦？是??！奇怪，它肚子怎么這么大？”樂霜彎下腰對著魚缸里的這唯一一條銀白色的魚仔細的觀察著，只見它除了有一把扇形的金紅色尾巴外，周身閃著銀白色的光，“難不成是懷孕了？！”她驚喜地對站在旁邊的李小桃說。

    果不其然，沒過幾天，當李小桃放學回家后，發現那條魚的肚子突然變小了，然后水中多出了幾個不仔細看rou眼就極難觀察到的通體透明唯獨肚子中間有著一個小黑點兒的幾十條小魚崽兒在水里面跟在母魚身后歡快地游過來又游過去的，使原本孤零零的魚缸瞬間變得可愛又溫馨。

    可是這溫馨的畫面卻在一周后的自然課被永久的終結了。

    “下節課，要求每人帶一條小魚來做實驗?！崩钚√揖图{悶兒了，為什么自然老師總有這么多鬼主意，不是今天讓帶這個，就是明天讓帶那個。

    6

    很快，新一周的自然課又來了。

    這一次，大家都領教了上一次李小桃帶錯杯子被老師批評并撤銷課代表職務的教訓，也就不敢不把讓每人用杯子帶一條小魚上課當做圣旨，齊刷刷地都帶了。

    李小桃帶了那條唯一存活下來的銀色彩霞魚，它生的那些小魚還沒長大，只剩它了。

    “很好，今天大家都很聽話，帶魚來上課了?！弊匀焕蠋熡致冻隽烁吒咴谏系奈⑿?，那笑容仿佛在隱喻著：不服從我，就只有死掉。對，就是那種皮笑rou不笑的干巴巴的樣子。

    “大家先把魚放在一邊，我們先拿火柴點燃我們桌面上的酒精燈，”她邊說，邊抽出一根火柴來，在火柴盒邊“嚓”地一聲劃出一團火焰，然后點燃了身旁的酒精燈。

    其他同學也模仿著她的手勢，紛紛點燃了自己的桌子上的酒精燈。除了李小桃。

    她從小就怕火，所以，有次跟著樂霜學習劃火柴，結果燙傷了自己的手指，那之后，她就再也不敢接近火了，更別提劃火柴點火了。

    正當她劃了幾次都因為心里害怕最后實在是劃不著火來，只聽旁邊的梅含月輕聲地說：“我幫你吧?！敝灰娝槌鲆桓鸩?，只輕輕在火柴盒旁邊的黑色的紙上飛快地一劃，瞬間，一團金紅色的火焰冒了出來。

    李小桃嚇得往后退了幾步，她實在害怕被火燎到，梅含月拿著燃燒的火柴，對準酒精燈的白色燈芯輕輕一點，酒精燈立即吐出了一團藍灰色的火焰。

    跟著，梅含月吹滅了火柴。這一連串淡定從容的動作，都讓李小桃發自內心的佩服和感激，她突然發現，原來自己青梅竹馬長大的好朋友，膽子居然這么大。

    跟著，自然老師說明了酒精燈的使用方法和注意事項，然后讓大家觀察火焰的外焰、內焰和焰心等等。

    折騰完酒精燈后，就開始折騰起魚了。

    7

    只見徐老師捧起一直沉默在酒精燈旁邊的那個裝著一條美麗金魚的魚缸，那條魚大概有她巴掌那么大，不知道她是從哪個學生那里弄來的。

    “大家看看，這條魚在水里游的好不好看??？”她瞇起眼睛微笑著誘導大家，仿佛暗示著一場好戲馬上就要開始了。

    緊接著，就在這些8、9歲的孩子們對那條魚缸中美麗的小金魚熱烈的贊美聲中，她突然伸出右手一把從魚缸掏出那條可憐的小魚，然后用左手握起早已準備在旁邊的黑色剪刀，露出極度冷酷的表情，一下子剪刀了那條小金魚的尾巴??！

    這一幕驚嚇的全班同學頓時鴉雀無聲??！

    只聽見有人哭喊道：“我的魚！”李小桃一回頭，看見了代替自己自然科代表的張盈盈，原來，這一次，她又把自己心愛的金魚從家里帶出來給老師做實驗用了！

    “不許哭！難道你們爸爸mama沒殺過魚給你吃嗎？”徐老師淡定地說，“即使我們不殺它們，它們也遲早會死的，別說一條魚了，我們都遲早會死的?？奘裁?！”

    然后，她一把把那條斷了尾巴的魚丟回了魚缸了，只見那條可憐的魚拼命的在水里搖曳著剩下的半個尾根，一絲長長的血從尾根處滲了出來，不一會兒，就染紅了整個魚缸.......

    “好，同學們也學著我的樣子，把你們的小魚的尾巴剪掉，然后仔細觀察他們在水中失去平衡的樣子?！比缓?，用不容置疑的目光掃視臺下的被驚嚇到的不敢出聲的小學生們。

    “你怎么了？”梅含月發現李小桃面白如紙，便輕聲地詢問。

    “我——我——我怕，”李小桃快哭出來了，

    “別怕，你學我的樣子，”說著，梅含月毫不猶豫用手指從杯子里捏出自己帶的那條小魚，拿起剪刀，動作極其干凈利落地“咔嚓”一聲剪掉了魚尾，然后放進杯子里。

    “我，我不敢，我暈血......”李小桃說著，流出了眼淚。

    “別怕，我幫你，”梅含月面帶微笑、聲音溫柔地說。

    8

    幾天后，重返會李小桃家魚缸里的那條少了尾巴的，銀色彩霞魚mama，悄無聲息地翻著慘白色的肚皮在浮在了水面上，它到死都不明白自己是一場毫無意義的實驗課的犧牲品。

    那之后，李小桃經常夢見一條它拖著半條流著鮮血的尾巴，游來游去的樣子........

    然后，沒多久，樂霜也懶得再給那個魚缸換水了，任憑剩下的那些小魚在渾濁骯臟的水里拼命地掙扎著，然后，慢慢的，魚缸里再也沒有魚了。

    一個晴朗的春天的上午，空氣安靜的猶如墳墓里的死亡似的，樂霜讓繼父把魚缸搬出門外，安放在垃圾通道旁邊，沒多久，魚缸也失蹤了.......

    那之后，李小桃經常夢見自己變成了那條可憐的銀色彩霞魚，拖著半條流著鮮血的尾巴，淹死在自己熟悉的生活的水里.......

    幾年以后，有一次，她和梅含月偶然提起了這件事，她好奇地問梅含月怎么忍心下的去手?

    “人類本身就位列自然界的食物鏈最頂端，我們有權掌控比我們低級別的任何生物的命?！泵泛碌穆曇粢蝗缂韧妮p柔，但卻猶如一把鋒利的尖刀狠狠地刺入李小桃的內心深處，讓她每每想起這句話和梅含月說這句話時一臉無所謂的表情都會不寒而栗。

    經歷了后來那些事情以后，她寧肯她們從小到大的友情一開始就沒出現過，奈何，孽緣難躲，孽債必還。

    她和梅含月相處越久，就越發感覺到梅含月的心就像一個深不可測的黑洞，里面似乎潛藏著某只恐怖的無形怪獸，如果一不小心，就會被毫不留情地吞噬進去，血rou無存.....

    但，越是恐懼，卻越要靠近，她又究竟為了什么不敢也不想遠離梅含月呢?她心煩意亂，不知何解。

    她的眼前，又突然浮現出梅含月那看似微笑的面孔，眉眼中卻夾雜著一絲莫名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