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前些日子來信，阿兄已經是金甲營千總，麾下將士個個驍勇善戰，幾日前又再次成功擊退侵擾邊民的賊人?！奔灸霞慰粗磉吶俗杂X站在棚子外面替他們擋著又低聲道：“只是圣上繼位不過二載，兵部輸發器械時常拖延，戶部日日哭窮，士兵們的糧餉總有拖欠，吃不飽餓著肚子總是難以為繼的。若非明成有侯爺幫忙打通關系往那邊跑商輸送些糧草，只怕日子更為艱難?！?/br>
    鄭明翰如今自己親身經歷，自然不如以往那般作壁上觀，百姓日子苦，當地豪紳侵占良田，世家豪族與官府互相打掩護，初來清江又無根基，若非妻子勸阻，只怕他這個縣令就要命喪任上了。

    朝中風氣如此，地方自是有樣學樣上行下效，憑一己之力也是無能為力，只能潛移默化盡量替百姓多些活路罷了，以往在金鑾殿心中暗自的傲然如今自覺可笑，真不畏強權不過是無知者無畏罷了。

    沒有強大的靠山，所行必定步步為營，“數日大雨，不少莊稼都被雨水浸泡，租子再減一減，也別低出他們太多。此事又要辛苦你了?！编嵜骱泊罂诔灾?，心里煩事摩肩接踵，實在抽不出空好好與妻子溫存一二。

    “說什么胡話，都是一家人。這些事我自有打算，你就別cao心了。便是如此，也有畜牧為繼，也沒有難到這份兒上，只是接下來的防疫不可輕乎，你還得多費心?！奔灸霞我娝院帽闶蘸猛肟?，準備回去。

    鄭明翰胡亂點了點頭，師爺早已在旁等候，幾位守丞見季南嘉出來都是恭敬一禮，季南嘉連忙回禮，“這些日子要辛苦諸位了?！?/br>
    眾人皆道“夫人客氣了，都是下官分內之事?！?/br>
    季南嘉回城路上思緒萬千，初來乍到，府衙破舊，衙役懶散不說，皆是些混日子的，鄭明翰不僅沒有如他所想安穩當個縣太爺只待風花雪月，反而清肅衙門，整頓內里，下鄉那是常有的事。

    當地豪紳對于這位沒有根基的縣太爺自然也是視若無物，到如今這般能為當地百姓騰出活路，夫妻二人可謂是絞盡腦汁。

    萬幸之前在龍城尚有存余，加上來到此地之后，季南嘉知道若無銀錢開路，萬事皆休，只得結交城內望族，替鄭明翰在清江打出一條路來。

    要說憂心邊關實屬無奈，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奈何兄長在，家中小弟亦在，邊關將士苦，他們豈能好過？

    就她想的這些發家點子，不過也就能確保他們冬日不那么難挨而已，若想讓將士們吃飽穿暖那是天方夜譚，偶有送碳已然極為吃力，朝中因之前變故，今上穩固超綱，肅清三王朋黨都分身乏術，怎顧及得了邊關，即便憂心，內憂外患之下也是有心無力。

    思及今上，愿主記憶中只有金相玉質，鳳表龍姿，待她卻是極為溫和疼愛，那不過是上位者遇著心儀女子，略施柔情罷了，否則她又豈會落得個一尸兩命的下場？

    愿主純稚，幾個男人誰也不會將外頭的事說與她曉，自然也無法得知這位是否能做個好的明君。

    季南嘉手指敲打著桌面，何清瑜這廝倒是個面善心黑之人，不若愿主記憶中穩坐朝堂，反而遠赴邊疆，也不知是因為她的選擇故而出現的蝴蝶效應，不過這都與她無關。

    季南嘉揉了揉脹痛的腦袋，還是缺錢??！

    只是食肆進項養活自家足夠了，鄭明成這些年跑商，從南到北，甚至出了關外深入別國，也逐漸建立了一個自己的商隊，近來邊關也不太平，雖然鄭明成沒細說，季南嘉也能猜到，只怕他這商隊還有替邊關做打探消息之用。

    好在何清瑜這廝不知發的什么魔怔，好好兒的小侯爺不做，跑到邊關三年吃黃沙，估計是因為季南山的原因，對鄭明成頗為照顧，否則以鄭明成這個商隊驚人的利潤，京都那些人豈能沒有耳聞？又豈放任鄭明成做大？

    可惜季南嘉自顧不暇，跟鄭明翰來了清江，原來的縣丞和一應屬官能用不能用的都花了不少時間替換和抓小辮子，平衡震懾豪強亦是花了足足兩年多時間，若非邊關有受傷退下來的老兵來了清江逐漸替代之前的，整個清江縣，除了縣丞和教諭，其他基本都換了個底朝天。

    哪怕是衙役雜吏也多是邊關介紹以前退伍的軍人，有些困于生計又無軍功，雖不說拳腳功夫多好，卻也比整日里欺民擾民的那些衙役小吏強多了，也正是因為有了這些人的到來，鄭明翰才能震懾住那群被上任縣令養大了胃口的豪強世族。

