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池銘一共放棄過池林三次。 第一次是他們的關系暴露,池林一個人攬下所有罪名,他偷了家里的車,要不管不顧地帶池銘走。 池銘沒有走。 池廣軍追回家后,池林被家里的司機托去海里,最后是被晚歸航的漁船撈上來,才撿了一條小命。 池銘一直以為他弟怕黑是因為小時候,但那樣破落的房子池林早住慣了,除了沒有光,別的不會讓他太難受。 他真正怕黑是那一次沉進海里,有人在上面按著他的頭,無論如何掙扎都浮不上來。 海水進了眼就再睜不開,咸澀發苦的海水灌進他的鼻腔、嘴巴。只有黑暗,和完全淹沒他的水。 池林再也沒用過浴缸。 在這之后,他和池銘的關系不再明朗,也在私下接吻,隱秘無人時也會zuoai,卻沒有在有人的時候牽過哪怕一次手。 后來池銘說,只要沒有人的時候,你就是我最愛的人。 池林永遠活在他的羽翼下,永遠是無人處的那個影子,永遠不被任何人所知。他要忍受外界對池銘的贊許、殷勤乃至愛慕,池林無從干預,因為他只是個“弟弟”。 不為人知成了罪惡與折磨的最佳溫床,他們彼此折磨著確認愛的存在,誰都體無完膚。 第二次放棄是尋求樊氏合作。 池銘要做的事與同齡人都不一樣,別人是斗兄弟,他是斗他老子。追求短期利益的合作必然不會選他這只雛鳥,更何況彼時池廣軍大權在握,池銘幾乎沒有勝算。 只有樊家看中了池銘長線發展的潛力,樊氏掌權人同意為他提供好處,但有一個條件。 他們要池銘的軟肋。 池銘是池廣軍教養長大的,成長經歷可以說是養蠱,于私于公都幾乎挑不出錯處。除了野心以外,他最明顯的缺點只有一個。 池廣軍因為兒子luanlun差點淹死一個,這事在豪門內部不是秘密,太不光彩,也沒人拿到明面上來說。私底下卻沒少有人揪著這根辮子,威脅池廣軍,威脅池銘。 但這是唯一的救命繩索,從不退步的池銘動搖了,他把書明要求的協議擺到了池林面前。 表面是人事調動,可池林看一遍就明白了意思,他沒有猶豫和疑問,直接簽上了名字。 從此池林再沒與他聯系,只有他偶爾去穆旬處開藥時,藥單才會寄到池銘手上。 池林前期要依賴安眠藥入睡,時常生病,最嚴重的一次,池林一個人來掛水,他當時的另一半也許并不知道池林病了。 也可能全不在意。 后來他漸漸的好了,連褪黑素也不再買,近兩個月沒來醫院,再一次出現時,池林揣著一個寶寶。 一個和他沒有血緣關系的,才發育成一團rou球的寶寶。 穆旬說,池林給孩子取好了名字,叫樊忻。 小星星。池林關于母親所有美好的記憶,都給了這個孩子。 她沒能出生。 第三次是病房里,池銘給了他一個殺人的機會。 池林幼時因為發音古怪、說話不順暢,曾被同齡的孩子們稱為“怪人”或者“弱智”。 智力低下、發育低能的意思。 池林把這些話學給池銘聽的時候,池銘從四樓沖到一樓的一年級教室,把小孩揍了一頓,池林從此沒了朋友。 他不愛說話,漸漸的變成不說話,除了池銘,世界上的其他人都像和他沒關系。 所以池銘帶他去見了醫生,可這種太小時候經歷太多的孩子,他們的一部分價值觀已經形成了,不可能重塑再造。而這些不同尋常會讓他們在與常俗融合的過程中無比痛苦。 譬如一般的眼光歧視性工作者,而池林的mama告訴他,mama是用美麗賺錢的人。 他對事物的理解與認知與常人有偏差,又不能歸于精神疾病的范疇,暫且算是——精神發展還不夠全面的孩子。 池林自己不愿意淡忘,就只能將錯就錯,任由他歪斜著生長下去。 他們密謀著逃離池家的那個晚上,池林開來了車,車上裝著幾袋現金和他的零食。他那么天真,說要帶著池銘出去流浪。 在池銘問到“池廣軍追來怎么辦”時,天真的池林給出了他那個恐怖的答案。 “殺了他?!?/br> 十六歲的高中生清楚地知道殺人手法、分尸細節,甚至了解過池廣軍的生活習慣中哪里有機可乘。他不滿十八歲,不會被判死刑。 池林忘了,他忘了他視如神明的哥哥也是個孩子,他不能要求太多。 彼時的池銘為此退縮,后來的池銘為他創造了一個完美的殺人環境,他想要彌補當年拋下池林的錯。 這是誘惑、是要挾,是池銘對池林最大惡意的揣測。他以為池林是嗜殺,是自我禁錮的野獸。 但池林并不是,池林只是想和他一起走。 五歲時殺人的心魔至今仍折磨著池林,叫他覺得自己是個怪物,是冷血而無人性的殺人犯。 池銘什么也不知道,池銘給他遞了一把殺人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