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瑤簡直就是大腦里“哄”的一聲眼前一白，被他那淡淡的眼神壓著，心中騰起了一簇火氣。

    憑什么這么說我？！

    她猛地抬眼，明亮的眼眸直直撞上顧丹的視線。

    卻見對方神色如常，若冰霜落紅梅般的丹鳳眼淡然地移開，不咸不淡地輕輕一聲：“呵?！?/br>
    顧瑤頓時惱了，在馬車的榻上氣呼呼地翻了個身，轉到顧丹身邊，竄起身，一頭狠狠地撞了過去。

    顧丹微微側頭，身子后傾，抬起手攔住人毛茸茸的腦袋。他并未用太大的勁，顧瑤便順勢將他推倒在了軟榻中。

    顧丹將手掌抵在顧瑤的額頭上，薄唇微抿，認認真真地把她胡亂做的鬼臉推開。

    顧瑤被推臉推得委屈，心里更氣，拼命地往前擠，作勢要咬死他，嘴上還抱怨道：“你怎么能這么說我？你怎么這樣！”

    她一點一搖著腦袋，很快就掙脫開顧丹的“拒絕”。

    顧丹干脆捏著她的下臉，圓腮上的rou都被掐得擠起來。

    只見眼前人眼珠一轉，一口咬在了他的虎口處。

    顧丹：“……”

    他干脆徹底打開虎口，掌側逼入她的口腔，頎長有力的指節迫使她分開咬合的牙齒，又被逼著張開了嘴。

    指根處的瑪瑙扳指壓在她的肌膚上，留下一個淡淡的紅印子，她口中濕潤的涎水卻也濡濕了他的掌側。

    “長樂?！鳖櫟ご鬼?，“你在惱羞成怒?！?/br>
    顧瑤心里冷笑，雙手箍住他的手腕，示意他再不放手她就要反抗了。

    顧丹收手，睨她一眼后，從容地取出手帕，一點點地擦拭去手上的水漬。

    顧瑤：“呸呸呸。嫌我臟呢你？”

    顧丹動作一頓，瞬息后，充耳未聞般地飛快一擦，然后又掃她一眼，靜了靜，眉心微不可見地蹙起。

    他的分明表情沒有什么變化，但是顧瑤愣是看出了他“你竟然沒有自知之明”的心理活動。

    最后，他又看了看她，僵硬地表露出幾分妥協……他……把帕子收起來了。

    所以你他媽本來是打算扔掉的是嗎?。?！

    顧瑤橫眉，干脆伸手把那個帕子奪過來，塞到自己的荷包里：“不想要就不要，顧丹你煩不煩！”

    她圓圓的指尖戳在了他的臉頰上，一戳一戳地數落：“親也不讓親！對我也不好！天底下哪有你這樣當哥哥的？”

    顧丹的眼睫波瀾不動，慢悠悠地靠近，手臂半掩著從她的腰身處擦過。顧瑤一抖，就見他屈了屈手指，車簾被內力彈開，露出來外面的景色。

    顧瑤：“這是去慈寧宮里呀？”

    顧丹：“嗯?！?/br>
    “……你下去?！?/br>
    他瞅著她。

    顧瑤老實滾下去，坐在邊沿處晃腳，等馬車停下后麻溜地躍下了馬車，令為她放板凳的宮女都微微一愣。

    她本來打算直接進去，又瞧見宮女不知所措地拿著個板凳，心里好笑，便上前搶過來這個板凳，回身牽住了顧丹從簾幕中伸出的手。

    男人的手修長有力，骨節有致，與指節上綴著的瑪瑙翡翠相得益彰，如同瓊脂襯玉石。

    顧瑤扯了下唇角，姿態恭敬地牽住了他的掌根，攙扶著他下車。

    宮女在觸及顧丹容貌的那刻，呼吸明顯一滯，又迅速低下頭去，耳根也紅了一片。

    顧瑤心里好笑。哪里來的小姑娘，十二三歲的年紀——母后開始招新人了？她不是慣用那些老人嘛……

    她舉目四望，周遭的陳設都跟以往大相徑庭，差距甚遠。記憶力的桃花樹沒了，換成了一株杏樹，幾朵開粉花的小樹繞著它開花。

    被領著進了垂堂，顧瑤瞧見跪坐在書案旁的母后，頓時嘴巴一癟，噠噠噠跑過去抱住娘親的脖子。

    “為什么陳設都換掉了！”

    母后：“唔?！?/br>
    她親了親顧瑤的側臉：“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呀?！?/br>
    一聲通報，顧丹踏進垂堂，抬眼見母后和皇妹親昵，便自然地坐在了書案的對側。

    他一手撐著臉，一手漫不經心地翻動書案上的密折，權當看故事了。

    但果不其然，顧瑤根本看不得他清閑，哼哼唧唧地蹭了蹭母后，悄咪咪地用三個人都能聽到的聲音告狀：“軟軟皇兄欺負酸酸！”

    母后頓時一笑，睨眼瞧了瞧顧丹，然后悶聲笑了好幾聲。

    她了然：“你欺負你皇兄了？”

    說著，她的手捏了捏顧瑤撅起來的嘴唇：“好嘛，當小鴨子咯——”

    顧瑤換了個方法癟嘴，只嘟下唇，做出一張苦瓜臉：“顧丹他掐我嘴！他掐我嘴還嫌棄我口水！”

    母后笑話她：“嗯，嗯。誰不嫌棄你呀？一點不愛干凈，吃完東西都不擦嘴的呢?！?/br>
    顧瑤表情更苦了，但還是努力討好地眨眼：“母后不嫌棄我！”

