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庭3
葉昭是葉家的兒子,但又不是,他身體怪異。生母是個遠近聞名的才女,寫過的詩賦能灑滿一條街,卻是個頭牌。 葉紹安年輕時極為意氣,只是因為葉昭母親貌美而買下她,暮去朝來顏色故,等葉紹安真正醉心于權欲游戲,生下葉昭這樣見不得光的孩子之后,葉昭母親便徹底失寵了。 在葉昭的記憶里,母親閑來無事就喜歡吹簫,后來大病一場,身體不好了吹不動了,時時在屋子里望著院子。 葉昭不受寵,葉紹安甚至不記得他有這么一個兒子。葉昭無人管教極為自由,時時跑去花街柳巷看伶人奏樂吟歌。他那時候很喜歡吃花樓里的一種酥餅,只要替樓里的姑娘跑腿給她們的情郎送信,就能被贈予一大盤。 這樣的日子直到葉昭十四歲,樣貌還未長成,雌雄莫辨,臉上有著顯而易見的艷麗。他頂著葉這個姓,又剛好不學無術,而又剛剛好葉昭可憐的母親需要救助。他不是個心機很深的人,葉紹安又恰恰抓住了他的把柄。 他什么也不懂,就一頭扎進去了深不見底的后宮,娼妓之子被人搬上戲臺,他是個男人卻做了皇后,成了史官文臣們口誅筆伐的對象。 葉昭遇見了與他年紀相仿的少帝趙燁和。少帝雖為正兒八經的正統皇帝,過得是十分憋屈。從小被困囿于四方宮墻,先是有太后掌權。太后死了,葉紹安這個老狐貍又覺得他軟弱可欺,也來插一腳。后來又來了個攝政王秦淮來制衡葉紹安,可攝政王的勢力日漸膨大,葉紹安才慌慌張張的找來葉昭安插在少帝身邊。 本以為少帝會十分厭惡他這個強加于人的男后,可趙燁和性子很溫和,仿佛再多的苦難他也能一笑而過。趙燁和身體不好,很白,病態的白,手腳枯瘦,虛弱得一天也走不了幾步路,時常用輪椅代替行動。 葉昭內心嘆道:趙燁和這樣的身體難怪周圍會群狼環伺,虎視眈眈。 ...... 天氣近入深秋,落在地上的的紅楓葉被掃地的婢女掃成一小堆。秦淮踏足于后宮的青石路,宮人紛紛行禮避讓,沒有人敢質問他為何會出現在帝王的內宮,權傾朝野的攝政王天下哪里去不得? 后宮死寂一片,秦淮走兩步便聽到一陣簫聲,他越上宮墻,借著院子里尚且茂密樹葉遮擋住身形。秦淮目力極佳,看見尚且離得不近的房檐下,十幾歲青雉的少年吹奏著管簫,身體瘦削,長發垂腰,尚且青澀的臉龐帶著幾分靡艷。能在少帝后宮的少年,必是傳聞中那位魅惑趙燁和廢除后宮的妖后無疑。 他透過樹葉間隙定定盯著少年,絲毫沒有窺探別人的罪惡感,連趙燁和出現他也沒仔細注意。 坐在輪椅上的青年從屋里出來,敲了敲輪椅的扶手,葉昭停下蕭聲看向他。趙燁和道:“阿昭,吃飯了?!睂m人送來的飯菜再不吃就要涼了。他大著膽子做了一件百官們看起來大逆不道的事,毫不意外的被禁了足,眼下是誰也不能見??扇~昭耐不住寂寞,偷偷爬墻進來。 葉昭走過來他就抓過玉簫敲敲葉昭的腦袋:“你還吹簫,生怕他們不知道你在這?”葉昭嘻嘻道:“這是陛下在吹,又不是臣妾在吹?!眱扇俗哌M屋里。 秦淮平穩落下宮墻。葉家什么時候養出來這樣合他心意的鳥雀。 ...... 這下子趙燁和更清閑了,他絲毫沒有生在皇家里該有的對權利的渴望和掌控。