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的夕陽染紅了天邊的云彩，連醫院里的樹梢尖尖都泛著橘紅色的光，天要黑了，天就要黑了，太好了，真的太好了，手術就安排在明天，只要過了今晚，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江行坐在產科門口的長椅上，看著天邊的云彩，慢慢閉上了眼睛。

    兩周了，這兩周他一直在醫院里，沒有怎么睡過覺，從身到心都是疲憊的。

    他閉著眼睛，晚風吹過來，帶動了他的頭發，輕輕柔柔的，就和他弟弟的手一樣，真的好舒服啊，意識迷蒙的剛剛睡著，就被三五個護士慌亂的聲音吵醒了。

    “院長，院長，不好了，二十三床出事了，產婦心血管疾病突發，孩子……”

    江行站了起來，拔腿就走，不可能，不可能，明明只要再過這一個晚上，他就可以保住那兩個孩子，他就可以保住他和他弟弟，不可能，不可能……

    病床推進了手術室，但幾乎沒有給他任何反應的時間，僅僅二十分鐘，病床上的人，就斷了氣，大人和孩子，三條人命，他一個都沒能保住。

    從手術室出來的時候，手術服都沒有脫，目光呆滯，滿身都是血。

    手術室外的家屬們傷心欲絕的在哭鬧，想沖上去問問他是什么情況，但還沒有近他的身就被醫院的安保攔住了。

    他抬了抬手，血，都是血，當年他路過父母臥室門口聽到的那番話，更加清晰了。

    mama拿著他的照片在哽咽，“我們……我們其實應該有兩個孩子的，阿行他會代替他好好活下去的，一定會的，他身上背著兩個人的命，他會是我們最驕傲的兒子”

    父親也是醫生，顯然冷靜得多，“雙胎溶血，我們都盡力了，沒事的”

    血，血，全都是他弟弟的血，也是他的血……

    江行再也受不了了，沖進了辦公室的衛生間，脫下了血淋淋的手術服和手套，打開水龍頭仔仔細細的洗了個手，洗了一遍，洗了兩遍，三遍，還是不夠……

    “我說什么來著，你就是太自信了，那個產婦本身就有心血管疾病，孩子保不住的，還一尸三命，你算是什么醫生??！即便你盡了最大的努力，即便你每日每夜的守在醫院里都沒有用！老天爺說要帶走的人你一個都留不下來！”

    “別說了，別說了……”堅持了這兩周，江行的體力本來就已經撐到了極限，現在腦子里一團漿糊什么都想不起來。

    “你不敢面對我了，是嗎？哥哥……看哪，你什么都改變不了，什么都改變不了，這世界還是和原來一樣，我還是你弟弟，你還是代替我們兩個人活著，你……”

    “老子讓你別說了！”江行紅著眼睛又一圈砸碎了鏡子。

    “這就受不了了”這聲音卻并沒有消失，而是在他身后響起了，他玻璃里，他就在玻璃里面，看著他靜靜的笑著，“哥，我們是親兄弟，雖然你要了我的命，但是我怎么會害你呢，我還要靠你活在這個世界上呢，我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為了你好”

    “你養了江影八年了，好吃好喝的供著，生怕他學壞，走上了歪道，可是他呢，絲毫不知足，竟然還爬上了你的床……還想成為你的奴，每天煩著你，讓你什么都干不了”

    “那是因為他愛我，想和我永遠在一起”

    “我早就和你說過了，這么大點的孩子懂什么叫愛啊，他只是怕你拋棄他，怕你不要他，畢竟一個要什么給什么的哥哥，這個世界上很少見的，他只是在享受著你帶給他的物質條件，不信的話，你看你在醫院里這么忙，他是不是來看你的次數越來越少了？”

    “還有你那些所謂的兄弟，今天可以為了兩個億把你賣了，明天指不定就會把你當成少爺送到別人床上去！”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不可能嗎？哥哥，可是我說的所有的事情正在一點一點的發生，不是嗎？我說你保不住那兩個孩子，你就是沒有保住，我說那個小家伙只是把你當成了長期飯票，那就肯定是的，我說他們能出賣你一次，那就肯定還會有第二次！”

    都是幻象，都是幻象，都是幻象，江行跑了，非?？謶只艔埖碾x開了這里，直接去了車庫，開著車離開了這里，天已經黑了，大街上車水馬龍，一輛黑色的奧迪在路上狂奔。

    他在恐懼，他在害怕，但是他并不是在恐懼那個幻象，因為他知道那是幻象，因為幻象的存在都是因為自己，幻象說的話，也都是他自己說的話，他是在恐懼自己，恐懼自己為什么會產生這樣的想法，也是在恐懼那些事情有朝一日都會發生。

    他沒有朋友，從來都是一個人，生命就像是一潭死水，直到小影出現了，將獅子帶到了他身邊，獅子又將銀座和教授帶進了他的生活，那些年，家里養了個弟弟，外面有了一群兄弟，他們一起喝酒，一起打架，好事壞事都干過無數次了，如果小影走了，他們都走了，那他該怎么辦??！

    “不是還有我嗎？哥哥……”

    前視鏡里突然飄出了一個聲音，江行心臟都顫動了一下，方向盤幾乎是轉了個九十度的彎，重重撞向了小區路邊停著的一排車子，他重重的砸了下方向盤，扶著額頭長舒了一口氣。

    保安立刻來敲了敲他的車窗，確定他沒有受傷，“先生，先生，先生……”

    一陣清雅的鋼琴聲飄了進來，江行深呼吸了一口氣，努力的平復著自己的情緒，下了車，冷冷的遞了一張王朝的名片給他，“修完車到這個地址去報，他們會處理的”