    母后：“哪有當娘的嫌棄女兒的？你呀——要看看哪個男子真心待你，不嫌棄你的一切呢?！?/br>
    顧瑤萎靡了。

    才沒有。

    她又默默吐槽：那肯定是永安王真心待長樂。

    顧瑤想到這里就覺得自己真可憐，可心疼可心疼自己了：“我不管，母后替我做主，皇兄就是欺負我?！?/br>
    顧丹翻完了密折，這才云淡風輕地應了一句：“雷霆雨露是君恩?！?/br>
    顧瑤瞪大眼睛：“??？”

    母后：“……”

    她就知道自己這個兒子也不正經，這詞能自己用嗎？能這么用嗎？——真的是！

    她抄起一根毛筆，用筆桿敲了一下顧丹的額頭：“不準嫌棄meimei?！?/br>
    顧丹一臉冷漠。

    母后又敲他：“酸酸這么可愛?！?/br>
    顧丹：“呵?！?/br>
    母后挑眉：“母后的話都不聽了？當了皇帝翅膀硬了？”

    顧丹：“……還行?！?/br>
    這就是在接上一句話了。

    顧瑤從母后的懷里出來，搖頭嘆息，陰陽怪氣。隨后，她嘖嘖嘖地點頭又搖頭。

    顧丹：“……”

    顧瑤拍了拍他的肩膀：“算了，皇兄?！?/br>
    她含笑：“實話實說吧，你也沒有很英俊?！?/br>
    說著，顧瑤屈指挑了一下顧丹的下頷，一擦而過地收回手，學著登徒子的語氣拿捏強調：“分明是艷麗的模樣，嘖嘖嘖，陛下這般長相，怕是沒有所謂的禍國妖姬能比您禍害了?！?/br>
    顧丹不移不躲，只冷淡道：“輕浮?！?/br>
    母后捂住了臉。

    她幻視了兩只貓崽崽互推，高冷喵喵被小淘氣喵喵meimei用尾巴推搡，一遍用尾巴擋回去一邊矜貴地舔毛。

    “酸酸也不可以調戲哥哥?！?/br>
    母后平復了一下被萌到的心情，順手摸了把顧丹這個高冷喵喵的頭發。

    結果顧瑤立刻噠噠湊上前，腦袋一拱，把母后的手放在了自己的頭上：“酸酸也要摸頭！”

    良久，母后眼角處歲月的淡淡細紋緩緩舒張，零星的笑意和顧瑤看不懂的情緒融化在了笑容之中。

    她溫柔地摸了摸顧瑤的頭發，宛若嘆息：“要聽哥哥的話……”

    “不要總是吃，小心吃壞肚子……”

    “喜歡的事情就去做吧，但是不要后悔呀……”

    “……你們都……長大了呀……”

    顧瑤一個人從宮里出來，感覺腦袋還暈乎乎的。

    暈乎乎暈乎乎，母后最愛我啦——

    她樂呵呵地將雙手背在后頸處，走在朱雀街上感覺都像踩在棉花上，一步一輕一步一重。

    嘿嘿嘿，我是母后最愛的崽——

    就在她迷離恍惚之際，瞧見了一個意想不到的畫面。

    少年郎身著工部的靛青色蝙蝠元寶紋圓領袍，樸素的深色宮絳簡單地束著腰身，勾勒出纖細的腰肢。長卷黑發束成高馬尾，還摻著幾根細麻花辮，每根辮子的尾部都綴了一顆瑪瑙。

    他佇立在王將軍府外，但因為王家的府邸太大，實際上這個范圍也就是街道不遠處。

    他的白膚處浮著晶瑩的汗珠，雙手絞著，咬著下唇，時不時喃喃一聲。

    “不要……”

    “……我知道……”

    他的面色越來越糾結，足足地重復了好幾遍，最后化成了一聲嘆息。

    謝不敏神色難辨地往王宅里望了一眼，余光注意到了遠處的人影。他的臉驟然騰起一股熱氣，雙眼茫然又驚訝地睜大。

    顧瑤走上前：“你不是工部的嗎？怎么還沒去泰山那呀？”

    謝不敏磕磕絆絆地起了個頭，言語顛倒，逼得臉頰通紅，反而說話順溜了：“是在等通知！”

    顧瑤失笑。

    “這樣啊，”她問道，“那你剛剛在跟誰說話？為什么會在朱雀街呢？”

    謝不敏怔仲片刻，輕輕道：“啊?！?/br>
    他抿著嘴笑，笑容靦腆：“殿下的武功很厲害呀……隔著這么遠也可以聽見嗎？”

    顧瑤不語，盯著他。

    謝不敏面上的緋色褪去，冷白的肌膚幾乎可以看見青色的血管，眼下有一圈淡淡的、病氣的烏青。

    他的眼眸很澄澈，眉眼帶著少年的鋒利，清秀透亮，像一汪淺潭。

    “是跟認識的人?！?/br>
    謝不敏說著，從耳廓處取出了一個白色的物件。

    顧瑤還未仔細看，就見他雙指一壓，那白色的蠕動的東西便爆出了淺藍色的血漿。

    顧瑤眼角一抽：“……”

    謝不敏觀察到了她的不自然，茫然地眨了眨眼，半晌，他恍然，手蹭了蹭衣袂，結果這血漿似乎還帶了點粘性，擦不干凈。

    顧瑤默然，想起早上從皇兄那順過來的手帕，從荷包里把它拿出來，給人遞了過去。

    謝不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