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著他回到他那破敗的小屋，收拾收拾僅有的東西，便帶他跟我去了我住的客棧。

    虞長風乖乖地走進房門，把他的小行囊放在角落，又顛顛地跑到我身邊來，兩只手捏著衣角，好像很緊張。

    雖然讓他干活會令我心頭痛快，但他現在這副模樣實在讓人看不下去?？上壳拔业姆Σ蛔阋灾挝沂┱箖羯碇?，于是我叫來客棧的雜役，讓他們搬來一大桶熱水，再拿了兩張大毛巾。我把毛巾搭在一旁，指著冒著熱氣的木桶說，“趕緊進去?！?/br>
    他的眼眶紅紅的，吸了吸鼻子，甕聲甕氣地應了一聲，走到簾子后面去窸窸窣窣地脫了衣服，鉆進了浴桶里。

    我對他那身打滿了補丁的衣服挺嫌棄的。想了想，還是去外頭叫雜役幫我跑個腿，買幾件小孩的衣服來。

    嗯，沒錯。好歹是我名義上的兒子，真正意義上的仆從，總不能讓他丟了我面子。我摸著雜役買來的衣服，滿意地想。

    坐在圓桌邊，一邊聽著旁邊嘩啦的水聲，一邊喝著沒什么滋味的茶水，我的思緒飄到了很遠的地方。

    我想起上輩子跟虞長風的事情。

    其實，最開始我并沒有與他有什么仇，甚至我們還能算是朋友。

    我和他是在八大宗門的斗法大典上相識的。他與我師弟抽簽到一組，并且非常漂亮地贏了我師弟。我師弟氣不過，便私底下拉著我又去找了虞長風，要與他再戰。結果自是不必說。身為萬劍宗首徒的虞長風，在劍道上的造詣基本是我們這一代的巔峰。

    也是因為這一戰，我與虞長風相識并熟悉起來。盡管他不太愛說話，神色總是很冷淡，但他對朋友，那是真的很夠意思。我與師弟不同，沒走劍道，而是學的符咒，器道的一種。虞長風在南海斬殺了惡蛟后，將蛟龍的心頭血、逆鱗與蛟皮這些難得一見的珍貴材料盡數贈予我，讓我用來錘煉更高深的符咒。我也曾制作許多抵抗傷害的防御咒送給他，希望他平安。

    本來這樣的友誼是可以維系很久的……只可惜，正如之前竹青所言，命運總是無常啊。

    “那個……我已經收拾好了。您需要我做什么嗎？我，我都可以做的?！?/br>
    小孩怯生生的話打斷了我的感慨。

    我放下茶杯，挑剔地打量著他的小身板，把衣服扔過去，“先把衣服穿上?！?/br>
    待他迅速地穿好，站在一旁，我才滿意地點了頭，拍拍旁邊的木凳，示意他坐下。

    小孩乖巧地坐在我面前，滿臉期待地看著我。

    其實虞長風是長的很好的。五官端正，眼睛深邃，配上那套清雋俊逸的劍法，曾是萬千女修仙者心中的最佳情人。只可惜他在萬劍宗待久之后，像染了這片雪原的氣息，冷冰冰的，也不怎么親近人，更別說是女性了。也許他眼里的妻子，就是他手里的劍吧。

    “明天我就要返程。你知道我要帶你去哪兒嗎？”我挑眉，伸出手指比劃，“中原，你聽說過的吧，那是離臨都很遙遠的地方，與這邊的生活方式很不一樣。以后可能再也不會回來這里?！?/br>
    “不論去哪兒，我一定會很快適應的！”他好像擔心我嫌棄，急忙道，“而且，再也不回這里也沒有關系，只要能在您身邊，就……就足夠了！”

    喲嚯，倒是挺會說話的。

    得到他這樣的保證，再想想未來奴役他的幸福生活，我忍不住眉開眼笑地說，“行啊，這可是你自己說的?！?/br>
    “嗯！”他重重地點頭，認真地回應。

    第二日中午，吃飽喝足之后，我買了些吃食，才帶著小孩上路。雖然我已經辟谷，不吃東西也可以，但尚且是普通人的虞長風可不行。更何況，吃東西其實也是個令人享受的過程，我上輩子就一直挺喜歡吃rou喝酒的。

    慢慢悠悠，又是大半個月過去。在一日傍晚，我終于回到了家鄉。虞長風從進城起就一直坐在外面好奇地張望。長長的護城河、繽紛的花簇和熱鬧非凡的街市，這些都是在雪原無法見到的場景。我很理解他的心情，同時也微妙地想，原來小時候的仇人，還有這般天真可愛的模樣。

