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者十六無法理解
顧瑤的話語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你對比下我們的身高試試看?” 永安王比你高好嗎!就算是易容也只能縮骨不能增高的呀!你這孩子怎么回事? 結果謝不敏聞言,放下手,抿著唇,小小地糾結了一下。 隨后,小家伙一臉小心翼翼,粉唇唇角下彎,眉心微蹙,雙眼含著些期待:“我會努力長高的……” 語畢,他取下腰間的熊貓紋荷包,舉到顧瑤面前,眉眼間盡是認真:“這是用你之前送我的團扇做的,沒有經過你的同意,擅自改成了荷包,對不起?!?/br> 他的烏發分明已經整齊地梳成了一個高馬尾,但是微卷的發絲總是不安分地翹起那么些許,顯得腦袋毛絨絨的。 顧瑤沒忍住,伸出手,摸了摸謝不敏的頭頂。 他好白啊,模樣也俊俏,輪廓卻是有些鋒利的,眼尾顏色濃烈,不深不淺的烏青黑眼圈幾分陰郁。 或者說蔫巴巴的,偏偏又不太明顯,五官上瞧著就是人間正道,清風容正,斬劍輕鋒,努力地綻放自己蔫巴巴的光芒。 ——平時不仔細看,很容易被他一板一眼的氣質沖淡。 顧瑤又沒忍住,用指腹撫摸了一下他的眼尾,便如同在水面上點起了粉紅的漣漪,讓謝不敏的面容一點點漲紅。 捧著荷包的手可憐巴巴地攥緊,他垂下眼,輕輕吸了吸氣,鼻翼微顫:“……你不高興了嗎?” 顧瑤收回手。 他笑道:“沒有生氣,送你的就隨便你吧——你是怎么認出我的?” 謝不敏眨巴眨巴眼,把荷包重新掛在了腰間:“你就是你呀,我認得出來的?!?/br> 顧瑤一時不知道是他在哄騙小孩還是小孩在哄騙他,反正就是在人眼巴巴的目光下,又暈乎乎地送出了些東西,然后美滋滋地回了館。 回館前還吩咐仆役把那些“大人”們寫的詩文送到自己桌上,還讓幕僚作了序,送書坊里自費印刷出版。 顧瑤蠻是興味兒地讀完了這些或是暗中自薦或是陰陽怪氣或是隨性敷衍的文章,自己也轉了轉手上沒蘸墨的筆,開始寫文了。 按照他的記憶,經過前面幾章的鋪墊,差不多就是顧晨落水的時候了。 那段時間母后剛剛產下一子,長樂公主十分悶悶不樂。 她性子粘人,最不喜歡別人跟她爭奪母后的注意力,現在知道了自己有個弟弟,幾乎快要郁悶死了。 顧瑤記得,那時候她天天纏著顧丹,要太子皇兄幫自己想辦法,把那個所謂的弟弟或者meimei“解決”了。 小顧丹:“……” 長樂公主淚汪汪:“皇兄,那可是我們的一生之敵!你就不怕它跟我們爭寵嗎?” 太子殿下沉默片刻,冷淡道:“孤不知道該如何解決,也不怕。不然你也不會出生了?!?/br> 顧瑤心碎了,大哭,嚎啕大哭,嚷嚷著臭軟軟有了弟弟meimei就不愛酸酸了。 她哭著跑走,一個月沒有理顧丹。 “我那時候還是不太聰明?!?/br> 顧瑤一邊寫字一邊心中評價:“不理人不會有太大的功效,反而只會把親近之人推開。理想方式應該是在顧丹面前賣慘,他吃軟不吃硬?!?/br> 然后,顧瑤照例跟盛陽懟,盛陽比她大了個四五歲,欺負她跟玩似的。 顧瑤從小就鬼精,擅長柿子挑軟的捏,故意講了幾句陰陽怪氣的話,把盛陽旁邊的顧晨惹火了。 兩人同年同月同日生,互相看不順眼,平時打打鬧鬧十分正常,最后一般是兩個人掛彩然后一起哭。 加上是在演武場,也沒有人攔,盛陽在那邊看熱鬧不嫌事大地鼓舞士氣,說好好好晉順打她右臉,然后又叫喊著長樂快踢他下面! 