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丈后的張公公頓時眼睛一瞪，和夏桃、春杏面面相覷。春杏白了一眼，示意仆從退后。

    顧丹往后退了一步，金縷薄靴踩在了楠木地板上，帶動腰間的點翠禁步發出清脆的聲響。

    他避開了顧瑤的視線，抿唇不語：“……”

    分明就是看到了。

    上次也是在這樣的地方，顧瑤讓宋時清脫光了跪在她面前，然后在這樣的回廊里把他第一次玩出了水，再一抬頭就看見了遠處的顧丹。

    顧丹反應越大，顧瑤就越是感興趣，越是想要逗他：“皇兄，你就是看到了?！?/br>
    她用兩只手的食指尖抵住自己的酒窩，往兩邊扯，拉出一個大大的笑容，眼睛也瞇了起來道：“是不是第一次知道這樣的方式？”

    “宋時清那樣的人，雌伏在我身下，甚至愿意在外野合，任由我玩弄?！鳖櫖幷f著，又用手捧住了自己的臉，“他是不是很愛我呀——”

    顧丹微微蹙眉，對她這般言語頗為排斥。他瞥了她一眼，隨后坐在了她對面，戴著烏玉扳指的手輕輕放在椅面：“你們夫妻的事，孤不予置評?！?/br>
    他叩了叩扳指：“但你不該如此妄言。雖是天家，卻不可傷人之愛吾者?！?/br>
    顧瑤收斂了笑容。

    這位年輕的儲君又語氣淡淡道：“你與王錚，不該如此過界。實傷人心?！?/br>
    顧瑤癟了癟嘴，低下了頭，嘀咕道：“只準你自己三妻四妾……”

    顧丹平靜如水地望著她：“孤不愛她們，亦不需她們愛孤?！?/br>
    長樂公主哼哼唧唧地扭開臉：“那是你自己的問題，干嘛要來評價我。我怎么樣那是我自己的事情，盛陽都可以為什么我不可以？”

    顧丹一怔，旋即問道：“你想像盛陽公主一樣？”

    像是被冒犯了一樣，顧瑤感覺臉上越來越燙，低著的頭愈發覺得難受，雙手緊緊地攥著衣服。

    她不想像盛陽一樣……她想……

    她一開始想要父皇的寵愛，后來覺得這事物著實無用，現在更是親手弒父，更是不知，自己應該要什么了。

    好像世間萬物都唾手可得，反而迷茫不已。顧瑤支吾其詞：“……反正，不知道?！?/br>
    顧丹垂眸：“孤不懂情愛?！?/br>
    顧瑤：“哼。所以我的感情生活你少管，因為你不懂。軟軟皇兄是呆子?！?/br>
    “但孤懂你?！?/br>
    “你不是盛陽?！彼p啟薄唇，“你的欲望來自掌控和征服，而非性和放縱?！?/br>
    顧瑤臉更紅了，不安地用腳尖輕輕踹顧丹的鞋尖：“皇兄……不要說了……”她對了對手指，“為什么覺得好丟人啊……”

    顧丹停住了。

    他任由著顧瑤不老實的小動作，目光穿過掛席，若有所思地窺看皇后和宋時清的談話。

    隨后，目光掠過了顧瑤紅撲撲的臉頰，以及因睡醒后亂跑，變得有些蓬松微亂的鬢發。

    太子殿下的唇邊多了一絲微不可察的笑意，抬起骨節分明的手，輕輕搭在了顧瑤的發頂，順著人扎起來的發絲揉了揉。

    顧瑤雙眼圓睜，愣神之間，耳畔處便溫水般化開了一句嗓音清冷而余音低柔的話語：

    “孤會保你一世，長樂無憂?！?/br>
    令人暈乎乎的蜜罐子澆在了顧瑤的心頭，她整個人都暈頭轉向了起來。眼前是儲君艷若桃李的面容，偏偏眼里又藏著那零星的寵溺。

