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你還陪不陪我
蘇遠芳回到住處,看到華英已經在了,長生還沒回來,就知道另一個肯定看春試去了,大概還看得樂不思蜀。過了半個時辰,長生回來了,一臉神采飛揚,見了遠芳就說,“先生,今天開陽府里擺宴席,思明……殿下叫我也一起去呢?!?/br> 遠芳知道這宴席肯定是為了何川慶祝,就沒言語。長生怕他說“不行”,加了一句,“我已經答應了,怕你們擔心,才回來說一聲。我跟那里的師傅坐一席,他們還等著我呢?!?/br> 遠芳見他著急,顯然很想過去,就問,“師傅對你怎么樣?” 長生忙不迭地說,“很好,府里的人都很好,對我也很好。三殿下上次見我騎馬,還說我學的差不多了,過一陣子他們打獵,叫我也一起去呢?!?/br> 遠芳心想,那些人對他客氣,也只是看思明的面子,但聽他沒口子地說那邊的好話,又一臉期待,不忍叫他失望,說,“去吧。早點回來?!遍L生應了一聲,興高采烈地跑了。 遠芳帶著華英吃完飯,叫華英自己練字,自己走到街上。這時街頭巷尾,每個人都在議論白天的比武,那叫一個繪聲繪色,口沫橫飛。在那些人說起來,何川就是個一心報國,又懷才不遇的落魄英雄,幸虧千里馬遇伯樂,遇到了顧思明,才有今天的力壓群雄,揚眉吐氣。又說他拿下武狀元后,就在天子面前發誓,以后要馬革裹尸,戰死沙場,來報三殿下的知遇之恩。 遠芳聽著荒唐,正要走開,又看到兩輛裝飾華貴的馬車從街上過去。他避到一旁,聽到有人在問,“這是誰家的車?” 就有回答的,“這都看不出來?是城西王大人和李大人的?!?/br> 先一人說,“都過去五六撥了,也沒聽說今天哪個府上做壽???” 另一個現出看不上的樣子,“你家才做壽,做出你這個壽頭!這是三殿下請客,給新狀元慶功呢!今年這狀元長臉,三殿下給敬酒,皇上也另眼相看。這些人都是趕去賀喜的?!?/br> 旁邊又一個插嘴,“你以為他們真是巴結那狀元哪。那都是沖著開陽府去的。誰不知道,咱三殿下就是武曲星下凡,一百年才出一個??!如今結交上了,可不等著日后飛黃騰達!” 遠芳聽著這些人議論,心想按何川的性子,決不會想當什么武狀元,鬧這么一出,一定另有文章。但他參加春試是一回事,當場下思昭面子又是另一回事,說到底,總是仗著皇帝寵愛思明,肆無忌憚的緣故。他邊想邊走,忽然察覺天色昏暗,再一看,原來不知不覺,已經到了天璇府外。 這時暮色沉沉,大門緊閉。遠芳在外頭站著,心想,顧思明大擺宴席,一定也會請思昭過去。何況,自己也已經不能像以前那樣,隨意的進府了。 他剛準備離開,忽然有人叫了聲,“蘇先生”,回頭一看,府里的門房站在一邊,倒像已經等了很久,正說,“蘇先生,殿下請你往書房去呢?!?/br> 遠芳有些訝異,“殿下請我去?” 門房點頭說,“殿下叫我在這里等著。見了先生,就請先生去書房”,說著過去打開大門。 遠芳不明白思昭想做什么,進府后就往書房過去。這地方他很久沒來了,但草木陳設,都和從前一般無二。等到了書房外,也沒見其他人,只隔窗看到里面有光。他輕輕推了下門,房門應手而開。書房四角點著銅燈,桌前又有燈燭,思昭坐在桌子后頭,面前展開一卷書,看起來像在夜讀。 這時他聽到響動,抬頭見了遠芳,笑著說,“你來了?!?/br> 遠芳走近兩步,“你知道我要來?” 思昭的臉在燭光下明暗不定,說話聲又輕又柔,“思明今晚設宴,人人都去開陽府賀喜,我猜,你是要來這里的?!?/br> 遠芳知道他為春試花了很多時間精力,卻被何川攪局,現在人人都知道皇帝更加看重思明。思昭就算氣量再好,也難以釋懷,只得說,“開陽府設宴,我以為你也去了?!?/br> 思昭笑了起來,“思明請了我的,還賠了很多不是,說何川是不懂禮的,等到了席上,再叫他給我賠罪。