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個傳聞，當數著步子走到狐貍階梯的頂端——第二十八節臺階，卻數到了二十九時，那就可以許愿。

    什么愿望都可以。

    “我想要變得更美?！?/br>
    “我想要讓嘲笑我的人倒霉?！?/br>
    “我想要讓那個背叛我的男人去死?！?/br>
    不管是什么，這些愿望最終都會圓滿地實現。

    那個晚上，我抱著或生或死的念頭在那節臺階上駐足了很久，直到閉上眼，下定決心，用自己才聽得見的聲音輕輕說出了那個愿望。其實我并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如何來到這里的，但可以肯定的是，我在說完以后就心生悔意。

    可是沒有退路了。

    我飛奔回住處，連外套圍巾也沒有脫下，直接和衣縮在了被窩里發抖，而被出現在愿望里的那個名字的主人被我驚醒，似乎小聲發出了驚呼，“哦莫”、“怎么了”，然后伸手把我抱在了懷里，拍了拍我的后背。

    “珍星啊，又做噩夢了么？”

    她打開臺燈，湊近過來看我，帶有和我身上一樣香波氣息的長發散落在我的臉上。那時我的形象一定非常狼狽，鼻頭和眼眶都是通紅的。不管她怎么詢問我，我都緊閉嘴巴，半睜著眼睛露出了驚嚇過度的神情。

    于是她便披上外衣，坐在床頭開始為我朗讀英語詩歌。那被老師稱贊過的嗓音念起詩來非常地優美，如同流水般在黑夜中靜靜流淌。這首詩歌頌的是兩個少女之間感人肺腑的友誼，將我心底陰暗的想法襯托得無比高尚純凈。

    對啊，我就是這樣的人。

    沒錯。

    ……

    如果沒有遇到這個人就好了，素熙要是消失就好了，我看著燈光中少女纖瘦的背影心想，卻在她輕柔的聲音中，漸漸地閉上了雙眼。

    我已經一無所有了。

    為什么，她能夠輕易擁有我夢寐以求的一切。

    ……

    ＊

    2006年夏。

    當提著行李準備離開京畿道的家的時候，我明白自己只剩下了夢想足以支撐著這具身體。

    我的身后是病重的父親，他替我把行李放在計程車上以后就不再說話了。

    我知道他很想勸阻我，讓我停止不切實際的幻想，但是我無法聽從他的話。所以自我收到女校錄取通知書那天起，我們就沒有過多的溝通。臨走前我將打零工掙來的錢分成兩份，多一點的放在茶幾上，少一點的則放進錢包。

    我要離開了。

    上車以后，我回頭看了一眼父親。

    他的身影已經被車甩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但是我依然看得清他在朝我揮手。我重新感覺到了孤獨。但我很快收拾好情緒，把高中錄取通知書和入學手冊從書包里取出，放在手里翻閱。

    這是一所出身于韓國普通家庭的女孩需要拼盡全力才有資格被招入的學校。宣傳手冊的扉頁即是一座基督教堂般的建筑，黃昏的天空中有許多鳥類振翅飛翔，給人的感覺相當遙遠，卻又美麗。

    我將手冊翻了很多次，每一次都會被這張照片所吸引。

    這就是我夢想的高中。

    我將視線投向了車窗外，似乎從飛馳而去的路牌上看見了島嶼的字樣。

    女校坐落于韓國的一座不知名的小島上。不論來自各地的學生搭乘什么交通工具前往，最后她們都必須乘船才能登島，我也不例外。下了計程車后，我就搭上城際列車。沒過多久，列車就到站了。我拖著黑色行李箱從列車出口站走出，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開學這一天的早上很冷。

    我放慢了腳步。

    登船的地點就在離出口不遠的地方，我可以看見那里結對的女生。她們之中的有些人身著黑色制服、及膝長襪和黑色皮鞋。有的則沒有，和我一樣身著便裝，但和我不同的是，她們很愉快地聊天說笑，而我選擇在距離人群最遠的角落站定，看著海面，眼神漸漸放空。

    沒過多久白色的船身便逐漸靠近岸邊，進入我的視線可及之處。等候已久的女生們略微躁動起來，紛紛指向船只驚呼。

    “哦莫，二十一世紀還有這種古董嗎？好有年代感啊，從來都沒有見過?！?/br>
    “不過看上去挺氣派的，不是都說了是古董嗎？”

    “趕緊拍照發給我媽看……”

    我低頭看了一眼手表，指針正好對準八點。

    “即將要登船，各位請出示學生卡，新生請再拿出錄取通知書以作憑證?！钡群蛟诩装迳系呐蠋煶巳旱姆较蛱鹗直?，聲音格外響亮地說道。站在她身邊的像是高年級的兩個女生手里拿著紙筆，面帶笑容地超我們揮了揮手。

    于是，包括我在內的第一批到達的新生走上了甲板。我深吸一口氣，在遞交身份信息的時候，已然下定了要改變貧瘠命運的決心。在身份確認無誤后，一行人登上了前往了最終目的地——韓國第一城島女子高中。

    關于這一天站在船邊的最后印象就是一排又一排的居民樓，不少路人停下腳步，在船只發出啟航的氣鳴時向我們投來注目禮。他們的表情模糊不清，或許有一些羨慕。

    再過不久，第二批新生也會到達這里。

    ＊

    登船后，女老師和一位學姐在船艙外談論著什么，由另一位學姐向我們交代入學事宜。我一邊用黑筆在筆記本上做注釋，一邊對照剛剛分發到手的新生手冊，搜索和獎學金有關的有用信息。

    “用手機記錄更快啊?！蔽衣犚娚砼詡鱽砹撕苄÷暤泥洁?。

    我轉頭看向對方。途中，坐在我身邊的是一個微胖的女生。她最開始找我攀談了兩句，見我反應冷淡，便撇過頭找其他的女孩子聊天。在學姐發聲后，她才閉上了嘴。我不太擅長應付這樣自來熟的人。

    她用手指戳了戳發光的手機屏幕向我示意：“你看?！?/br>
    其實我只是沒有閑錢買手機而已。

    還沒等我回應，那位學姐便說道：“……校內禁止使用手機，因此管理會成員會在各位正式入學前沒收手機。但請放心，這些手機會在各位寒暑日回家前歸還，如有損壞或遺失，校方會承擔所有費用?！?/br>
    “啊怎么會這樣！”我身邊的女生瞬間轉移注意力，看向前方微微抬高聲音，發出了不滿的抱怨，“我是為了方便和家人通訊才會帶手機??！”

    很多人也發出了類似的哀鳴。

    在智能手機逐漸普及的當下，手機的意義是不言而喻的，如果無法使用手機，就會錯過快速更新的各種社會訊息，轉眼間就會被日新月異的時代所拋棄。

    “就算船只如此陳舊，教學理念也不能這么落后啊，怎么能禁止學生使用手機呢！”

    “校內有專門開設的通訊室，因此學妹們在這方面無需擔心?！睂τ谛律谋г?，學姐面不改色，“這是一貫以來的規定，如若違反，請各位翻開學生手冊的第七十五頁?！?/br>
    抱怨聲低了下去，隨之而來的是刷刷的翻書聲響起。我也跟著將書頁從末尾的獎學金翻到前半部分。入眼處，從第七十五頁開始便是密密麻麻的懲罰制度。其中有關手機的條目便是——

    “搜到手機三次，退學?！?/br>
    這些嚴厲的懲罰條目對于剛畢業的初中生而言無疑具有相當的震懾作用。這么一來，不再有人出聲。在座的人當中，或許只有我不為此煩惱。由于無手機，我自然可以自動忽視這一條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