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生病了。

    醫生把化驗結果遞給我，我看不懂前面那些術語，嘩啦啦翻到最后一頁，看著那個結果，差點暈厥過去。

    “這……可怎么辦啊……”

    醫生見多了，冷靜回答我：“我們的建議是，盡快安排手術?！?/br>
    我想也是，但是實在太焦急，早失了分寸，又去問醫生：“那就安排??！”

    醫生同樣見多了我這種人，眉毛都沒動一下，說：“先去門診交款?！?/br>
    交款，哦，交款。我沒錢交款。

    我媽得了腦瘤，惡性腫瘤在她的大腦里扎了根，占山為王。我去病房看望她時，她臉色蒼白，正安安靜靜地欣賞窗外一墻爬山虎。

    “媽……”

    話沒說一半，我先哽咽了，我哪里經歷過這種事。

    還得靠我媽安慰我，她拍拍我的手，說：“小澤，沒事的?！?/br>
    哪里能沒事？她懂什么??！

    我媽沒上過高中，憑一張好看的臉被我爸看中，兩人一來二去真的陷入了愛河，到現在已經二十多年了。我爸早早去世了，雖然不應該這么評價自己的母親，但我媽真是個笨蛋，她自認看管不好我爸留下的公司，就把繼承權轉讓給我哥哥了。

    我哥哥是我爸前妻生的孩子，法院判給父親。自從我出生有記憶以后，就看見他一直對我媽橫眉豎眼的，對我也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他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他，我們倆井水不犯河水。

    但是他真是有經商才能，把我爸留下的公司經營的風生水起的。

    手術費一百多萬，我一個剛上大學不久的學生，哪里來這么多錢。我思來想去，通訊錄里同學翻了個遍，最后還是只能打給他。

    我不想和他借錢，但我媽等不起。

    我媽雖然是笨蛋，但是安慰人很有一套，她以前安慰我爸是一說一個準，現在安慰我也同樣有效。我和她告別，去走廊打電話。

    漫長的掛機聲。

    嘟——嘟——嘟——

    怎么還不接，我快要急死了，心里又給我哥記了一筆。

    嘟——嘟——嘟——

    再不接就要超過一分鐘了，對面終于卡在自動掛斷的邊緣接起電話來。

    “喂？”

    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現在是上午，他應該在公司，聽他聲音不疾不徐，想必沒有開會。

    我吸了口氣，把琢磨對方是不是給我個下馬威的事放一邊，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把我媽的病情說了。

    我說話的時候還有哭腔，連我自己都能聽出來，估計他也聽出來了。算了，我也不在意臉面了，只要我媽沒事，我給他哭上三天三夜都沒問題。

    “……情況我已經知道了，所以你是來找我借錢的，對嗎？”

    他怎么還能這么冷靜，不對，他簡直是冷漠無情，就用一句話概括了我所有的悲痛忐忑茫然不安，我真是恨不得從他身上咬下一塊rou來。

    我不能咬他的rou，我不能傷害他，我甚至不能讓他感到不滿。

    我緩了好久，才說：“對。手術費要一百多萬，要是想成功率高一點，還需要去國外找更專業更權威的醫生?！?/br>
    他有渠道找醫生，我知道。

    他“嗯”了一聲，我聽見對面啪嗒一響，好像是筆帽合起來的聲音。

    我初步判斷，他應該是在辦公室。

    這時候應該說什么？我不知道。他不開口，我也沒法開口。要是我在社會上打拼過幾年，或者和他關系再好一點，我現在能說出一串求爺爺告奶奶的詞，還能扯起親情的大旗逼迫他礙于良心同意。但是一切都那么恰好，我恰好剛剛上大學，和他關系恰好不太友善，所以我一句也說不出來，只能等他宣判。

    “一百多萬……不是小事，”他沉吟片刻，語氣還是該死的從容，“這樣吧，你現在有時間嗎？來我辦公室一趟，我們面談?！?/br>
    他讓我去，我就得去。我和我媽告別，我媽看上去有點擔心，說：“和你哥好好說話，別惹人家生氣?！?/br>
    還擔心我呢，不如擔心擔心你自己吧！

    我忿忿不平道：“那要是他惹我生氣呢？”

    我媽說：“那你就告訴mama，mama去教訓他?！?/br>
    我不是真的需要我媽幫我出頭，那也太窩囊了。我媽也拿我哥沒辦法，畢竟她只會站在母親的立場上把我哥訓斥一頓，傷不到我哥的根本。但是我媽愿意站在我這邊，我還是很開心的。

    我心情稍微好了點，露出一點笑來，好讓我媽放心，這才離開醫院。

    我叫了輛出租車，一路開到我哥公司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