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飯很快就準備好了，黎岐本來以為會是西餐，結果居然是火鍋。

    火鍋擺在二樓的一個陽臺上，陽臺的歐式圍欄上厚厚的雪并沒有清理掉，黎岐和周玉人對坐著，看銅鍋里翻滾的紅浪，獨屬于火鍋的熱辣鮮香的氣息撲面而來。

    配菜并不多，只有12盤，但是兩個人吃已經綽綽有余。羊肚、和牛、魷魚、鳳爪各一碟，素菜又有土豆、蓮藕、雪里蕻、婆婆丁、黃瓜仙各一碟，剩下三盤則是蝦餃、蟹roubang和寬粉。

    黎岐先夾了一只蝦餃觀察起來。

    這實在是不怪他，主要是他實在沒見過這樣外皮透亮，內里餡料粉嫩，還帶著星星點點黃色的蝦餃。

    黎岐就先燙了一只蝦餃。

    吃到嘴里，黎岐才意識到，那黃色的東西，大概是魚子，蝦rou嫩滑Q彈，魚子嚼在嘴里又有一種別樣的感覺，這蝦餃皮薄餡大，小小一只，一口就可以吃完，黎岐忍不住把那一盤子都倒了進去。

    他在這里倒蝦餃，周玉人則開始涮素菜，蓮藕已全都倒進去，周玉人又倒入雪里蕻和黃瓜仙，等了一會兒之后，夾了一筷子素菜給黎岐。

    黎岐吃rou吃的正歡，看到周玉人給他夾素菜，心里實在不知道這種青菜有什么好吃的，但是還是嘗了一口。

    沒想到這素菜一點也不苦，清爽可口，裹著麻辣火鍋的味道，居然還能讓黎岐嘗出一口鮮甜回甘的感覺。黎岐實在不知道，原來有錢人吃個青菜，都能吃得這么高級，他忍不住用筷子夾起碗里的青菜，啊嗚一大口全部吃光。這些青菜很好的中和了rou的味道，讓黎岐能更加盡興的品嘗接下來的食物。

    周玉人看黎岐吃菜，自己也慢條斯理的吃了一口，接著就去涮和牛rou，這一盤和牛rou切得很薄，大小和成年男性的手掌差不多大，覆蓋著漂亮的雪花紋理，筷子夾起來，放到鍋里涮一下，就可以入口吃了，其實這樣吃和牛有些暴殄天物，不少人批評用和?；蛘叱鄙桥ou涮火鍋是糟蹋和土氣，然而這行為既不傷天害理，也不妨礙他人，實在沒有什么好指責的。

    周玉人將和牛夾給黎岐，黎岐愛吃麻辣重口，辣的鼻尖通紅，睫毛上都掛著淚花，卻吃得極爽，不客氣的夾著和牛就塞到嘴巴里，狼吞虎咽的吃了下去。

    “這肥牛真好吃！而且好大哦！”

    黎岐自己也夾了一片放進去燙，周玉人覺得他這樣真是可愛，忍不住起身，微微探過身子，去親黎岐全是油的嘴巴。

    這一頓火鍋吃的溫馨又舒坦，真正的蟹rou和面粉做成的蟹roubang，涮了之后吃起來又脆又勁道的羊肚。黎岐吃的最后肚子都微微撐起來，他用筷子在里面撈寬粉的時候，又撈出一只羊蹄。

    “居然還有這個！”

    黎岐沒想到竟然還有這種驚喜，撈起羊蹄，沾了耗油之后就用手抓著啃，羊蹄被煮了很久，現在已經又軟又爛，輕輕一抿rou就化在嘴里，又香又麻又辣，雖然并不能把這高山小羊腿真正的風味展露出來，但是周玉人只想讓黎岐吃的高興——這也是為什么這樣一頓高級火鍋里面會有寬粉、土豆和藕片。

    “你記不記得，高中的時候，學校食堂賣小份的冒菜?！?/br>
    黎岐想了想，回憶了起來。

    “八塊錢一碗，有兩片土豆兩片藕，然后還有寬粉，會加蟹roubang或者蝦餃或者蛋餃那種！”

    “我每次周三都會在食堂一樓看你去買那個吃?！?/br>
    “因為當時很好吃嘛，”黎岐把鍋里的另一個羊腿也撈了上來，美滋滋的啃著，“不過不能經常吃，所以就每周中間的時候吃，這樣就會很有盼頭了！”

