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上，您醒了么？”

    一絲若有若無的檀香縈繞在鼻孔，夢中的她仿佛回到了青燈古佛的少年時光。沉重的眼皮掙扎數次，龍蓮緩緩睜開了眼睛。

    映入眼簾的青年一襲黑衣，半邊臉罩著銀色的金屬面具，一頭長發被深藍的發帶高高束起，周身散發著肅殺的氣息。

    這打扮，是玄機閣的死士！

    不顧周身傷口被撕裂的痛楚，龍蓮猛地從榻上坐起，暗藏靈力的十指倏然握緊，危險地瞇起了眼睛。

    青年對她的戒備不為所動，只是微微躬身，用機械而平板的語氣冷冷地說道：“主上若是起身了，請隨我同去，長老們已在外面等候多時?！?/br>
    “主上？現在稱呼我還為時過早?！饼埳徧袅颂裘济?，似笑非笑，“不過，若是我真能成為宗主，長老們多等這一時半刻，也不算吃虧?！?/br>
    “屬下失言?！鼻嗄昴抗獾痛?，深施一禮，然而態度并未做出退讓。

    龍蓮懶得理會，扯開身上染血的衣衫簡單包扎了傷口，隨手打開室內的衣柜，找了件寬松的外袍換上。凈火宗的宗主試煉，那是對族內精英最嚴酷的選拔，說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也不為過。在這為期一個月的時間里，她歷經六十四場生死決斗，終于迎來了這一天，成王敗寇，今日在此一舉。

    執法、執事、執祿、執禮四大長老靜候在外。青年推開房門，恭敬地退到長老們身后。為首的正是執法長老佟林，傳說中以雷霆手段統領玄機閣數百名死士的男人，竟是位看起來和藹可親的老者，龍蓮不由得有些意外。然而當她看到佟林身后站著的那十二名頭戴面具的黑衣人時，瞬間便打消了這個念頭。

    “佟長老?！饼埳忺c點頭，算是打了招呼。她已經是宗主候選，如果順利得到圣物認可，她便是族內權力的至高者，以后自然無需對長老們多禮。而若是儀式失敗，那她便沒有以后了。

    佟林打量著面前的姑娘，對方不過二九年華，卻舉止從容，目光平靜，像是秋日的淵潭，波瀾不驚，深不見底。雖為女子，卻給人一種雌雄莫辨之感，既有少年的清爽純粹，又有少女的靈動柔和。千帆過盡，時光荏苒，再一次看到有女性天乾成為宗主候選，作為族中長老，他深感欣慰。

    自古陽清為天，陰濁為地，天乾、地坤、庸常三種生殖性別，構成了紅塵花花世界。天乾資質卓越，靈力高強，是宗族的中堅力量；庸常資質平凡，靈力微弱，調教得當也可成為得力的武器；地坤雖資質參差不齊，只能依附天乾生存，頻繁的雨露期使他們難以委以重任，卻可為宗族綿延子嗣，繁衍生息。

    九州大地，女子的人口只占男子的十分之一，且大多分布在南疆的五靈宗。女子庸常者占了大半，地坤占了小半，天乾更是鳳毛麟角，如今世人已經很少見到女性天乾了。他們凈火宗倒是有幸出過兩位女宗主，一位是開創宗族歷史的初代宗主赤霄君，另一位則是締造了“成康盛世”的七代宗主碧霞君。不知這一次，上蒼是否依然可以庇佑宗族，化解眼前的危機？

    佟林露出笑容，溫和地說道：“現在止步還來得及。一旦登上望天臺，成魔還是成圣，便看你的造化了?！?/br>
    事到如今，她還有選擇的余地么？龍蓮拱了拱手，“請長老帶路吧?！?/br>
    “請?！辟×忠埳彽巧鲜A，十二名黑衣死士緊隨其后，一路上行。

