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者五抉擇
王錚的面容扭曲了一瞬。 他強行將唇角瘋狂上揚的弧度壓下,腮幫上的肌rou抽搐,盡可能地控制聲線使其聽起來正常:“啊,喜脈。挺好的??偙任也荒苌鷣淼煤冒伞猚ao??!” 顧瑤面無表情地掐住了他腰上的rou,狠狠地一轉。 王錚哭天喊地:“王爺我夸你呢!” 顧瑤懶得理他,額角青藤暴起,一時間又有點想吐。 一察覺著份嘔意,他的胃也開始沸騰了,而那沸騰著的火熱一股腦沖到他的心頭。 簡而言之,氣炸了。 宋時清觀察著他的神色,在顧瑤即將發作時,收回了手,提醒道:“不妨想想是吃了些什么?!?/br> 顧瑤歇了火氣,怒在心頭時沒有聽進去宋時清的話,大腦一片混亂。 為什么是喜脈? 難道是長樂公主有了——個屁?。?! 長樂還是處女??! 顧瑤用手虛捂住嘴,企圖冷靜分析。他剛睡醒腦子不太拎清,懷疑現在他可能在做夢。 “王爺你他媽又掐我?!” 好的不是夢。 顧瑤松手,喃喃自語:“我應該是男的……吧……?” 秉承大膽假設小心論證的原則,他當即站起身,拉著王錚去茅廁。 王錚堅決不肯,將顧瑤摁在原地,讓人端了茶水。 顧瑤小口小口地喝茶,面上一片茫然,他甚至抬起手,摩挲著耳畔上的砂石耳墜: “茹茹,我臟了……” 王錚:“你再不清醒我給你來兩巴掌?!?/br> 顧瑤驚了,這還是他認識的乖乖錚嗎,居然膽敢這么跟他說話! 這么一驚一乍,人確實清醒過來了, 永安王是男人,這點毋庸置疑。男人當然不可能懷孕啦,武俠又不是仙俠,違背生理常識是要世界重啟的。 診斷出喜脈,只有可能是顧瑤用了什么藥物。 他這一整天就吃了一樣東西——閑華給的甜點。 顧瑤面色微沉,命令下人:“將我房里的食盒拿過來?!?/br> 按理來說,兩人霸占著宋時清的房間,宋大人必然會委婉地提醒,好讓他們別來打擾。 宋時清僅是笑而不語,坐回了書案旁,掠過書童一眼,便讓書童安靜自覺地替他磨墨。 他提起擱置在筆托上的狼毫筆,輕點硯臺,無聲地書寫。 顧瑤自然注意到了這點,故意來了一句:“是不是打擾到宋大人了?” 宋時清含笑:“若是王爺嫌下官礙事,下官只好謝罪?!?/br> 瞧瞧這張溫潤恭順的臉,哪怕顧瑤知道宋時清是個芝麻餡的湯圓,也還是很難苛責他。 又看我笑話呢宋大人? 顧瑤心中嘀咕。 顧瑤還記得他小時候不太懂事,也很難意識到兩個世界不太一樣,經常會做出一些蠢事。 穿小裙子到處跑已經是常態了,顧丹一開始還會說幾聲成何體統,后面干脆就隨他了。 再到后面,尊貴的太子殿下還被顧瑤半騙半哄地逼著穿了一次襦裙,那幅畫像還在坤寧宮擺著。 至于是怎么成功的呢—— 顧瑤給顧丹灌了酒。 還是珍寶閣閣主特制的醇酒,無色,味辛,后勁賊足。再加上那是顧丹第一次碰酒,年齡又小,立刻昏了。 顧丹碰酒的昏法不是吐得天昏地暗,而是乖乖巧巧的,將漂亮的丹鳳眼睜成了圓圓眼,眸光清澈閃亮。 小永安壞笑著說:“軟軟皇兄,我們去換衣服吧?!?/br> 顧丹點頭:“嗯。衣服臟了?!?/br> 小永安拽著漂亮哥哥回到坤寧宮,嘚啵嘚啵地炫耀自己的成果,兩小只可可愛愛的,皇后的心一下子就化成了水。 皇后把永安抱起來親親,卻被拉了拉衣角。 “皇后娘娘?!?/br> 太子殿下抬起臉,模樣規規矩矩,一板一眼地說: “抱抱?!?/br> 何止抱抱。 親親揉揉掐掐一個都不剩,顧丹也沒有像以前那樣跑走,只是慢慢地眨了下眼,然后,便一眨不眨地呆住了。 顧瑤記得那天他自己還挺爽的,他說什么顧丹就做什么,好不容易威風了一次。 正所謂樂極生悲。 第二天,顧丹酒醒。 顧瑤對那段時間的記憶只有兩個字。后悔。 非常后悔。 后悔地想要穿越回到過去然后一把掐死自己問問你哪里來的逼臉。 他對宋時清印象不錯,因為宋時清在長樂公主面前,看起來青澀又單純,仿佛很好騙的樣子。 所以他去找宋時清求幫助了,比如你可不可以幫我說說好話呀這類。 宋時清卻露出了十分困惑的表情,輕飄飄道:“我為什么要幫你呢?” 顧瑤裂開了。 