    周玉人明白黎岐的意思。

    他笑著回憶那個時候的黎岐，雖然看起來好像很陰暗，但是也有他自己的快樂。

    “假如我不是周玉人的話，也許我們早就在一起了，也只會有我們兩個?！?/br>
    這句話他沒有說出來，也不能說出來，說出來就好像他輸了一樣，他是周家的大少爺，不該如此懊悔軟弱。

    于是他只是對黎岐說，“要休息一下嗎？下午帶你去滑雪?！?/br>
    黎岐就跟著周玉人往臥室走，因為室內溫度很高，所以黎岐連羊毛衫都脫了，拍著圓滾滾的肚皮斜靠著枕頭看手機上的視頻。

    周玉人趴在他身側，伸手從他的衛衣下面摸進去，摸到黎岐微微鼓起的小肚子。

    “這樣就好像……”周玉人低沉的笑了一聲，“好像懷了寶寶一樣?！?/br>
    他把黎岐的衛衣往上掀，低頭親吻黎岐的肚皮。

    “黎岐是個女孩子的話，生十個八個我們的孩子的話，也很好……”

    “我又不是母豬?！?/br>
    黎岐懶洋洋的躺著，手機上的視頻實在搞笑，黎岐忍不住笑了起來。

    周玉人的舌尖舔了一下黎岐的肚臍。

    黎岐笑著罵道，“你不準再亂來了！”

    于是周玉人規矩坐好，陪著黎岐看起視頻來。

    休息了一會兒之后，周玉人就帶著黎岐來到了滑雪場，他給黎岐挑好裝備之后才去拿了一套單板。

    黎岐踩著長長的滑雪板，跟著周玉人踩上履帶式電梯，他還沒滑過雪，所以周玉人帶著他走的是坡度最緩的一個。

    “我真的一點都不會，”黎岐艱難的從電梯上走下來，他的姿勢很不協調，像是一只不靈活的胖企鵝，“我都沒參加過什么運動?！?/br>
    “很簡單的，”周玉人幫他擺好姿勢，“雙腳平行站立，斜靠一下膝蓋，感受一下你自己的重心在哪里?！?/br>
    周玉人做了一個微微下蹲，身體前傾的姿勢。

    “像這樣，然后感受一下平衡，往下滑的時候不要慌，滑雪板要平行，這條線路是直線滑行的，千萬不要內八或者外八了?！?/br>
    周玉人抱著單板，然后對黎岐說，“來，先試一試?！?/br>
    黎岐有些緊張，不愿意往下滑。

    “別怕，只有我在這里，沒人笑你的?！?/br>
    黎岐深呼吸了一口氣，往前走了兩步。

    “嗯，就這樣往下滑吧，不要用走的，”周玉人握住他的手，“握緊滑雪杖不要松手，用這個來減速或者調整方向?！?/br>
    黎岐看著皚皚白雪，心一橫，沖了下去。

    他以為自己會摔倒，但是清涼的風告訴他沒有，這種俯沖的感覺讓人覺得刺激又舒暢，好像所有的煩惱都被拋之腦后，自己是靈活而自由的。然而，在滑過一半的路程的時候，黎岐開始突然的心慌起來，他開始覺得自己會摔倒，他慌張的用滑雪杖減速，因為手法生疏，立刻重心不穩。因此他更加慌張，手忙腳亂的在空中揮舞了幾下，然后狠狠的摔倒了。

    這實在是太丟人了，黎岐滿臉通紅，低著頭不愿意起來了。

    嗤——

    周玉人踩著單板停在了他身邊，對著他伸出手——“黎岐?！?/br>
    黎岐抓著周玉人的手站了起來，這一刻無比熟悉的羞辱感襲擊了他。他曾經多少次承受過這樣的打擊？已經數不清了，那些打擊或大或小，狠狠的扇過黎岐的臉龐，在每次黎岐以為自己可以的時候，都狠狠的摧折他的自信。

    “我，我不想滑了?！?/br>
    “剛開始的時候不是還很順利嗎？”

    周玉人撿回了黎岐慌亂之中落下的滑雪杖，“剛剛為什么突然慌了？”

    “我想減速?！?/br>
    “應該慢慢減速，”周玉人把滑雪杖遞給他，“不要急，你可以的?！?/br>
    “你看，第一次就可以滑下去了，不是嗎？”

    “這里只有我，為什么要覺得慌張呢？”

    周玉人扶起黎岐，“重新來一次，好不好？”

    “好不好？”

