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景澄當然不可能不認得丁少文。

    盡管眼前的人的樣子，看起來比印象中要成熟了許多——不光是年齡上的增長，還有那種必然是在社會上摸爬滾打過之后的氣質，都讓他看起來和曾經還是學生的時期截然不同，但這個人看著自己的目光，卻讓游景澄沒有任何錯認的可能。

    也正因如此，游景澄知道，該以什么樣的方式應對這個人，才能最輕易地達成自己的目的。

    ——不對另外兩個人用這種說辭，不過是因為他心里清楚，這個方法在他們那里，絕不可能起到作用而已。

    “你是怎么進來的？”見面前的人不說話，游景澄的眼中也浮現出警惕的神色，“我昨天……”

    “我知道你是雙性人，”然而，丁少文的第一句話，就讓游景澄直接卡了殼，剩下的腹稿怎么都沒有辦法繼續念出來，“而你不想讓其他人知道這一點?！?/br>
    游景澄抿起嘴角，面上的神情冷了下來。好一會兒，他才再次出聲：“你想要什么？”

    “既然我們之間的關系是從脅迫開始的，”沒有回答游景澄的問題，丁少文反而說起了與之完全無干的內容，“那么再來一次，用同樣的開頭，也沒什么不好?！?/br>
    “我聽不明白你在說什么?！庇尉俺纬聊似?，還是沒有更改自己的說辭。

    而面前的人則似乎完全沒有要接他的話的意思，只自顧自地說著自己想要說的事情：“我那天回去之后，沒有看到你?！?/br>
    因為之前說出了分手的話，丁少文覺得游景澄一聲不吭地離開，是很正常的事情。學校附近二十四小時營業的賓館網吧并不少，對方并不需要擔心在哪里過夜的問題。

    可第二天游景澄上課沒來。

    第三天，第四天——那之后的所有課，都是一樣。

    這個在他的生命當中，刻下了見骨的烙印的人，就仿佛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連曾經存在的痕跡都被徹底抹去。以至于到了后來，就連丁少文自己都忍不住懷疑，他是不是在無知無覺之間，陷入了一個美好的夢境，即便被冰冷的現實兜頭澆下，也沒有辦法從中醒來。

    “我甚至不知道該去哪里找你?！倍∩傥倪@么說道。

    直到那個時候，他才意識到，他對于這個自己相處了四年、交往了三年的室友，幾乎一無所知。

    無論是過去，家庭，還是未來的打算——丁少文總覺得，只要他愿意等，一定能夠從對方的口中，聽到這些內容，卻不想在那一天到來之前，這個人就會徹底地從自己的生命中消失。

    “所以，你想說我就是你那個始亂終棄的大學室友加初戀情人？”游景澄嘲諷似的嗤笑了一聲，從自己的上衣口袋里翻出煙，拿出一支點上，毫不避諱地在丁少文面前深深吸了一口，“需要我提醒你，我們兩個之間的年齡差別嗎？”

    就算看起來比當初大學的時候長了許多歲，但丁少文的樣子，看起來怎么都不像是和游景澄同齡。

    “學校的記錄里，因為人數分配的原因，我的宿舍里一直都只有我一個人?！倍∩傥臎]有說“是”，也沒有說“不是”，只是平靜地敘述有跡可循的客觀憑據。

    “我父母甚至帶我去看了心理醫生?！?/br>
    游景澄彈煙灰的動作頓了一下：“看起來這并沒有什么效果?！?/br>
    “愛是無法治療的?！倍∩傥男α艘幌?。

    游景澄愣了愣。這句話和他印象里的丁少文，似乎有那么點不符合。

    “我找了很久，也等了很久，”并沒有注意到游景澄的反應——也有可能是不在意，丁少文繼續說了下去，“……我甚至已經做好了就這樣過一輩子的準備?！?/br>
    可就像是上天和他開了一個惡劣的玩笑一樣，在他結束了一天的工作，難得地騰出了時間，在人流涌動的街頭漫無目的地邁步的時候，就那樣和被印在商城外墻上的巨幅廣告當中的人，直直地對上了視線。

    ——分明是那樣有名的、時常出現在頭條與熒幕上的人，卻仿佛在這一刻才破開了一直縈繞的濃霧，出現在他的眼前一樣，彰顯出本該存在的強烈存在感。

    “我就不去說這些事里面明顯存在的邏輯問題，也不去問你昨天是怎么進來的了——反正你們這種有錢人總是能想到辦法的，”把手里燒掉了大半截的香煙在床頭的煙灰缸里按滅，游景澄又重新給自己點上了一根，“我覺得我們應該先談一談……”