    回到家里，爹娘帶著一大群仆從來迎接我。我娘更是夸張，拿著手絹抹著淚，說她擔憂得吃不下睡不好。我趕緊哄著她。待她平息后，她瞅著陌生的虞長風，小心翼翼地問我，“兒啊，這孩子是……”

    “啊，他啊，我兒子?！?/br>
    我娘雙腿一軟，差點嚇昏過去。

    好不容易把小孩的來歷交代清楚，我娘這才拍著胸口說，“你真是……娘簡直要被你嚇死了。唉，既然你說這孩子與你有緣，那便收作義子罷?！?/br>
    于是，虞長風順理成章地成了我的兒子。

    前面有提到我的師門。事實上，我當時騙了竹青。我并不是現在就有師門，而是在四年后才入的無極門。我以前是被家里請來的一位老師傅指導著修習了基礎的功法，并成功筑基的。

    因此，我一邊回憶著上輩子的經歷默默做準備，一邊趁著空閑的幾年好好調教虞長風。讀書、健體，這些都是必須的功課。雖然他不是我親兒子，但出于各方面的考慮，我還是得正兒八經教育他。嘛，盡管我有時候喜歡故意刁難他……但我看他好像也沒什么不樂意的情緒。

    虞長風的天賦的確恐怖。詩書、騎射、修煉，他沒有一樣是落下的。而他也越來越熟練地照顧起我的生活，甚至都能接手我婢女的工作了。我爹娘止不住地夸他懂事。

    此外，也不知道是不是沒安全感的小孩都會這樣，虞長風總喜歡晚上鉆我房里跟我一起睡覺，還非得抱著我的胳膊才行。我為這事兒罵了他很多次，但他就只會低著頭聽我說，一聲不吭，然后晚上再繼續來。

    我跟我娘提了這件事，原意是希望她能找人好好安撫他。但我娘一邊可憐他，一邊又忽然想道，“兒啊，該不是長風這孩子想母親了？畢竟他娘去得早，現在又只有你這么一個不體貼的大男人照顧著……正好你年紀也不小了，我看哪，不如你娶個親，以后啊，就讓你的妻子好生照顧他?！?/br>
    “娘，我是修道者，怎么能隨意娶親？若是娶了凡人女子，我衰老得慢，遲早要先送走她。這是于我們而言，何等殘忍的事情?！蔽也毁澩匕櫭?。

    “傻兒子，娘親差人去查查有沒有如你一樣的修道者不就好了?！蔽夷镄χf，“爹娘陪不了你太久，遲早是要先走的。我呀，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這小子了。如果你有同為修道者的妻子陪伴，長生不老，相互扶持，那正可謂是神仙眷侶?！?/br>
    聞言，我的心微動。我上輩子沒有喜歡過的女性，也沒有娶親。而這一世，娘親給了我這樣的提議，也確實是讓我認真考慮起來。也許……如果真能有這樣的女性……可是……

    于是我說，“娘，讓我再考慮一下吧?！?/br>
    誰知這不確切的消息卻像插著翅膀似的，迅速地傳到了虞長風的耳朵里。傍晚時我正在書房看老師傅留下來的功法，突然，門一下子被重重撞開，伴隨著遠處婢女“小少爺你跑慢點”這樣的驚呼，小孩紅著眼睛走進門來，很是委屈地抿著唇，一言不發。

    我一臉懵地放下書：“怎么了？”

    “爹……爹?！彼煅手拷?，伸出手來抓住我的手臂，“您不要娶親……”

    “等等，那……”

    那根本是八字沒一撇的事啊……

    “您不能娶親！”他忽然大聲地喊，透明的眼淚啪嗒一下掉下來，“您是要、是要丟下我嗎？”

    這又是哪兒跟哪兒??？

    看他在這委委屈屈地哭，我簡直頭都大了。

    難道小孩長大了都這么麻煩的嗎？

    雖然認為我娶親與丟下他之間并沒有任何聯系，但為了穩住小孩的情緒，我只得哄他：“我沒有要丟下你……”

    我還指望著繼續壓榨他呢！

    “那您，您不要娶親。我會好好修煉，以后繼續照顧您，服侍您……比任何人都用心！”

    “好好好……”

    我一邊安撫著他，一邊暗暗想，算了算了，他還小。娶親的事……還是暫時擱置不談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