在顧瑤還沒有反應過來之前,宋時清就已經糾正了自己的態度,很抱歉地注視著他,軟包子一樣溫柔地笑:“對不起,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想,這取決于太子殿下的態度?!?/br> 盡管宋時清最后還是幫了他,但是顧瑤知道,他心中的小仙子,碎掉了。 還有母后。 說好的統一戰線,轉頭就把他賣給了顧丹! 要不是善良的閑華jiejie收留,堂堂永安王,偌大一個皇宮,竟無他的容身之所! 他抄了整整五十遍皇兄才肯理他! 傷心往事傷心人。顧瑤剛從悲憤的心情中抽離,猛地就想起來一詞。 曰,孕期抑郁。 有毛病。 正當食盒擺上時,下人通報說秦太醫來了。 顧瑤閑坐在太師椅上,百無聊賴地把玩王錚的手,正對著戶牖。 他聞到了一股極其淺淡的藥香。紙窗外出現了一抹剪影,輪廓清晰,徐徐靠近,而無半點聲響。 方正的木質藥箱最先進入視野,旋即,那纖細的手腕上,順著動作,滑落了一串貝殼手鏈。粉藍色的貝殼細小,隱隱散發著碎光,圓潤的潔白珍珠襯托得手掌白皙嫩滑。 來人微低眉眼,一頭白發隨意地扎起,幾縷發絲披散在肩頭,幾乎如同積雪一般融化在米白的衣袍上。 她圓領略高,依稀可以看出里面有一段白綢束在脖頸。 她的眼神也宛如清雪,目光略過顧瑤時,如同看過一?;覊m,純粹而冷漠。 沒有解釋自己一開始為何不在,秦太醫啟唇:“你中了藥?!?/br> 她徑直走上前,打開了食盒。 食盒尚且沒有被清洗,倒不是因為仆從懈怠,而是這種紅杉木不能簡單地用水清洗?,F在缺乏原料,暫時擱置了。 指腹碾過食盒的底部,粘上殘留的余渣。秦太醫抬手,輕輕捻著拇指和食指,殘渣頃刻化成齏粉。 “假孕的藥,量很大?!彼陀^地評價道,“比糖還多,影響口味?!?/br> 顧瑤:“……” 他默默覺得還挺好吃的。 “至于你。幸好我來得及時,不然,”秦太醫停住話語,神情不變,語氣帶上了幾分諷刺的意味,“你就要好了?!?/br> 顧瑤無話可說,小心翼翼:“那,打擾了?” 秦太醫頷首,轉身就要離開。 顧瑤叫住了她:“等一下?!?/br> 他站起身,走到她身邊,眼里含著好奇而柔和的笑意,本就是颯沓風流的少年,哪怕是這般舉措,也不會讓人覺得冒犯。 “你叫什么?”顧瑤問道,“我從未在皇宮見過你,你看起來很厲害?!?/br> 秦太醫瞥他一眼,提著自己的小藥箱,一言不發地離開了。 顧瑤有些失望:“好吧?!彼τ爻说乇秤皳]手,“再見——” 王錚彎了彎唇,背靠在宋時清的桌案上,手肘抵著桌面:“宋大人,看起來我要失寵了?!?/br> “一個白毛小姑娘,還很拽,”王錚輕哼,“干嘛?永安他是不是想來一句,呵,女人,你成功地引起了本王的興趣?!?/br> 小王公子嘖道:“我懂了嘛,他就喜歡對他愛答不理的唄。切切切?!?/br> 半晌,宋時清輕嘆道:“……你莫打趣我了?!?/br> 待人走后,顧瑤面上的笑意驟然消失,眼眸瞇起。他重新舉起了食盒,仔仔細細地端詳,過了良久,他才將其放下。 “我本來很生氣,想要打碎它?!鳖櫖幷f,“但是這個食盒也很貴重——如果不是沾了閑華的邊,他也配用上這種東西?” 這個“他”,指的自然是閑華的駙馬。 顧瑤不能明白他想要干什么。 如果說這種行為是出于好心也就罷了,但是這只是假孕的藥物,又不是真的能讓閑華懷上。先讓她高興一陣,最后還不是一場空?! 失去比從未得到更傷人,閑華這么溫柔的性子,這么好的jiejie,為什么要這么對她? 閑華一直都很喜歡小孩子,你作為她的愛人,哪怕是真的想要讓她開心,從宗室認養一個,不也是一樣的嗎? 閑華領養孩子,自然是會把它當成親生的對待。 然而這么久了,只見閑華愈加瘋魔地求神拜佛,難道不是她的那位駙馬,渴望一個擁有他血脈的孩子嗎? 顧瑤感到一種悲哀。那是對溫柔之人不被溫柔以待的憤怒,還有一種在內心深處陰暗盤旋的、屬于施暴者的憐憫。 對溫柔者舉起利刃,對愛意施加殘酷——顧瑤善于做這種事,甚至能從中品味出快意。 因為他將溫柔者斷作虛偽,又給愛意以廉價。 好吧。顧瑤承認他就是雙標,他搞別人可以,別人搞他在意的人,就是不行,說什么都不行。 可是,他應該怎么做? 告訴閑華真相,還是隱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