    “你昨天喊了我的名字?！比欢?，不等游景澄把話說完，丁少文就再次打斷了他。

    游景澄：……草。

    他第一次刻骨銘心地體會到了“喝酒誤事”這四個字里面蘊含的深刻內涵。

    “還吐在了我身上?！倍∩傥难a充，算是解釋了他為什么會穿著游景澄衣服的原因。

    游景澄：……

    “是你放我進來的，”丁少文頓了頓，繼續陳述昨天晚上被游景澄丟失的記憶，“還把助理關在了外面?！?/br>
    游景澄：……

    這大概就叫做，自作孽，不可活？

    修長的手指輕輕地彈了彈，讓香煙一端的灰燼準確地落入了透明的玻璃器皿當中，游景澄沉默了片刻，松開擰起的眉頭，重新看向丁少文，不再擺出陌生人的架勢：“說說看你的條件?！?/br>
    “需要我做什么，你才能保住我的……”游景澄偏了下頭，勾唇露出了一個略顯譏誚的笑容，故意用上了一個曖昧的說辭，“……秘密？”

    “費用你已經給了?！倍∩傥牟]有因為游景澄的態度，而表現出什么異樣，看不出什么表情的臉上與初識時的冷漠與疏離不同的平靜沉穩，“聽我說完剛才那番話……就是保守你身體秘密的交換?！?/br>
    “那這場交易對我來說還真劃算?！庇尉俺翁袅讼旅?，對丁少文的話不怎么意外。這個人本來就是不那種會抓著別人的把柄，進行脅迫和威逼的類型。

    更何況，對方一早就說過，會重新好好地追求他。

    游景澄并不認為，時間和身份的改變，會變更丁少文的想法。

    ——但游景澄不可能接下來的事情，就那樣順利地按照他的意愿發展。

    “不過……”微微彎起眼眸，游景澄略微歪了歪腦袋，作出些許無辜的模樣，“真的這樣就夠了嗎？”

    “這個秘密，可以在我這里交換更多的東西哦？”沒有夾著煙的那只手抬起，虛虛地貼上丁少文的面頰，曖昧地描摹著他面部的線條，“比如，更深入一點的……”游景澄仰起頭，湊近了面前的人的嘴唇，卻又在雙方即將觸碰時停了下來，朝對方的臉上吐了口煙，“……交流……”

    “只要你提出來，我就會給你的哦？”微涼的指尖來到丁少文的下頜處，在堅硬的骨骼上小幅度地摩挲，游景澄壓低的聲音中帶著顯而易見的蠱惑，宛若夜間在湖中柔婉歌唱的水妖，拖著人一步一步甘愿地踏入冰涼的湖水，“這樣的事情我做得不少……一定會讓你舒服的?！?/br>
    “你知道的吧？我技術很好，”游景澄低聲笑了起來，唇齒間殘留的煙味在極近的距離之下，傳入丁少文的鼻腔中，“上過我的人沒有哪個不在下次再次光顧的……看我現在在圈里的位置就知道了吧？”

    略微上挑的尾音還沒落下，一股勃然的怒氣就陡然從丁少文的身上噴發出來。來不及收回的手腕被一把抓住，力道大得讓游景澄忍不住低哼出聲。

    “……你生氣了?！比彳浀目繅|被驀地壓上的重量壓得下陷，游景澄望著面前那雙翻滾著灼然怒意的眼眸，不由地有些恍惚。

    他還以為這個人永遠都不會露出這樣的表情。

    畢竟之前比這更過分、更傷人的話，他也不是沒說過——可對方卻依舊是一副接受所有的他的架勢，連一丁點負面的情緒都沒有流露。

    游景澄輕輕地眨了下眼睛，露出真實的困惑：“為什么？”

    在和丁少文提出分手之后，他已經說過類似的話了才對。上一回這個人的反應，可沒有這么激烈。

    “不許……”或許是胸口的情緒太過強烈，丁少文從口中發出的聲音，聽起來都有那么一點嘶啞，“——這樣詆毀你自己！”

    夾著煙的手指一抖，大團的煙灰落在了近在咫尺的床單上，迅速在上面燙出了一塊焦黑的痕跡。游景澄動了動自己被勒出了紅痕的手腕，剛把注意力從那里轉移過來似的嗤笑了一聲：“我以為你已經知道我是個什么樣的人了？”

    “我知道，”察覺到游景澄的動作，丁少文捁住他手腕的手下意識地放松了一點力道，又在下一秒重新收緊，將其牢牢地禁錮，“——所以我才更清楚，”丁少文看著游景澄的雙眼，一字一頓地把后面的話說了出來，“為了得到現在的一切，你付出了多少努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