    黎岐埋著頭，嗯了一聲。

    他再一次站在山坡上的時候，周玉人幫他重新緊了一次滑雪板的帶子。

    “不要害怕，往下滑就好了，慢慢減速就好了。你還是初學，摔倒是很正常的?！?/br>
    “你剛剛減速的時候，其實身體偏了，這個時候就沒必要兩只腳都同樣的使力了，緊張的時候不要猛地把膝蓋往里收，很容易摔倒的?！?/br>
    “重心向前，減速的時候雙腳向外放一些就好，不要太快，也不要放得太多，急剎車是很容易摔倒的?！?/br>
    周玉人為黎岐重新系好圍巾，“最重要的是，你要放松，讓身體放松，享受這種自由而愜意的感覺?！?/br>
    這一次，黎岐成功的滑下去了。

    他還是不太會減速，但是總算記得要慢慢來，最后滑下坡之后因為慣性還滑了很長一截路，但是總算是平平安安的停了下來。

    他笨重的踩著雙板轉身看周玉人，發現對方踩著單板，很是瀟灑帥氣的滑了下來。

    “剛剛很棒哦，”周玉人慢慢滑到他身邊，“感覺怎么樣？”

    “很，很暢快，而且有一種自己很帥的感覺?！币环N自由的感覺充盈黎岐的心臟，他的心怦怦跳著，看著周玉人的臉，不自覺的臉紅起來。

    “那要再來幾次嗎？”

    黎岐點點頭，一腳一腳的踩著走向電梯。

    其實黎岐可以選擇滑過去的，但是他笨笨的，只知道走過去。

    然而周玉人沒有說出來，他只是看著黎岐笨重的挪過去，就像一只大企鵝。

    很笨，也很可愛。

    周玉人追了上去。

    “沒必要因為自己做的不夠好，就覺得羞恥，”他嘴巴里呵出陣陣白霧，“這只是一種娛樂，很多事情也是這樣的，如果太看重任何一點輕微的打擊，也許永遠都不敢走出自己的角落了?！?/br>
    黎岐耳朵通紅的點頭。

    周玉人取下手套，有些自責地捂住黎岐的兩個耳朵，“忘記準備耳罩了，抱歉?！?/br>
    又玩了個把小時之后，累的喘氣的黎岐一屁股坐到地上，表示自己是一點力氣也沒有了。

    周玉人把他的圍巾拉起來，圍住耳朵和鼻子，然后說，“我再玩一圈，你不要直接坐地上，你坐在雙板上也可以?！?/br>
    黎岐于是脫掉雙板，墊在屁股下坐著，“你快去玩吧！”

    周玉人這才搭了另一邊的電梯，搭到更高的山頂，黎岐只看見周玉人變成一個小點，接著，他從山頂上俯沖了下來。

    黎岐不懂滑雪，但是剛剛從那個緩坡上滑下來就已經很舒暢，不知道從山頂往下滑，又是如何的新鮮刺激，自由暢快呢？

    他的心像是飛躍在云端一樣，不再拘束于某一片小小的空間。

    周玉人的滑的很快，像是一只黑色的大鳥從天空俯沖而下，他滑過某塊凸起，在半空中翻轉，穩穩地落下來，以更快的速度下滑，他的身體隨著滑行前傾或者后仰，有時候以黎岐的角度來看，他好像和地面都貼在了一起，但是下一秒他的身子又直起來，姿態很是帥氣。

    最后周玉人一個漂亮的停擺，穩穩的停在黎岐面前。他的劉海微微擋住眼睛，周玉人伸手撩了一下，兩只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向黎岐，“回去吧？”

    “嗯?！?/br>
    黎岐從地上站起來，拍拍屁股，抱著雙板，跟在周玉人身后離開了滑雪場。

    這座新的滑雪場，第二年就會投入使用了，等周圍的其他設施建成之后，應該會引來大批游客。

    “為什么你們要建滑雪場??？”

    “是我姐，調到這邊弄扶貧了?！敝苡袢撕敛槐苤M的告訴黎岐這些秘密，“我們分工向來明確?！?/br>
    “建滑雪場，這邊就能有錢了嗎？”

    “也可以這么想?！?/br>
    周玉人示意司機停車，給黎岐指路邊的一個木屋，“你看，那個也是給當地人建來招攬顧客的?！?/br>
    “溫泉？”

    “其實是人造的，但是對外宣稱是溫泉?！?/br>
    周玉人握著黎岐的手下車，“我姐應該在這邊，我帶你見見她?！?/br>
    黎岐慌忙拒絕，“這不好吧……”