閑華無奈地說:“不要打了啦……” 畢竟你們這樣是打不殘人的。 后來晉順落入下風,開溜,跑路賊快,沖到了璇華樓旁邊做鬼臉。 顧瑤沖上去,然后一推一搡又跳又蹦,一擊不成,從護欄上飛躍進潭水里。 顧瑤覺得那時候可真倒霉。 第一次在永安世界是被顧晨借力推出去的;第二次就是莫名其妙,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分明已經格外注意了,偏偏還是掉了出去。 她依稀還記得顧晨錯愕的表情,然后就是徹骨冰寒,和幾聲“四皇子把公主推下水了”的尖叫。 顧瑤在手稿上劃了一條橫線,把上面的內容劃掉。 他用更優美的詞藻詳細地寫了一下長樂怎么吊打晉順王,然后精準地把結尾卡在宮女尖叫“四皇子把公主推下水了!”這里。 哎,我真是越來越熟練了呀。 顧瑤擱置筆,朝磨墨的書童處看了眼,卻見來人衣著光鮮風流,滿眼笑意,慢條斯理地替他磨著墨。 第一次替別人磨墨,王錚小拇指上沾到了點墨水。 他眼眸向下一瞥,眉眼彎彎:“這個我記得!可把我嚇了一跳,那時候是要救你的,結果你自己慢悠悠地游回來了?!?/br> 顧瑤矜持道:“虞娘說過了,在宮里活就得會游泳用銀箸?!?/br> 王錚在仆役的侍候下洗了洗手,用白鍛擦拭干凈:“說到那次,我比較意外,太子殿下知道四皇子推了你之后,居然直接把他扔下水了?!?/br> 顧瑤想到往事,略有些惆悵:“你不覺得不值得嗎?父皇差點因為這件事廢后廢太子?!?/br> 王錚笑道:“當時是那么覺得,又羨慕你們兄弟感情好,心道天家也不似他們叮囑的那般爾虞我詐?!?/br> 顧瑤擺了擺手,揮退下人。 他將手稿放好,低聲說:“……你會不會覺得我太惡毒。其實,我很慶幸那時候,我那個便宜弟弟死得早?!?/br> 正是因為他的早夭,讓父皇愧疚,歇了廢后廢太子的念頭,也讓母后有了借喪子之痛賣慘干涉前朝政治的機會。 他每次想到這件事,只會覺得幸運,而不會覺得遺憾。 王錚雙手一攤:“我是獨子?! ?/br> 顧瑤瞅瞅他,忽然想起他府里的那位,感慨道:“但如果是李華死了,李婷會包下天都整整一個月的煙火臺吧?!?/br> 王錚沒說話,半晌后,他道:“皇宮里有消息?!?/br> 顧瑤抬眼。 “坤寧宮起火,閑華駙馬祭日月神時失蹤,珍貴妃病愈?!?/br> 王錚從織金蜀錦琵琶袖中取出一個扁平小盒。 “這是天行那給的消息,應該是太子殿下讓傳的?!?/br> 他用天行的密匙解開外部機關,轉交到顧瑤手中:“坤寧宮的事,別太擔心?!?/br> 顧瑤頷首,眉心皺起。 沉吟片刻,他擺弄了幾下機關,徹底將小盒打開,里面赫然是一封密件,外蓋天行“天”字印。 他用指腹摩挲著紙張,感受上面的紋路,又順著紙紋在火光下的流光,按照次序灼燒,最后顯露出了上面的文字。 母后放火燒了六皇子——他那個便宜弟弟曾經的房間。 顧瑤的第一反應就是不對勁,怎么晚不燒早不燒偏偏最近才燒,更何況要是看那套房間不順眼搬空就是了,干嘛要放火燒? 這不是發瘋是什么? 當然,畢竟是自己母后,這種事情他也只能心里念叨,仔細研究起上面給的圣后放火前七天干的事情。 看起來太子殿下也沒有搞清楚母后為什么要這么做,給的線索圈圈點點。 顧瑤緊緊地皺著眉,將一處著重涂朱。 【下詔獄,釋秦卿?!?/br> 秦卿看起來跟他差不多大,卻說張景瀟的容顏多年沒有變化,那是否能說明其實她的年紀也不似表面上那般? 