你看,他想得這樣周到,我卻推脫不去,叫別人知道了,一定會說我心胸狹窄,沒有容人之量?!?/br> 遠芳說,“凡事只求自己心安。其他人愛說什么,也不用太過在意?!?/br> 思昭微微一笑,“那要是我確實心胸狹窄,嫉妒思明在人前的風光,又不忿他受父皇看重呢?” 他不等遠芳回答,轉頭看著跳動不定的燭火,輕聲說,“我生父祖上三代為臣。從我四五歲起,就對我諄諄教誨,說我們雖然是皇族旁系,卻不能依仗著勢力,任意妄為,更應勤儉克公,三省自身。以后憑真才實學取得功名,更要以國家百姓為念,上輔君王,下安黎民,才是為人處世的正道。后來,父皇召我進宮,他們當然有萬分的舍不得,但也切切叮囑,要我從此不再想家里的父母,只要對父皇恪盡人臣人子之道。等有一天,蒙父皇以社稷相托,需要時刻記得,只有寬仁有德,公正賢達,才不辜負上天這份福報。 他的手指在展開的書卷上撫過,“我知道自己資質愚鈍,又不是宗室血親,這樣進宮,一定有人不服。所以說的每句話,做的每件事,無一不是按著書里先賢大儒的教導……是了,我正是照著這些圣人之言,在正道上亦步亦趨,不敢偏離一步,也不敢有一刻松懈?!?/br> 他說到這里,輕輕嘆了口氣,“溫良謙恭,仁智通明。我總是在想,是不是能得一句這樣的稱許,就不辜負了當初那些殷殷囑托,也不辜負了這些年的兢兢業業。直到后來,我見著了思明……見了他我才明白,原來真的有人不用去恪守正道,他們心胸磊落,光風霽月,只要隨性而行,腳步踏出的地方,就已經是正道坦途?!?/br> “思明不但聰慧英武,有將帥之才,眼下看來,連運氣也比我好得多了,被人看好器重,也是理所應當。這次春試,全靠上下同心協力,才能為國舉賢。要是我真的只以國事為重,眼下就該在開陽府中和眾人舉杯共飲。結果,卻是在這里借酒澆愁,自怨自艾??梢娝叫臋嘀?,哪里瞞得了人呢” 他的目光從桌上的,上一一掃過,“這些訓導,我已經看了十來年了,都是在教人克己復禮,明善其身?,F在想想,那些在書里被交口稱頌的明君賢主,也未必比荒yin無德,縱情聲色的昏君過得更快活些?!?/br> 遠芳暗暗吃驚,說,“思昭,你醉了?!?/br> 思昭抬頭看著他,笑了起來,“我只喝了幾杯,哪有那么容易醉呢?!?/br> 遠芳說,“你既喝了酒,就早些睡吧?!?/br> 思昭嘆息一聲,“你這就要走么?”他邊說邊起身,一個踉蹌,站立不穩。遠芳早在留心,搶過去扶住了。思昭軟綿綿地靠在他身上,輕聲說,“上次思明說你陪了我一夜,那今天晚上,你還陪不陪我?” 遠芳說,“我送你回去?!彼颊巡辉僬f話,任憑他扶著自己,往內室走去。 遠芳把思昭扶進臥房,見里頭漆黑一片,就借著廊上微光打著燭火,又把思昭扶到床上,安頓他睡下。他把燭臺移到桌邊,在旁邊坐了會兒,看到思昭靠著枕墊,似笑非笑看著自己,沒一點要睡的意思,就說,“我跟上次一樣,等你睡了再走,明天再來看你?!?/br> 思昭笑了起來,“你剛才不走,現在卻走不了啦?!?/br> 遠芳說,“什么?”就要站起身,冷不防被思昭拉住手臂一扯,跌坐到床上。他坐著時沒覺出什么,這時一起一跌,又被思昭翻身壓住,就覺得肌膚燥熱,下腹像有一團暗火,隱隱燒了上來。 思昭壓在他身上,在他耳邊輕輕地笑,“我說我沒醉,你又不信。這蠟燭里調的是和合香,你聞不出來么?” 遠芳點燃蠟燭時確實聞到了淡淡香氣,他雖然精擅醫藥,但蠟燭里混了花香果香,掩去藥味,他又從沒見過思昭用過這種東西,以為是普通的香燭。這時覺得思昭身軀溫熱,手指撫過自己臉頰,脖頸,一直向下探去,耳側又酥癢刺疼,正被人輕輕舔咬。他也沒十分掙扎,只是無奈地低聲說,“你又何必這樣……” 思昭在他的耳垂上親吻,含混地笑著說,“荒yin無德,縱情聲色,就是這樣的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