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十七不可說
這是顧瑤生平第一次看見人的尸體。 父皇母后仁厚,從不在她面前賜死旁人。哪怕她知道人會老會死,也很難切切實實地體會到生命的逝去。 他們說,人是有靈魂的。 會下地府,會輪回轉世;善惡有報,生死有命。 顧瑤對生死沒有概念,卻清清楚楚地看見了那人的靈魂,親眼目睹了它消失殆盡。 怎么會這樣??? 方才突然的昏暗,她倒十分熟悉,正是不久前才觸發的天地重啟??墒撬騺聿恢?,天地重啟,還會死人??! 顧瑤的手死死扣住檀木花門上的凸起紋路,大腦里像是有團火在燒,仿佛剛才從眉心冒出的火焰也出現在了她的身上。 無人能知曉她的恐懼。 她面對了天地重啟那么多次,誰知何時那道雷會劈到她的身上,叫她魂飛魄散,連尸體都成了那副鬼模樣! 顧瑤強行讓自己冷靜下來,將前后所有事情聯系起來。 首先,大約是老天爺不樂意破壞兩個世界的秩序,一旦讓旁人意識到并相信有兩個并行的世界,這個世界就會重啟。 重啟后,時間會調回發現世界的契機前。 再然后,就是天雷。 到底是什么導致了天雷? 她回想起來降雷前,她所說的話。 顧瑤問那個人,我們這里,真的是話本子的世界嗎? 難道是因為這個? 不,不對。 如果真是這樣,也頂多重啟便是。為什么要把那人劈死?盛陽也聽見了那句話呀。 顧瑤面對著那焦糊味,再也忍受不住,打開門,跌了出去。 這一跌,便正對著一個有著淡淡松香味的懷抱。宋時清接住了顧瑤,將她扶好,往室內望了一眼。 他眉心微蹙,在仆役火急火燎地上前攙扶盛陽公主出門時,勸告了一句:“公主府內雷擊事故過于頻繁,應當注意了?!?/br> 盛陽公主本想回答他,結果一開口就是干嘔,連忙捂住嘴,于是白了一眼,顫顫巍巍地被人扶著走了。 一群仆役進入房內,清理狼藉。 待盛陽公主走后,宋時清扶著顧瑤的手力道一松,正欲抽回,卻被顧瑤擒住了手腕。 對上顧瑤有些通紅的眼眶,他垂下眼簾,看了一眼顧瑤的手背,竟也沒有反抗。 良久后,顧瑤緩緩松開手,撇開了臉,一語不發。 宋時清卻輕輕嘆氣。他從余光里瞧見仆役們正要搬出那具焦尸,便轉而拉住顧瑤的手腕,在她蔫蔫的眼神下,牽著她往遠處走了幾步。 腳步停下后,宋時清也放下了手,道:“王爺,我失禮了?!?/br> 顧瑤突然喚了一聲“宋大人”,還不等宋時清應是,她就又改了口,喚道:“宋時清?!?/br> “……這是我第一次,看見死人?!?/br> 宋時清平靜地“嗯”了一聲。 顧瑤將他的神情收入眼底,又想起他向盛陽討要那位少年,頓時感到乏味無力:“罷了。我跟宋大人說這個干什么?!?/br> 宋時清頓時睫羽輕顫,低下頭,用稟報公事的語氣說:“方才下官向盛陽公主討要此人,便是想一探此人身份?!?/br> 呵,不聽不聽王八念……唔? 不是看上了那人??! 那沒事了! 顧瑤彎了彎眼眸:“那你這一說我又來勁了!來來來,宋大人,陪我去東宮。反正你遲早要去稟報我皇兄今天發生的事,我呢就去求安慰啦!” 宋時清笑道:“下官與太子殿下自會聯絡。就連家妹身上發生的那點怪力亂神的故事,下官也是要事無巨細地稟報的?!?/br> 顧瑤惱羞成怒:“可惡,那個什么妃什么毒就不要去煩我日理萬機的皇兄了,我怕他無語死。宋大人著實是個告狀精,上次彈劾我的事情還沒找你算賬呢?!?/br> 宋時清笑笑。 兩人邊說邊走,一路上顧瑤插科打諢。若是嘀咕人的壞話,宋時清既不反駁也不應和;若是些趣事,宋時清也能回上他的梗。 不談其他,與宋時清這般人物來往,著實是令人舒服的。 走出盛陽公主府,顧瑤同他道別。 宋時清卻輕聲道:“王爺,你說,你不是為了家妹而來的?!?/br> 干嘛?本王還騙你??? 顧瑤瞧了眼他的神色,瞬間想歪了,氣惱道:“你不會覺得那人是我弄出來我搞死的吧!本王以后再也不會理你!” 宋時清掩藏好情緒,淺淺一笑:“下官知錯,望王爺諒解?!?/br> 顧瑤對這種軟白包子一點脾氣都沒有。算啦,看在你是長樂駙馬的份上,不同你高估我這件事計較:“沒事沒事?!?/br> 她頓了頓,低聲道謝:“……謝謝你這一路安慰我?!?/br> 宋時清笑而不語。 “總之!”