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到爭奪前二十排位的階段時，我抽到的第一場就遇上了虞舒雷，登時就覺得天地被烏云籠罩，黯淡無光。

    唉，燕執這小子當真是運氣好，對上的那個流月閣弟子是他曾經幫過大忙的朋友，打了一陣就主動認了輸讓他晉級。而虞長風更不用說，金丹巔峰，劍術卓絕，沒用幾分力就將對手打敗。

    而我心情復雜地揣著符箓進入比斗場，與場中持劍的虞舒雷面面相覷。

    走到中心之前我還下意識地往裁決桌那邊看了眼，坐著的是另外三個宗派的長老，沒有萬劍宗宗主，不自覺地松了口氣。

    唱名的聲音一落，虞舒雷朝我一抱拳，說了句“得罪“，便提著劍沖了過來。我小心避開他的攻擊，發現他手中拿著的的確只是一把上等的長劍，而非鳴霄劍。這就讓我心頭的壓力減了不少。

    我輕點腳尖，借力與他拉開距離，直接朝他頭頂甩出數張九重雷鳴符。虞舒雷身形略有一滯，但下一刻就凝起劍意，用劍破了我的符，朝我追來。我咬咬牙，給自己施了張疾風咒，一邊在場內到處竄，一邊思考對策。

    他的修為應該已經接近元嬰，我若想要戰勝他，毫無疑問是非常困難的一件事情。但要我直接認輸，又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再者，趁著這一場，也能試探一下他的招式，讓在場外的虞長風看看。

    當破風聲從旁響起，我回過神來，向后一仰，躲開劍鋒的同時將幾道裂石符與千斤符準確地扔到他的劍身上。手中劍忽然變得不合貼，讓虞舒雷的攻擊落了空。他反應也快，迅速釋放體內的劍氣，將我貼在劍身的符咒震碎。他眉頭緊鎖，動了動腕，想來是不習慣與器道者對戰。

    “再來！”

    他挽了個劍花，向我重新襲來。

    我與他斗了整整兩個時辰。

    待他終于拿劍斜在我頸側的時候，我已經累到連法器都拿不穩，在原地重重喘著氣。而虞舒雷也不好受，他原本一身飄逸的衣裳已經破開許多口子，露出的手臂上全是焦黑的傷。

    他目光灼灼，看起來很是惱火的樣子。

    而我朝他笑了一下。

    是他贏了。

    結果一宣布，虞長風便沖了上來，一下挑開虞舒雷的劍，將我攬在懷里，帶著我離開了這兒。

    我昏昏沉沉地靠在他肩頭，微微闔目緩著勁兒。

    “您不應該跟他斗這么久的?！庇蓍L風的聲音里帶著點焦急，抱著我的雙臂也收緊了些。

    我沒有回應他，只抬起沾了血的手指，在他的臉側點了點。

    虞長風便也不再作聲，快步把我帶回房，給我擦身、換衣和上藥。

    我懶洋洋地任他動作。其實我受的傷不算重。要說疼么，也沒有那么疼。虞舒雷不知是出于什么顧慮，并沒有拿回雪十三式的第八式對付我，否則我的傷絕不止這么些，這場戰斗也不會拖了這么久。

    我現在只是覺得有點累，想要好好睡一覺。

    我感覺到虞長風在我床邊注視著我許久，那目光實在是太炙熱，我完全沒法忽略。

    于是我說：“別看了，去給我找些吃的?！?/br>
    “……好?！?/br>
    好一會，他才出了門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我終于沉沉地睡著了。

    接著幾天的比試，我最后止步于前十的大門前，得了十一的名次。燕執這小子拿的十六，也算不錯。而除了虞長風，無極門還有另一位金丹巔峰的弟子也進了前十。

    其實我對這個結果已經很滿意，因為前世我只堪堪排了二十三。燕執則是十五，與這次是差不多的位置。倒是這次那位進入前十的弟子讓我蠻詫異，因為我完全不了解他，前世他也根本不在這次參戰的隊伍里。

    我轉念一想，這也許就是虞長風來到無極門所帶來的影響。命運的折點一經改變，便朝著不可逆的未知方向奔去了。

    在這期間竹青也有來找過我幾次，內容不外乎就是虞長風何時可以跟他去一趟萬劍宗那些。而我只能搪塞一番，說沒考慮好，讓他別急。

    時間奔走如白駒過隙，終于還是來到了爭奪魁首的這一天。不出意外的，在這一次的斗法大典上，留到最后的還是虞舒雷和虞長風他們兩個。

    同樣使劍，同樣的金丹巔峰，作為各自宗門新生代里最為出色的弟子，他們倆之間的比斗自然是最受矚目的一場。

    因而，他倆的比斗場外，前來觀望的人數也是這么多天來最多的一次。

    我跟燕執找了個人稍微少點的位置待著。燕執緊盯場內，期待得不得了，我卻緊張得很。對我而言，倒也不是說輸贏有那么重要，我最擔心的，還是——

    我側頭看向高臺。

    這一次，八大宗門的那位宗主全都在。

    不知是不是運氣問題，虞長風之前幾場，那萬劍宗宗主都不在。但這一次的魁首之爭，他終究還是來了。

    我也不知道我有什么可以那么緊張的。就算他們真是父子，相認之后，虞長風也不可能離開我回萬劍宗去。

    可能……還是因為對那位宗主沒啥好印象吧。

    “師兄，快看，要開始了！”