太陽xue被人輕柔地摁壓著,顧瑤鼓了鼓腮幫,一吸一吐,嘆了口氣:“王錚,我好煩啊……” 王錚替他揉著太陽xue,雙手掌心又拍了拍他的臉頰:“別想太多,有什么事情可以跟我說?!?/br> 他淺笑著自嘲道:“雖然不學無術,但還是派得上些用場啦?!?/br> 一張俊逸的容顏突然放大,王錚靠了過來,鼻尖抵在了顧瑤的呼吸間,親昵地一蹭。 他的桃花眼半瞇起,嗓音略?。骸拔衣犝f你今天又找了宋時清?!?/br> 緊接著,他完全不需要顧瑤回答,便又笑道:“你這幾天沒吃葷是不是,要不要我來?我有做好擴張再來見你……” 王錚自顧自地解開了鑲玉的革帶,脫下了手上的銀制護腕,卻被顧瑤止住了動作。 “你的眼圈有點紅,”顧瑤溫聲說著,替他將革帶系回,站起身,雙手抱住了他,在他耳畔處親了親,“我喜歡看你開心的樣子?!?/br> 王錚一言不發,眼尾處淺淡殷紅變得愈加濃重。 他低聲道:“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你究竟把我當成什么?!?/br> 為什么每次都是施虐一般的性交? 為什么每次都要他主動勾引? 為什么還能這么平淡又不含芥蒂地提李婷? 顧瑤猛然拉住他的衣襟。 一種幾近迸裂崩塌的情緒交織在他的眼眸中,王錚抬起手,觸碰著顧瑤后頸的肌膚,虎口掐在了骨骼的交合處,感受著上邊的凸起。 顧瑤頭皮發麻,攥住衣襟的力道更重,惡劣的話語被他以情人般溫柔的口吻念出。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br> 顧瑤再度親吻王錚的耳畔,沒有喚起敏感和情欲的紅,而是引起了他剎那間的蒼白。 “你今晚歇在我這里吧,我們什么都不做。我想和你一起睡?!?/br> 永安王耐心地撫摸著懷里的情人,安慰他顫抖的身軀。 “王錚哥哥,你不要難過……我真的,好喜歡你啊?!?/br> 當夜。 “什么你居然連我是前朝皇后都知道嗎?!” 李明珠一臉震驚:“你做的那個前世的夢也太神奇了吧,你真的不是掠奪者或者氣運之子嗎?如果你說你是從史冊里看到的我還可以信,不過昊朝幾乎沒有記錄皇室的記載吧……我記得連史官都是跟在丞相旁邊的?!?/br> “李jiejie你話真的越來越多了啦?!鳖櫖幾谠旗F彌漫的云朵間,用手比了個暫停。 “所以你覺得這是怎么一回兒事?明明上輩子我弟活得好好的,偏偏這個世界連眼睛都沒睜開就死了?” 李明珠本來想說我也不知道呀,但面對顧瑤郁悶的模樣,努力給他加油打氣:“上輩子是五個皇子,這輩子自然也得是五個皇子嘛,不然劇情就對不上了?” 顧瑤否認:“可是長樂世界他也死了啊?!?/br> “那我也不知道嘛?!崩蠲髦閲@氣,吹了吹鬢角垂落的發絲,“但是世界是會強行校正,讓劇情盡可能地在某一既定是軌跡上發展的。所以呢,你弟弟可能是被校正掉了吧?!?/br> 顧瑤一怔:“校正是可以抹殺個體的嗎?” 李明珠搖頭:“據我所知……”語氣突然無法抑制地加重了一個字音,隨后又強行風輕云淡,“啊呀,據我所知呢,不能?!?/br> “世界的校正可以更改你的身份,軀殼,卻無法抹滅你的靈魂?!彼f,“掠奪者除外?!?/br> “所以不論你是男是女,是長是幼,前一秒你已然垂垂老矣,后一瞬你亦可以豆蔻年華?!?/br> “只要不偏離劇情,什么都可以發生,唯有靈魂不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