    “見她只是順便，這里的大澡堂子泡一泡也不吃虧的?！敝苡袢苏Ｖ劬τ么笤杼米有稳葸@家店，讓黎岐不再好拒絕。

    “那好吧?！?/br>
    兩個人于是走了進去。

    司機停好車之后，也跟著進去了。

    這家店似乎仿造的日本那邊的湯池修建的，但是又不全像，店門口掛著個日文的湯池牌子，兩邊各一個紅燈籠，立在雪地里還有那么點意思，很適合拍些有情調的照片。

    周玉人一走進去就喊了一聲姐，半天沒人應，他不在意的取下圍巾和帽子，對趕來的一位大媽笑了笑，“之后門票打算定多少？”

    “大人80，小孩45?！?/br>
    “嗯，景區這個價格，也還行?！?/br>
    周玉人今天沒帶現金，掏出手機就想掃碼，大媽擺手拒絕道，“我，我不能收你的錢?！?/br>
    “怎么，讓我洗霸王??？”

    周玉人的笑容一凝，大媽不得不掏出紙片，讓周玉人掃了。

    黎岐在周玉人身旁看的分明，周玉人掃了160塊，既沒有多給，也沒有少給。

    “能泡幾個小時？”

    “三個小時，還，還送杯橘子汁?！?/br>
    “我姐想的？”

    “是的?！?/br>
    “那你們賺的了什么嗎？成本夠不夠？”

    “亭止說，定太高就沒人來了，畢竟是才開發的景區?！?/br>
    周玉人點了點頭，接過一位探頭探腦站了半天的大叔手里的浴巾，讓大叔帶路。

    等到兩個人都泡在池子里了，舒服的長嘆的時候，浴池邊的小木門卻被猛的拉開了。

    “你找我？”

    “姐！”

    周玉人起身擋住黎岐，不贊同地看向她，“你怎么都不敲門？”

    “怕什么？”周亭止滿頭汗水，穿著一身短打，脫掉拖鞋，光著腳踩進來，她懶洋洋的舉起一根手指，對周玉人說“再給我打這么多，我錢不夠用?！?/br>
    黎岐從周玉人肩后探出半個腦袋，疑惑的思考這一根手指到底代表多少，周玉人倒是先皺著眉開了口，“你要的太多了，最近沒那么多現金，先給一半行不行？”

    周亭止抓了抓頭發，把頭發重新盤好，“窮鬼，要不是這邊路都還沒修好，送個什么東西都是天價，我往上報，那群人又不給錢修路，才不找你?！?/br>
    “那你給我說一聲，我讓運輸那邊弄一下也行，家里又不是沒有運輸公司?！?/br>
    “得了吧，上次我被舉報公飽私囊的事情還沒過多久呢，你別害我了，打錢就行?！?/br>
    周亭止扎好頭發之后，按著周玉人的肩膀把人往旁邊一推，毫不客氣的把黎岐上下打量了一遍，嘴巴上卻還在談論正事，“我還要翻修這邊的老房子，弄這么久就弄了個滑雪場和湯池，旅店都沒裝修好，不得加班加點的弄？”

    她的頭發太多太滑，有幾縷沒扎穩，松散的垂在鬢邊。

    “就是他？你那個蘑菇？”

    黎岐更加迷惑了，他不明白周玉人jiejie所說的蘑菇是什么。他只能好奇的看向周玉人，而周玉人倒是沉默的點了點頭。

    周亭止就不再打量黎岐，只說了句，“還行?！?/br>
    然后就走了。

    就好像今天只是為了來要錢的一樣。

    只是這種事，一個電話便能解決，周玉人帶著黎岐來，而她跑過來看，已經說明了她不是表面上那么不在意的。她其實是很重視這件事的。

    黎岐不知道這些，反而以為自己給周玉人的jiejie留下了壞印象。

    “沒有，”周玉人喝著用果粉兌出來的廉價的橙子汁，“她現在很土的，那句話意思就是很滿意你?！?/br>
    兩個人又泡了十來分鐘，搽干身子，坐上了車返回別院。

    “你和你jiejie，一直這樣嗎？”

    “嗯?！?/br>
    黎岐這下想起黎圭知和黎約來。

    不同的家庭，兄弟姐妹的相處也不太一樣啊。

    不過，好像他大學之后，也和黎圭知他們的聯系少了，即使是血緣相親的人，在慢慢走入社會之后，也會擁有各自的人生吧。

    第二天，周玉人早上四點半的時候就輕聲叫醒黎岐，然后帶著迷迷糊糊的黎岐從另一條小道走到了另一座雪山的山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