    燕執搖了搖我的肩，把我從思緒里拽出來。

    我回過神來，看見虞長風跟虞舒雷都上了場，相距數十米。虞舒雷一臉謹慎，手中握著他常用的那把劍。反觀虞長風，面無表情，右手搭在腰邊掛著的佩劍上，劍甚至都沒有出鞘。

    四周都安靜下來。

    我不自覺地捏緊了手。

    “無極門虞長風，對陣萬劍宗虞舒雷——”

    “比斗開始！”

    這聲音剛落的一瞬間，虞舒雷便風一般地沖向了虞長風。我甚至沒看清楚虞長風拔劍的動作，他倆便已經過了數十招，兵戈交接，爆發出陣陣劍光。我們能看到的只有劍身的殘影。

    我揉了揉眼睛。

    可惡，我嚴重懷疑虞舒雷跟我打的時候放了水。

    不，也不能這么說。倒不如講，他在跟我打的時候就是在故意藏拙。又或者說，他是覺得沒必要對我這種不夠格的對手使出全力？

    這么一想，我倒是有點氣了。

    我旁邊的燕執雙眼放光，嘴巴不停，簡直像個小傳聲筒，語速極快地跟我講他倆打成什么樣了，什么誰進攻力量霸道，誰防守反擊很穩啦，又說他們有些動作太快了他看不清，真不愧是快到元嬰的劍道者，云云。

    這聽得我直冒汗，只覺得這小子簡直魔怔。不過想想他前世被毀掉劍道后過的很是辛苦的那些年，又覺得他現在這樣也挺好。

    我將注意力重新放回場上。他倆身上都已經陸續添了傷，但都不算嚴重。我在心里頭默默給虞長風打氣，只希望他把那虞舒雷的臉都給打腫才好。

    我雖然對劍道不了解，但也并不是完全一竅不通。隨著時間一點一滴過去，我感覺到場中的虞舒雷確實是漸漸落了下風，他的招式被虞長風一一拆解，應付虞長風的攻擊也變得比之前吃力不少。

    我想，虞長風快贏了吧。

    連燕執都在小聲談，這場戰斗是不是要接近尾聲了。

    就在這一刻，變故徒生！

    虞舒雷與虞長風拉開距離，忽然扔掉了手中的長劍！

    “啊……”燕執呆呆地發出聲音，想來也不明白對于修行劍道的人來說，怎么能夠扔掉自己的劍。

    我也驚呆了。

    而虞舒雷抹去臉上的血，朗聲說：“虞長風，你是一位值得我全力以赴的對手！”

    隨后，他動作迅速地從背上背著的劍鞘里抽出了那把赤紅的、泛著光芒的鳴霄劍。

    我這才注意到，原來他從一開始就背著這兩把劍。

    燕執一邊驚于他的行為，一邊有些憤怒地說：“這根本不合規矩……他中途換劍，還擁有這樣的神兵，對虞師兄不公平！”

    傻孩子，這比賽哪里會是完全公平的呢。虞舒雷到底還是萬劍宗宗主的親傳弟子，連裁決席上的宗主們都沒有制止啊。

    我沒有說話，只抿緊了嘴唇，全神貫注地望著虞長風。

    虞長風的神情依然很平靜，甚至于，他似乎還淡淡地笑了一下。他舉起劍，劍尖直指向虞舒雷，聲音平靜：“就讓我看看你的實力，到底配不配得上它?！?/br>
    “當然！”

    虞舒雷狠狠地回應。他戰意大漲，提起鳴霄，便與虞長風再次纏斗在一起。

    我緊張地盯著場上，連我的心臟，也好像跟著場上兵器碰撞的尖銳聲響在上下跳動。

    也許虞舒雷對鳴霄劍足夠自信，因此對他真的起了激勵的作用，他竟然在短時間將虞長風逼退了不少距離。

    現場的比斗變得白熱化，十分膠著。

    看見虞長風身上出現的更多傷口，落在地上全是一塊塊綻開的血斑，我的心都揪緊了。燕執也嚴肅起來，不再說話，睜大了眼睛盯著他們的動作，雙手握成了拳放在腿上。

    虞舒雷與虞長風重新打到了場中央。虞長風現在身上已是傷痕遍布，尤其是左手被刺傷后，好像戰力已顯頹勢。虞舒雷的神情變得明快許多，他忽而停住了對虞長風步步緊追的攻擊，手腕一翻，將鳴霄抬高，動靜有點奇怪。