    望天臺上云霧繚繞，祭壇中央矗立著一尊石像，獅頭、鹿角、麋身、龍鱗，焚風浴火，栩栩如生，正是凈火宗圣獸麒麟的雕像。那麒麟口中銜著一顆明珠，便是族中圣物火靈珠。來時的路上佟長老已經講解過，儀式開始時需將靈力注入火靈珠，若候選人被圣物認可，便會安然無恙；若候選人被圣物拒絕，則會遭到反噬走火入魔，屆時便會被死士們肅清。

    龍蓮深吸一口氣，將靈力集中在右手，覆于明珠之上。原本渾濁暗淡的火靈珠瞬間亮了起來，火光明明滅滅，映照得整座雕像仿佛染上血色一般。

    佟長老眼中精光一閃，黑衣死士們立刻上前，將圣物與候選人團團圍在當中。十二支利刃齊刷刷出鞘，無一不是凝神屏息，暗藏殺機。這些死士皆是玄機閣精心培養的高手，精通各種暗殺術，雖然單獨拎出來靈力不一定有多高強，可一旦對上十二個，龍蓮也不敢保證自己會不會被秒殺。

    靈力的消耗令身體愈發疲憊，龍蓮本就身負重傷，不得不擔心起自己的承受極限。那顆火靈珠看似不過鴿子蛋大小，容量卻深不見底。起初只是一絲一縷，并不明顯，越到后來，輸入的節奏越不再受她掌控，體內的靈力竟如潮水一般被吸了過去。頭開始眩暈，雙腿漸漸站立不穩，龍蓮不由得雙眉緊蹙，她突然想起自己還未問過佟長老，如何才算被圣物承認而安然無恙，眼前的這種狀況又是否正常。

    望天臺上空電閃雷鳴，沉寂了多年的火靈珠突然紅光大作，作為候選人的少女渾身被火焰籠罩，端坐在祭壇中央，烏發隨風飛舞，遍地紅蓮盛開。長老們望著這千年來不曾出現過的異象，紛紛被震懾在當場。

    云霧散開之時，一雙巨大的獸曈閃耀著金芒，投射在麒麟石像之上。緊接著，從石像中傳來一個莊嚴高亢的聲音：

    “汝為何人？”

    “凈火宗，龍蓮?！鄙倥卣f，“如果你認可我的能力，以后我便是宗主了?！?/br>
    “離火之精，純陽之體，皇極御宇，九九歸一?！蹦莻€聲音如此說道，“甲戌年三月初三，凈火宗第十九代宗主降世，尊號炎天君……”

    說罷，石像松了口，火靈珠落下，化為一枚赤色扳指，出現在龍蓮的左手拇指之上。

    天光乍破，雨霽風晴。

    龍蓮望著手上的扳指，若有所思。就在剛才，她感覺到自己本來已經被榨干的靈力，又隨著扳指重新匯入自己身上。經過火靈珠的煉化，體內的靈力更加精純，而且……龍蓮稍微動了動武器的念頭，就見掌心突然出現了一柄鐫刻著龍紋的櫻紅色長刀，正是那枚扳指所化。

    “這柄刀……是圣器萬品燭龍！”　佟林驚喜萬分，三步并作兩步走上前來，屈膝拜倒，“主上果真不是凡人，竟能使圣物火靈珠化形認主，老朽由衷敬服。執法長老佟林，恭迎主上！”

    一位身材魁梧的老者激動地說道：“我凈火宗已經有六百多年沒有人能夠使火靈珠化形。齊某何其有幸，竟能在有生之年領略傳說中圣器的風采。執事長老齊睿，恭迎主上！”

