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恨綿無絕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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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至今日,方白簡終于明白了他曾鄙視與抱怨的一切—— 柳逢辰風流放浪,欲求不滿,是被人長期強迫而無可奈何染上的癮癥,如酒癮,如煙癮,縱使知道傷身又傷神,可若不填那無底洞,于身于心,亦是痛苦的折磨; 柳逢辰輕佻無恥,花樣百出,是那個衣冠禽獸一般的大夫強奪他處子之身的遺留,如致命的毒,侵入了骨髓,在每年最浪漫的七夕里發作,一遍遍重演,一遍遍撕開,如經年累月的毒瘤,永遠無法割除; 柳逢辰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是那個將他一片真心踏在腳下的秀才留下的情毒,是那秀才的告密,暴露了柳逢辰賣身的事實,加速了柳逢辰養母的死亡。 可自始至終,柳逢辰做錯了什么?他不過是想要掙錢為生病的養母買藥,讓自己和養母都能吃飽穿暖,好好活下去而已。他像一株爬墻的薔薇,努力向上生長著,想要將搖搖欲墜的家支撐下去,可路過的人都不懷好意地給剪這株薔薇的葉,摘薔薇的花,讓薔薇流血流淚,飄搖破碎。最后,家沒了,墻倒了,這株薔薇的生長,就從此放縱肆意地畸形了。 方白簡抱著柳逢辰嚎啕大哭,為柳逢辰經歷了那么多折磨而難過,為自己無法撫平柳逢辰數不清的身心之傷而慚愧。他平生第一次覺得自己如此渺小又無能,連所愛之人的眼淚,都止不住。 柳逢辰瞪著眼睛往上看,再也沒說什么話,可淌出來的眼淚,已將整個枕頭沾濕。他心口疼得緊,就像有數把細小鋒利的刀從最居中的地方刺入,從各個角度一寸一寸割那一團跳動的血紅的rou。他的鼻子和喉嚨都堵得厲害,最后實在憋不住咳嗽起來,竟是生生咳出了一口血。 方白簡被噴了一臉的紅熱,伸手一摸,失聲大叫:“先生!” 柳逢辰推開他,偏過頭去又咳了幾口血在枕頭上,方白簡大喊:“來人??!快來人!” 外面的下人沖進來,見滿目鮮紅俱是一驚:“這……這是怎么回事?” “快叫人請大夫來!馬上!” 兩刻鐘后,大夫匆匆趕來,柳逢辰已經暈了過去。 “先前只以為柳先生是氣血虧空,沒想到還有心血淤積之癥,而且這淤積的心血,應當也有數年了。到底是什么事竟然讓柳先生惦記了這么多年,一直不得解脫?”大夫檢查完后,面色沉重。 人間至苦之事。 方白簡忍著無限悲傷,努力道:“先生的私事,未經他的同意,我不可言說,還請大夫見諒?!?/br> “也罷,若是不方便說,我也不會多問。柳先生吐出了淤積的心血,對他的恢復而言,其實是一件好事。但若想徹底好轉,除了之前所說的要好生休養,還要解開心結才是?!?/br> 大夫另開了一張安神通氣的藥方,囑咐方白簡,待柳逢辰醒來之后,兩個藥方的藥配合著一起吃。 送走大夫后,方白簡吩咐下人在柳逢辰的房里給自己準備一個床鋪,下人不解,問:“少爺這是要做什么?照顧先生的事,我們這些下人做可以了?!?/br> 但方白簡執意要睡在柳逢辰屋里,下人不敢違命,也只得給他準備了。 待到方榮軒方夫人一行人祭拜回來,下人將此事告知了他們,方榮軒聽得皺眉:“他這是要干什么?” 下人道:“小的不知,少爺只是說今后他就住在先生屋里了,他要一直照顧先生直到先生徹底好起來?!?/br> “胡鬧!他回家之后到底發生了什么,你且與我說說?!?/br> “少爺回來之后便將我們一干人都趕出了先生的房,他自己在房中照顧先生,似乎說了許多話,但我們都聽不清,后來不知怎的,少爺就哭了起來,待少爺喊我們進去的時候,先生吐血了。別的,我們就真的不知道什么了?!?/br> “沒用的東西!”方榮軒斥罵一句,去了柳逢辰的房,方夫人和方婉兒也跟著。 見了方白簡后,方榮軒劈頭蓋臉就是一頓呵斥:“你要住柳先生房里,到底想干什么!” 方白簡正給柳逢辰掖被子,聽到一聲罵,手上動作一頓,側臉一瞪方榮軒,冷冷道:“出去?!?/br> 方榮軒一愣:“你說什么?” “我說,出去?!狈桨缀喌恼Z氣更冷了,“先生在歇息,你這樣吵吵嚷嚷,惹他心煩?!?/br> “放肆!”方榮軒抬手便要打他,卻被方白簡抓住了手腕。 “有什么事,出去說,你若再吼一句,我也不會再對你客氣?!?/br> 方榮軒氣紅了臉,他萬萬沒料到,他竟然會有被這個野種兒子如此對待的一天,實乃奇恥大辱。 