    我看見鳴霄亮起銀色的光，連帶著虞舒雷的大半張臉都被照得雪白一片。

    “那難道是……”燕執驚道。

    我心下微沉，意識到了什么。

    回雪十三式。

    他已經被好戰心沖昏了理智。只見虞舒雷高高躍起，用那亮著更盛光芒的鳴霄劍向著虞長風，自他腳下向前的一部分場地仿佛漸漸被霜覆蓋，而鳴霄劍旁也隱約縈繞著白色的寒氣。

    “結束了，虞長風！”

    那劍光快如白日流星，霎時朝虞長風的眉心沖去！

    他根本是想要虞長風的命！

    不！

    “長風——”

    我的眼淚一下子涌出來，霍然站起身，近乎凄厲地高喊出聲。

    燕執嚇壞了，在周圍人驚異看過來的視線下趕緊把我按回去：“師兄，你冷靜點！虞師兄他沒事！”

    我抹掉眼淚，看見那綻放亮光的鳴霄就在離虞長風面門五寸不到的地方，被他舉起的長劍擋住了這致命一擊。

    虞舒雷有些怔怔地看著他，像是沒想通為什么虞長風能擋下這本應該必中的一擊。他咬著牙，不甘心地又向前灌輸靈力，卻紋絲不動。

    下一刻，虞長風的劍身，從被鳴霄劍鋒頂住的地方開始，一一碎裂開來。

    我剛放下的心，又高高懸起。

    虞長風甩開只剩下劍柄的武器，迅速地一晃身。鳴霄向前的時候擦過了他的側臉，割開一道血色。

    “你配不上它?！?/br>
    他嘆息般地說。

    沒人看清虞長風到底是怎么動作的。幾乎只是眨眼之間，在虞舒雷猛然瞪大的瞳孔里頭，映出的是愈發接近的虞長風的身影。

    虞舒雷來不及收回鳴霄，也來不及御力抵擋，先是被虞長風用左手擊中手腕，打偏鳴霄；下一瞬間，他被虞長風用右手掐住脖頸，手指穿刺過喉嚨。

    再在虞長風對準他心口、極其強悍的一拳力度之下，他整個人都重重地摔到了地面上，砸出一個大坑。

    燕執懵了。

    而我的眼淚全都給嚇回去了。

    虞長風……何時會的這些兇狠招數？

    “住手！”

    裁決席上，傳來一聲厲喝。

    鳴霄脫手，落在一旁。虞舒雷在坑底顫抖著，嘔出大口的血來。他的脖頸上開始蔓延開鮮艷的紅，與他從背后滲出的血液連成了一片。

    而虞長風甩了甩沾血的右手，慢慢走到虞舒雷面前，居高臨下地看他。

    虞舒雷紅著眼瞪他，不甘心地運起功。鳴霄微動，欲要回到主人手中，卻被虞長風一腳踩在地上，不得動彈。

    “豎子！本座已叫你住手！”萬劍宗宗主站猛地起身來，聲音威嚴，“斗法大典是為了各宗間切磋而設，非是生死搏斗，可你卻欲置他于死地！”

    虞長風抬起頭，望向那高臺，冷聲道：“切磋？他剛才欲殺我時，您為何不出來阻止？“

    全場嘩然。

    “你——”

    “夠了?！蔽覀冮T主站了出來，“旭沭，派人帶舒雷去療傷罷，他應該沒有傷到根本?！彼袂閺碗s地看向虞長風，“長風，放了他吧。他已經……無法再戰了?！?/br>
    虞長風冷冷地看了虞舒雷一眼，收了力，轉身便往場外走。幾個萬劍宗的弟子聽從宗主指令，迅速地奔去場內，將虞舒雷背去治療。

    萬劍宗宗主甩袖而去，似乎很是氣惱的模樣。

    宣布結果的那幾個長老面面相覷，像是在糾結這時候到底該怎么判斷。還是蘭梵教的教主打了圓場，笑著說：“誰輸誰贏，一目了然。這次斗法大典的魁首，可不就是這位無極門的小友么?！彼聪驘o極門門主，“甘葉，你們這位弟子，可真是不得了啊?！?/br>
    門主無奈地笑道：“過獎了……”

    毫無疑問，這一場，虞長風贏了。

    在他們宣布他奪得魁首的那一刻，我甩下燕執，飛向虞長風，直接將渾身是血的他抱了個滿懷。

    我的眼淚簌簌地掉。我覺得自己現在這樣真的很丟臉，可是我控制不住。我把腦袋埋在他頸窩，哭得昏天黑地。

    我承認，我一點都不想失去他。

    虞長風的手微顫地撫上我的頭。他用帶笑的聲音安慰著我：“您別哭，是我勝出了?！彼ｎD了一下，親了親我的頭發，說，“所以，您愿意……跟我結為道侶嗎？”

    我吸吸鼻子，有些委屈地咬了他一口，恨聲道：“你說呢??？”

    這個問題的答案，從一開始……就只有一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