    “執祿長老嚴恒，恭迎主上！愿上蒼保佑我族千秋萬代，永享太平！”隨著長老們的動作，在場眾人齊齊跪地，朝拜之聲此起彼伏。

    “各位長老免禮?！饼埳徥栈亻L刀，將長老們一一扶了起來。

    她這就是宗主了么？龍蓮將長刀重新變回扳指戴上，撫摸著上面的紋路，總覺得比起之前在試煉之地那些不堪回首的經歷，這個圣物認可的過程似乎異常輕松。她不知道的是，這個過程才是宗主試煉中最重要的一環，歷屆宗主候選中未通過圣物認可的人數高達七成。試煉之地考察的僅僅是一個人的綜合戰力，嗜殺如命的瘋子也可以奪得榜首，但瘋子絕不可能順應天道。圣物便是鑒定宗主真偽的試金石。

    在這個魔物橫行的世道，只有身負紫微星命格的人坐在御座之上，王權輻射領域，才能福澤一方領土，庇佑族人蒼生。

    “執禮長老魏青，參見主上?！蔽洪L老一路小跑登上望天臺，捋著下巴上的山羊胡，笑語晏晏道：“四大氏族為表祝賀，特奉上各色美女佳人，恭候主上挑選?！?/br>
    龍蓮聞言，眼底流露出一絲煩躁。她現在渾身是傷，急需處理，眼前她可無福消受什么美女佳人，四大氏族的這份賀禮真是相當的不合時宜。

    “當然不光是美女，美貌郎君也有數位?！蔽洪L老見宗主面露不悅，急忙耐心解釋道，“歷代宗主即位，在四大氏族中挑選近侍已是族中慣例。族長們這次是心急了些，還望主上見諒，不要怪罪?！?/br>
    龍蓮不由得暗自抽了抽嘴角，有些頭大。姬、姜、姚、嬴是凈火宗最大的四個氏族，光他們的人口就占了總人口的一半，就連她自己也出自姜氏一族。四大氏族分別涉及軍火、礦業、醫藥、紡織等行業，掌控著凈火宗的經濟命脈。歷代宗主從四大氏族中挑選近侍，也算是對他們的一種安撫。

    近侍除了日常侍奉宗主之外，還相當于宗主的左膀右臂，在族內擁有極大的權力。而九州之中的地坤數量遠大于天乾，直接造成了僧多粥少的局面，因此即使天乾有諸如沖動暴虐、反復無常等負面風評，大多數地坤仍對其趨之若鶩。而地坤的生理原因又使他們不得不依附天乾而生存，雨露期中若沒有天乾的信息素撫慰，他們便無法勝任正常的工作，這種情況將會一直持續，直到與某一位天乾結契為止。

    高階地坤自不愿委身于低階天乾，成為宗主這個族內最強天乾的近侍，幾乎成為了所有地坤的夙愿。結契分為兩種：身體結契和精神結契。由于精神結契需要以高階法器為媒介，因此大多數天乾選擇身體結契的方式，畢竟不是所有人都像宗主一般擁有火靈珠那樣的圣物。只不過身體結契尚且可以更改，精神結契卻無反悔的可能。在圣物契約的作用下，近侍畢生都會為宗主獻上忠誠，絕無背叛。

    龍蓮擺了擺手，示意魏長老帶路。她剛走下石階，還未看清眼前盈盈下拜的那些身影是男是女，便聞到一股花香撲面而來。

    金邊玫瑰、狐尾百合、梔子花、夜來香……并非這些美人施了多少脂粉，而是他們身上散發出的信息素味道，嗆得龍蓮險些背過氣去。

    “主上小心?！辟×旨泵Ψ鲎∷氖直?，朝身后使了個眼色，立刻有一名黑衣死士在龍蓮腳邊跪伏下來，以寬闊堅實的脊背和精悍有力的四肢組成座椅。

    “主上是否身體不適？來，先休息一下?！辟￠L老攙著龍蓮坐下，心中不解。按理說宗主這個年紀的天乾，遇到這么多爭相釋放魅力的地坤，不應該精神煥發嗎？連他這個老頭子都興奮起來了，怎么看宗主的臉色卻像要暈倒了？莫非之前在試煉之地傷得太重，氣血虧虛？

    “孤對花粉過敏……”過了好一會兒，龍蓮才虛弱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