    他頭也不回的就走了，鋼琴聲越來越近，好像是從自己家里傳出來的。

    小影，還好你在，還好你……

    “哇……”是什么東西砸了吧，麒麟聽到了他的叫聲，正想進去看看，手都按在門把手上了，鋼琴聲戛然而止，里面卻傳來了另一個男人的聲音，“怎么了，怎么這么不小心啊，來我來看看”

    這個聲音，有點耳熟，但是想不起來是誰，他靜靜的沉下了臉。

    “時老師，我沒事，您看這道菜是這樣做的吧……您嘗嘗看，好不好吃？”時未，那個鋼琴老師？教鋼琴教到家里來了，還他媽在我這里彈鋼琴！

    “都燙紅了，怎么會沒事呢？你家里有燙傷的藥嗎？”

    江行打開了門，正看見了那個穿白衣服的鋼琴老師捏著自己弟弟的手，滿臉的緊張，但他還是一貫冷靜的，理智的，甚至還微微的笑了笑，從臉上看不清楚任何情緒。

    “哥——你回來了啊——”江影興沖沖的跑了過來，“你不是和我說明天才回來嗎？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我做了飯，我是我親手做的，我們以后就不用老是叫外賣了”

    怎么？嫌我回來的早了，打擾到你們的約會了？吃我的住我的，約炮都不舍得去外面付房費嗎！

    “工作結束了，就早點回來，怕你一個人在家久了會害怕”江行笑了笑，輕輕的摸了摸他的頭。

    時未見他回來了，也很禮貌的和他打了個招呼，“江醫生好”

    “你好”江行和他握了個手，“這段時間我工作忙，多謝時老師，照顧，我弟弟”

    他握手的力道很不同尋常，照顧這兩個字也咬得格外重，時未不至于連這種眼色都看不出來，“那我先走了，不打擾你們兄弟倆吃飯了”

    “別呀，時老師，現在都這么晚了，你回去也得做飯吧，留下來一起吃吧”你還敢留他？

    時未看了看江行，笑著婉拒了，“不了，你哥忙了這么久，一定需要好好休息，我就不打擾了，有什么需要再叫我，明天學校見……”

    他走了，江行換了身舒服的衣服，洗了個手，坐在了餐桌前。

    江影忙忙碌碌的給他又拿筷子又拿碗的，非常開心的展示著自己的成果，“哥，你快嘗嘗，這些都是我親手做的，我試了好多遍，不知道你愛不愛吃……尤其是這個雞翅可香了……”

    江行笑著嘗了一口，“還不錯，你可以啊，一個人在家，還學會做飯了”

    “都是時老師教我的……”聽到這句話，哥哥的眼神沉了一下，但弟弟還沒有察覺到異樣，開心的吃著飯，開心的和自己哥哥念叨，“哥在醫院的這兩個星期，我每天都會去時老師家里吃飯，哥你不知道他做的烤雞翅特別好吃，我每次都能吃五根……”

    去他家里吃飯，每天……烤雞翅，我養了你這么多年，被別人幾根烤雞翅就騙走了！好，很好，還和他學做飯，這些日子，你們一定每一天都在一起吧。

    “哥，你再嘗嘗這個……”小家伙興沖沖的將一根豆角夾到了自己哥哥碗里，“這個很新鮮的，是時老師帶我去學校的農學院里摘的……很好吃的……怎么樣哥，好吃嗎？”

    “好吃”江行臉上還是沒有什么情緒的變化，只是不動聲色的默默的吃著自己的飯。

    屋子里面多出的這架鋼琴怎么看怎么都不順眼，在他回來之前，就是那個人在這里彈鋼琴的，他這鋼琴，他做著飯，兩個人說說笑笑的，多好啊，如果不是自己突然的出現，打破了這一切，這兩個星期，他們都是在這里過的吧……草！

    “哥，我想轉到音樂學院去……”小家伙吃完了飯，端端正正的向自己的哥哥請求。

    “為什么??？”江行吃著飯，淡淡的問了下原因。

    “這還能有什么為什么，因為我喜歡彈鋼琴，而且時老師也是很好的老師”

    “鋼琴哪里來的？”

    “我和時老師一起去買的，獅子付的錢”獅子？獅子……你他媽知道不告訴我！好，很好！

    “你是喜歡鋼琴，還是喜歡教你彈鋼琴的人？”他慢慢的喝了口水，語氣還是平淡的。

    “都喜歡，時老師很好的，而且哥哥你不覺得鋼琴的聲音很好聽嗎？我已經學會了一首很好聽的曲子，等哥哥吃完了飯，我就彈給你聽啊……”

    “這兩周開心嗎？”

    “嗯”江影同學點了點頭，“時老師可好了，他會做飯給我吃，還會送我去上學，還會教我彈鋼琴，我受傷了他還會照顧我，哥哥，你怎么看起來好像不是很喜歡他？”照顧你？我照顧了你八年，你那一次生病不是我守著你，這才幾天，才幾天！

    “沒有，你找到你一個這么好的人，哥哥開心都還來不及，怎么會不喜歡呢？”我工作忙，沒有時間給你做飯，沒有時間送你上學，你他媽花著我的錢，找了個溫柔體貼的小白臉是吧，什么狗屁愛情，都是對的，都是對的！就是個為了生活出賣自己的賤貨。

    “那我可以轉去音樂學院嗎？”

    “不可以”

    “為什么??？”

    “為什么？”江行抬起了頭，紅著眼眶，鐵青著臉，站起來就摔了碗，嘭的一聲瓷片碎了一地，“老子他媽還要問問你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