    鄭明翰自然也沒有疾世憤俗到天真的程度，在殺雞儆猴之下，清江縣都知道新來的知縣殺伐果決，且遇事親力親為，不似上任的貪婪無度。

    若是真把清江肅清，當地哪個豪強能置身事外？

    眾怒之下狗急跳墻，苦的還是百姓，徐徐圖之之下，豪強即便束手束腳卻也不敢同之前被抄家的那戶一樣，全族流放，旁人不動，自家又何必做這個出頭鳥？

    消息靈通的還打聽到，這位背后隱約是那京都平陽侯，平陽侯世子又有從龍之功，世族關系網錯綜復雜，你聽到一點兒，我聽到一點兒，湊成個自以為了不得的真相，自然也不敢硬頂。

    更何況他們之前干的被翻出來便是朝中為官的族親，又豈能與平陽侯抗衡？

    自然都是乖乖夾起尾巴做人，對新上任的知縣令的指令言聽計從。

    衙役強悍是一方面，鄭明翰為清江帶來的利潤也很可觀，清江的茶和魚，棉花和雞鴨鵝絨都成了朝中軍資，加上修出來的官道，縣令夫人帶領婦人們整理出來的獨特的農物田景，也成為獨具一格的景色吸引周邊游客，來往商隊增多，清江逐漸領先其他縣城，一躍成為荊州最繁榮也是最為富裕之地。

    天氣逐漸放晴，連綿數日的大雨在季南嘉回程之路驟歇，“雪迎，回去后讓醫坊的婦人們多備些藥草石灰，這幾日凡是退水的地方派人噴灑藥水，被淹死的動物且莫誤食，皆要焚燒處理，大水浸過的房屋都得撒石灰，以防時疫?！奔灸霞吻浦斂樟胰詹挥尚睦锇l沉，今年伴水的作物怕是十不存一，天災人禍，非人力所及。

    “夫人放心，都是往年的流程，不會出錯的?！毖┯婕灸霞握宀?，笑著安慰。

    季南嘉卻不似她這般樂觀，幸而隨著這幾年的變化，愿意養鴨鵝的人戶增多，倘若都指著地里過活只怕今年又要餓死許多人。

    邊關戰報進京，金甲營麾下龍虎軍率騎兵圍困羌部別騎，斬殺百夫長，活捉羌部小王子。

    校尉鄭明遠便是生擒小王子的主力，天子大悅，命其進京獻俘。

    六月烈日灼心，季南嘉即便琢磨出制冰，卻因為鄭玉如感染風寒，院里都不敢用，季南嘉守了幾日終于退燒，這才放下心來。

    “夫人且去歇會兒，大姑娘有奶嬤和奴婢照看，您就放心吧?！毖┯粗呐裸俱擦诵┮惨琅f美的令人心折的季南嘉心疼道。

    季南嘉也確實熬不住了，鄭明翰事忙，每日都盡量能不在外邊過夜就都回府里陪著她們母女，看她cao勞，他也憂心，她何嘗不心疼他？

    自打來了清江就二人同舟共濟，即便他不是情緒外放之人，除了床榻之上少有軟語，可將心比心，她又豈能無視他的一腔真情？

    “窗戶不能關緊了，只消不讓她對著吹，透透氣是好的。這幾日你也辛苦了，換抱春看著，你也去歇著?！奔灸霞纹鹕硎疽庋┯约?，雪迎眼里的感激一閃而逝，嗔怪的笑了笑：“奴如今吃喝不愁，哪里就累到了？抱春這丫頭見天兒跟我爭寵?！?/br>
    “jiejie這般曲解夫人的心意，夫人快別寵她了，換外邊的小丫頭上來，讓她去多干些力氣活兒，才不枉費你這般心思?！北Т亨僚男÷曔M了門，捧著藥罐子小心的放在爐子上溫著。

    季南嘉臉上也有了笑意，知道她們是想打岔讓她分散這愁緒，“都定親了的人，還這般促狹，真怕周巡檢找我家老爺退了你去，我可不想你砸我手里?！?/br>
    抱春臉色一紅，又羞又惱的，“夫人好生偏心，不過是編排了她幾句，便要拿話堵我，罷罷罷，左右奴婢是不如雪迎jiejie聰慧惹人喜歡的，夫人才這般急著打發我出去?！?/br>
    雪迎捂嘴笑，“好meimei，既然不想離了夫人，那把那周巡檢送與我罷?！?/br>
    抱春這下是真又羞又惱了，偏生她不若雪迎這般口齒伶俐，急的直叫季南嘉：“夫人！你且看她！”

    季南嘉被她二人耍寶逗的倒也心情舒暢許多，“你急什么？她左右也不過這兩年了，你既已放了籍，便不要再稱奴婢，雖周巡檢知曉，但也別讓人看輕了去，你是我的人，自有我替你做主的?！?/br>
    抱春斂去羞意，心底是真的感謝季南嘉能為她做到這個地步，“阿兄若無舅老爺看顧，又將奴……我送到夫人身邊，只怕我如今早就被繼母換了銀錢，夫人待我好，我卻也不能不感恩，我在府里一天，便是夫人的人?！?/br>
    雪迎也感慨萬千，“抱春所言奴婢感同身受，若無夫人，哪有我們的今天？”

    臨近清江的官道，一隊人策馬疾行，個個身高七尺以上，為首的少年少說有八尺，個個體型彪悍健碩，一行人過去揚起灰塵如煙，肅殺之氣撲面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