顧瑤揚起笑臉,朝宋時清包了個不倫不類的拳,“告辭啦!” 她轉身離開。 宋時清望了望她的背影,與她路途相背而去。 是分道揚鑣,也是形同陌路。 ——王爺,你是為誰而來的呢? 哪怕有答案,也不必問,不可問。 不能說。 顧瑤回到永安王府,傅茹也已恭候多時。 傅茹提醒她再過幾日就是家宴,皇后尋了個多看兒子幾眼的借口,要太子和永安王單獨去坤寧宮陪她。 乾清宮里,就讓貴妃靜妃等幾個“家人”陪皇上吧。 顧瑤說好好好。 傅茹則說,這樣她就不用去了,可惜了最近剛研究的妝容。 顧瑤說美美美。 兩人吃過午膳,各自午睡。 傅茹臉上還帶著妝,估計心疼妝容,也不會睡覺,而是讓畫師給她記錄容顏去了。 顧瑤在寢室里翻來覆去,輾轉反側,隨后,試探著在心里喊:“聚寶盆!在嗎?” 張景瀟跳了出來。 顧瑤愣了愣,下意識道:“不要你,我要聚寶盆?!?/br> 張景瀟冷漠道:“沒錢了?!彼麖娬{,“你把我錢花完了?!?/br> 似乎是為了證明他的說辭,張景瀟打開系統外放,寢室里像被夏蟬占據了那般喧囂。 【窮鬼窮鬼窮鬼窮鬼你不配你不配你不配】 【狗兒子狗兒子狗兒子窮鬼窮鬼窮鬼窮鬼】 【余額已透支余額已透支余額已透支】 張景瀟罵:“吵死了!我就窮??!” 顧瑤這才注意到,張景瀟的面具已經換掉了。 秘銀換成了箭翼般形狀的木質面具,扣在刀削斧鑿般的面孔上,眉眼全部被遮蓋,在眉心處鑲嵌著一顆血紅色的瑪瑙,瑪瑙內部封著一條赤黑色的咬尾蛇。下半張臉則暴露出來,鼻梁高挺,唇豐而不厚,紅而不艷,下頷線流暢舒服。 看到這樣好看的面容,顧瑤那所剩無幾的良心開始隱隱作痛,表現出了一丟丟的愧疚。 她道:“那你就去領錢吧?!?/br> 張景瀟得了指示,毫不客氣地摸走了幾個花瓶硯臺,讓那系統閉嘴了。 顧瑤雖不心疼,但還是覺得有點虧:“之前不是說還剩下一兩黃金么,怎么又欠費了?” 張景瀟認錢不認人,現在倒是開始給好臉色了,笑吟吟地回答:“不要緊不要緊,之前不是替你做心理解析嘛,結果引下一道雷來,這家伙就一下子透支額度了。反正也不是一回兩回,這東西不靠譜?!?/br> 【我是你爹。窮鬼?!?/br> 張景瀟回敬:“傻逼?!?/br> 【就這?你是不是只會這幾句話?鳥都比你罵的好?!?/br> 顧瑤打斷了他們的撕逼:“什么叫替我做心理解析,然后引下一道雷來?” 張景瀟回想了一下:“也沒什么,就是旁聽完你們的話,我尋思了會兒,嘀咕了一句,這人怕不是別的世界來的?!?/br> “然后,”張景瀟指了指天,用語音模擬,“轟?!?/br> 張景瀟又指了指自己的太陽xue:“再然后,這個傻逼玩意就開始瘋狂罵我傻逼。噥。透支了?!?/br> “還有啊。就是之前陪你去東宮那會兒,你還在那邊和美人兒聊天呢,這玩意兒又透支了?!?/br> “嗐,白充那么多錢?!?/br> ……東宮? 是謝不敏引起世界重啟那會兒。 顧瑤面上無異,哦了聲:“挺羨慕你有這個聚寶盆系統的,它挺活潑?!?/br> 張景瀟笑道:“故人所贈。如果不是它,我可能很早就死了?!?/br> 【讓張景瀟死。金主爸爸,養我?!?/br> 張景瀟:“嗯?有奶便是娘?” 【閉嘴。狗兒子?!?/br> 一通批斗下來,確立了這里的輩分。 爺:顧瑤。 爹:聚寶盆。 兒:張景瀟。 顧瑤:“……” 我就知道你們是看上了我的億萬家財。 顧瑤嘆氣,煩得想用冰盆砸臉。癱在床上,喃喃道:“煩死了,家宴誰愛去誰去。說是只用去坤寧宮,但路上總要碰見那些個牛鬼蛇神。父皇如果派個人說讓我們先見他,我們也沒有辦法啊……” 她啊啊亂叫,手瘋狂拍臉:“不想見不想見,我一點也不想見他們!” “哼。哼哼?!鳖櫖庮j廢。 “王爺,”張景瀟笑道,“我可以替你去?!?/br> 顧瑤動作一滯,仿佛在思考這件事情的可行性。 永安王支起身,眉目疏朗,自有一派風流。他忽起薄笑,怡麗眉眼壓著沉沉深色,不威不怒,卻若明鏡一般直照人心,嗓音悅耳,似天然磁石側耳而過: “張先生,這便是你的目的么?” 私闖皇宮的朋友,順帶的“保釋”,出神入化的易容術,深不可測的武功。 以及面對永安王時明顯的縱容和好說話。 你的目的,是入皇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