    顧瑤根本壓抑不住心頭的悸動，猛地抬頭，親上了他的薄唇。

    和他偏冷的體溫一般，那唇瓣也是冰涼的，卻柔軟若棉。如同炎日里的冰蠶絲，光是觸及就讓人沉醉不已。

    她的吻轉瞬即逝，還沒讓顧丹反應過來，就自己發出“啵啾”的一聲，快速地轉過身，朝宋時清的方向跑去。

    顧丹后知后覺，一字不語地矗立在原地，怔怔地盯著顧瑤消失的背影，瓊脂般細膩柔滑的皮膚先是一陣發白，又旋即輕輕顫了顫眼睫，隨后像紅蓮綻放似的，粉紅的霞光傾倒在其面龐與脖頸。

    長樂又這樣……

    已經不是小孩子了，真是胡鬧。

    顧瑤沖到了那處小亭子下，從背后繞了過去，站在皇后身后的白石膏柱子旁。

    她剛剛做了壞事，滿臉得意，在宋時清斜來目光時，隔著青翠的蘭花葉，朝他笑嘻嘻地做了個鬼臉。

    宋時清忍俊不禁，彎起了眉眼。

    皇后自然也察覺到了，回過頭，一眼就看到了個丑萌的怪表情，“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她招招手，喚來顧瑤，又握著自己小女兒的手，道：“正說你呢，好巧也來了。你皇兄呢？”

    顧瑤立刻回目望，果然沒有看到顧丹的身影，笑著說壞話：“皇兄膽小，跑啦?！?/br>
    皇后哪里不知道顧瑤是個什么德行：“一定是你又仗著你皇兄寵你，做了些亂七八糟的事情?！?/br>
    說著，她朝宋時清說：“本就想要你好好管教她的，結果到了你們這兒，小妮子愈發無法無天了?！?/br>
    這話里有機鋒，宋時清卻泰然自若，正微笑著打算回答，就讓顧瑤搶了話。

    長樂搖著母后的手撒嬌：“你別怪他嘛，他哪里敢管我，我可是公主殿下呢?！?/br>
    皇后立刻故作惱怒：“好啊，現在就會給自己夫君說好話啦？真是女大了不由娘——”她一揮手，“你去罷！好好跟你的駙馬爺說說話?！?/br>
    顧瑤得應，又雀躍地拉起了宋時清，帶著他回到了自己在坤寧宮的臥室。

    宋時清一進房間，便示意仆從退下，頓時留下一片寂靜。

    常用的物件已經被搬到了公主府，這里倒是換了些備用的擺件，看起來跟小時候差不了多少。

    顧瑤坐在了紅木圓桌旁的圓凳上，有一搭沒一搭地偷眼瞅著宋時清。

    他看起來和以往沒什么兩樣，依然眉眼含笑，溫和地注視著房間里的布置。

    見識到了那種堪稱溫柔纏綿的眼神，顧瑤又順著他目光瞧，結果是一片空氣。

    她無聊地用手指戳戳自己的大腿，吐槽：“若不是知道你平時都這樣，我都要懷疑你是不是人鬼情未了?！?/br>
    宋時清收回目光，淺笑著解釋：“第一次進你小時候的房間，覺得很新奇?！?/br>
    他又耐心地接了顧瑤的梗：“我不是平時都這樣，溫和中帶著適當的疏離可以減少很多麻煩。也不是人鬼情未了，瑤瑤，子不語怪力亂神?！?/br>
    “……”

    聽到了那個稱呼，顧瑤的心頭猛一跳，咯噔了又咯噔，然后嘴一溜：“你怎么突然叫我這個?！?/br>
    說完她就想給自己來一巴掌，因為她差不多猜到了。

    果不其然，宋時清輕描淡寫地掃了她一眼，瀲滟睡鳳眼半垂著濃睫，便一道說不清道不明的眼波闌珊。

    “瑤瑤?！彼麥芈暤?，“王公子喜歡這么叫你呢?！?/br>
    顧瑤心說該來的還是來了，她前頭剛跟人信誓旦旦保證絕不再犯，后天就放了宋時清鴿子跑去跟王錚私會。

    救命！都是張景瀟的錯！

    她干笑道：“啊哈哈，那那那你還叫我這個？你這不是學他啊，就就、你學他干嘛，要有自己的特色嘛?！?/br>
    宋時清嘆了口氣：“……你啊?！?/br>
    他從腰間取下一個魚形的玉佩，輕輕放在桌面，又落座于顧瑤身側，笑著搖了搖頭：“我沒有在跟你吃醋，上次說好的，我信你的?！?/br>
    不是吧你這都信……顧瑤心里嘀咕，面上卻露出更糾結的表情，看起來有點小小的難過和委屈。