方夫人也是一驚,拉著方婉兒一言不發地看這兩父子拉扯。 方白簡冷漠甩開方榮軒的手,用濕毛巾擦去柳逢辰額上的虛汗,站了一陣,看柳逢辰睡得還算安穩,這才稍稍放心,轉身出了房門。 屋外,方白簡平靜同方榮軒對視,道:“父親要問要說,要打要罵,此刻請便?!?/br> 方榮軒一時間有些氣噎。這只被他掌握于手的金絲雀,竟然敢扇翅膀反對他抵抗他,要揮著爪子同他作對,真是反了天了。 他冷哼一聲:“你如今可真是翅膀硬了,都敢用這樣的方式回應我了。我且問你,你到底是為何要同柳先生住同一間房?” “因為我要照顧先生?!?/br> “照顧他?那之前怎么不要求同他住一間屋子,偏偏今日要搬過來?下人同我說,你方才在他屋子里哭了,你哭什么?” “哭他此生艱難,哭我懦弱無能?!?/br> “他艱難什么?他一個美名遠揚的畫師,賣一幅畫的錢你一年都掙不來?!?/br> “所以我哭我懦弱無能?!?/br> 方白簡表面平靜,實則心中刺痛。他心疼柳逢辰,想給柳逢辰清靜舒適的生活,慢慢治愈身心之痛,可他卻不是一個獨立的人,他如今的一切,都倚仗方家,倚仗視他為野種的方榮軒。 支撐不了自己,呵護不了愛人,他方白簡就是這世間最為失敗之人。 方榮軒不明白柳逢辰“此生艱難”的真正緣由,更不明白這個所謂的“此生艱難”怎會讓方白簡為他的“懦弱無能”而難過痛哭,他只覺得這個野種兒子就是閑得慌了在撒癔癥,怒從膽邊生,指著方白簡的鼻子就罵:“我看你就是胡思亂想走火入魔了!” “嗯?!?/br> “你還應?你竟然還這么不要臉地應!我看你真是反了!” 方榮軒上前啪啪扇了方白簡幾個耳光,力氣極大,不消片刻,方白簡的嘴角便溢出了一絲紅。方榮軒還不解氣,抬腳踢向方白簡,方白簡撲通一聲跪了地,低頭繼續挨方榮軒的拳打腳踢。 “我看你就是閑得慌,沒事干,拿照顧柳先生當偷懶躲避的借口!”方榮軒邊打邊罵,氣得渾身發抖,咳嗽連連,“你以為你十七了就有資格同我叫囂了是不是?哼,我非要把你打嚴實了叫你看看這個家誰是主!” 方白簡挺腰攥拳,一聲不吭。落在身上的拳腳再痛,也痛不過柳逢辰從前至如今所經歷的一切。 挨完這頓揍就好了。方白簡想。挨完這頓揍,這事便過去了,然后,我就可以進去繼續照顧先生了。 方婉兒被嚇得哇哇大哭,方夫人也看不下去了,上去拽了一把方榮軒:“老爺,你再打下去,他就要死了!” 她雖不喜方白簡,時常對他冷嘲熱諷,可她到底不是個殘暴的人,看著方白簡受這樣的皮rou之苦,終究是不忍。 方榮軒粗暴地推了她一把,吹胡子瞪眼:“你讓開,關你什么事!” 方夫人身子本就不好,被方榮軒這么一推,差點跌倒。方白簡迅速反應,站起,拉了方夫人一把,扶穩后又迅速將手收回,端正站好,冷冷同方榮軒道:“父親生氣,打我便是,對母親動什么粗?” 方夫人愣怔看他:“你……” 方榮軒上去又是啪啪幾巴掌:“反了你了!” “爹,別打哥哥了!”方婉兒上去抱住方榮軒的腿,大哭,“求求你別打了!” 方榮軒氣得渾身發抖,看著這幾人:“好啊你們,你們這幾個……都反了!”大聲咳嗽了一陣后,他哼了一聲,推開方婉兒,甩袖而去。 方婉兒哭著抱住方白簡的腿:“哥哥,你疼不疼?” 方白簡摸她的頭安慰她:“婉兒不哭,哥哥沒事,哥哥不疼?!?/br> 接著,他問方夫人:“母親沒事罷?” 方夫人看著他,眼神復雜,搖搖頭,叫方婉兒過來,用手帕擦去方婉兒的眼淚,沉默良久,才問方白簡:“你方才為何扶我?是想討好我么?” “只是不想將母親牽扯進我惹出來的事中罷了,我知道母親不喜歡我,討好是無用的?!?/br> 方夫人什么也不說地拉著方婉兒離開了。方白簡說的對,她就是不喜歡這個他這個繼子,所以不論他做什么,都無法讓她接受他的。帶著這份不喜,她苛待了他許多年,他該恨她的,可是那一攙扶一護持,又讓她發現,這個繼子對她去沒有惡意。為何會這樣? 方夫人想得頭痛,她的精神本就不好,心緒亂了一陣后也就不想了,只是派小梅去柳逢辰的院子里看著這兩人。小梅答應著去了。 而方白簡被揍完之后,洗了把臉,整理衣衫,風輕云淡回了柳逢辰的房,仿佛方榮軒的那一頓毒打,從來不曾挨過。 他坐到柳逢辰床邊,握住柳逢辰的手。柳逢辰臉色蒼白,呼吸微弱,就連手心,都涼得像在數九寒天得河里泡過一般。 “娘……我錯了….”睡夢之中,柳逢辰的臉痛苦地扭曲起來,掙扎間,一滴眼淚從眼角溢出。 方白簡伸手接了那滴淚,哽咽地低聲地求:“先生,從此以后,無論如何,我都會守著你對你好的。所以,好起來吧,求求你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