    “你干嘛嚇我……我還以為你又不高興了?！?/br>
    桌面上的玉佩是之前顧瑤送給張景瀟結果又讓宋時清沒收了的那個，上面沾了點血跡，大概是在皇宮里染上的。

    宋時清從容不迫地從琵琶袖里取出另一半玉佩，將其嚴絲合縫地合上，指尖抵著那洗不去的血跡，語氣柔和：

    “臟了?！?/br>
    不再看那對玉佩，他轉而笑著對顧瑤說：“你那時候躲在房梁上，像只小花貓。很可愛?！?/br>
    躲在房梁上……？

    顧瑤當即想起來：當初她和張景瀟換身份后，宋時清突然進了房間，所以她躲在了房梁上面。

    也就是說，宋時清他媽的一開始就發現了！

    顧瑤心中的弦慢慢繃緊——他到底想說什么！掌心漸漸濡濕，言多必失，她只能保持著沉默。

    “我其實，一開始，是有點傷心的?！?/br>
    宋時清不疾不徐地開口，說著傷心的話語，唇邊卻綴著淡漠的微笑。

    他緩緩地眨了下眼，似是回憶，聲音放得不大，似低聲傾訴：“我有點難過，甚至有點生氣了……抱歉，我不是生你的氣。我……能猜到你要去見誰……”

    宋時清說這些話時，避開了顧瑤的視線，半側過了臉龐，鬢角的烏發恰好遮擋了眼眸，令人無法看清楚他眼中的情緒。

    從顧瑤的角度看，便只能瞧見美人自憐神傷，探不到他黑沉眸色里極冷的光。

    顧瑤咬緊了后槽牙，指尖也掐進了掌心。

    宋時清牽住了她的手腕，指腹抵著她手指和掌心相觸的地方。他察覺到身邊人的一瞬僵硬，輕聲說了聲“不要怕”，隨后，溫柔地將五指擠入了她的指縫，與她十指相扣。

    “你一開始就布置好了一切，你是想利用王錚運出飛鳶弓，對么？那日的城外守備是王將軍負責?！?/br>
    顧瑤確實是這么打算的，僵硬地點了點頭，心中的石頭越懸越高。

    “……我沒想到，你會做出這么大膽的事情?！彼螘r清又道，“這樣真的很危險，我知道你不會讓這種事情牽連我，但是我希望你能信任我?！?/br>
    他含笑，言語蘊藏著蠱惑般的篤定：“我可以替你完成一切，你什么都不用擔心?！?/br>
    鳥籠。

    顧瑤腦子里一個冒出來了這個詞：金絲制成華貴的鳥籠，點綴著艷麗的國色牡丹，纏繞柔嫩鮮美的菟絲花，取之無禁的食物……由此，無害的巢xue，等待金絲雀的入網。

    他想為她編織鳥籠么？

    顧瑤的脊背發寒，一陣涼意令她春日如臨三冬，危險的預警使她幾乎想要立刻逃離，十指相扣的濃情又將她死死壓抑。

    神經緊繃之下，臨近深淵的恐懼又化作了奇異的興奮。

    她動了動唇瓣，最后，竟是嗓音甜蜜：“時清哥哥，我不是你的金絲雀呀?！?/br>
    聞言，宋時清輕輕笑了一下。他靠得更近了，已是呼吸交融。他低下頭，與她額頭相抵，親昵地蹭了蹭她的鼻尖。

    顧瑤感受到他扣住自己的力道愈發緊，但宋時清力道控制得極好，沒有讓她有一絲痛楚。

    視線里，宋時清閉上了雙眼。那彎眸而盈情的雙目柔順地闔起，謙謙君子，溫潤如玉。

    “時……”

    剛剛張開的紅唇被他用食指堵上話語，食指指節處輕搭在她的唇上，使顧瑤下意識地停下。

    他睜開雙目，眼底是無人能辨析的復雜與晦暗，淺薄的假象若薄冰般被擊碎得徹底，獨占的欲望濃重得使人顫栗。

    “我知道?！?/br>
    宋時清語氣里帶著哄人時的笑意。

    下一瞬，隔著那一寸指節，他吻了吻她，溫柔地斷下定言宣。

    “你是我的……深淵?！?/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