他滿不在乎的說:“誰掌權沒關系,天下還是太平,百姓只信奉讓他們衣食無憂的明主?!币勤w家的歷代祖先聽到他這番話,非得氣的活過來。趙燁和閑暇時喜歡看書,卻不能看到什么有用的書,常常是一些雜書游記。但他現在更喜歡教葉昭認字,他喜歡握著葉昭軟乎乎的手在紙上畫字。 談及一些在游記上看到的奇麗風光,趙燁和總是會感嘆十分,心生向往。趙燁和總是能繪聲繪色得將這些事物描繪的絢麗異常,讓葉昭也不由感嘆道:“如此奇景當真不是杜撰的?也不知道能否有幸看到?!?/br> 趙燁和一頓,輕聲道:“也許有一天阿昭能看到吧,在我死之后?!钡撬趺匆矝]想到他死后葉昭會被困在秦淮精心打造的籠中。 葉昭笑不出來,在紙上劃了幾個歪歪扭扭的字。這偌大的后宮中兩個同病相憐的人相互依靠著,但他們終究是兩個人。他尚且是被困在籠子里的鳥,有什么區別呢? 楓葉落在地上,很快便被雪掩蓋。 ...... 春日宮宴,少帝與男后首次同時出席宮宴。他們的位置安排在首座上,被下面的朝臣們不像是簇擁著更像是被一群野獸包圍著。葉昭身著皇后禮制宮裝華貴無比,魅惑的臉龐沒有皇后應有的端莊,他盡職盡責的扮演著禍國男后的角色。 經過一個嚴冬的煎熬,趙燁和的身體更不好了,這個冬天湯藥就沒斷過,人瘦了一圈,勉強提起精神陪著葉昭出席,他連筷子都拿不起來,葉昭看不下去,舉箸夾菜喂他。 離帝后座位最近的位置是攝政王秦淮,葉昭聽說過這個人,卻一直未見過本尊,心下好奇,偷偷打量幾眼。秦淮不看歌舞也不食菜肴,默默飲酒,并沒有不識趣的人上來打擾他。 葉昭只覺得這位攝政王氣勢逼人,完全不是趙燁和所能比擬的,心下感到一陣堪憂。連筷子伸到趙燁和的鼻孔也沒發覺,趙燁和愣愣問道:“阿昭?”葉昭冷著臉轉過頭看他拿絲帕捂著他的臉替他擦干凈,趙燁和發出唔唔的聲音,實在是不理解葉昭莫名其妙的情緒變化。 酒過三巡,下面的席中人群東倒西歪,武將那邊亂做一團,離得遠看不見在做什么,只聽見嘈雜的哄聲。葉昭有幾分擔心,便想跟趙燁和先離席。 哪想到一個身形魁梧的武將,喝得爛醉,帶著熏人的酒氣上前就當著趙燁和抓著葉昭的手臂,含糊不清的說:“美人!跟我走!跟著那病鬼皇帝,他能滿足得了你嘛????” 葉昭想將手從那醉鬼手中掙開,卻直接整個人被拖走,他冷淡的神情出現破裂,叫道:“陛下!” 趙燁和抓住葉昭另一只手臂,可他連筷子都抓不穩,怎么抓的住葉昭,直接被拖下輪椅,案前的碗筷散落,碎裂在地上,他臉色蒼白,伸手想抓住葉昭:“阿昭?!?/br> 整個宮宴上無一人向他們伸出援手,仍在醉生夢死。葉昭死命掙扎,被拖出一段路,聽到宮女一聲尖叫,他回頭一看,趙燁和手里抓著地上的瓷片扎在自己脆弱的脖子上,血如泉涌。葉昭聽見自己失聲的叫喚:“趙燁和!” 整個雜鬧的聲音都消失了,葉昭感覺到guntang的鮮血濺到自己臉上,回頭看見剛剛拖著自己的醉酒武將的頭顱滾落在地,還睜著眼睛。 沒有頭的尸體僵直一瞬便倒下。 秦淮提著沾血的金烏鐵劍,四周眾人屏著呼吸,不發一聲。他掃一眼躺在地上的趙燁和,冷聲道:“傳太醫?!?/br> 葉昭跑過去抓著趙燁和的手,害怕得縮著背,他的手很涼,葉昭紅著眼睛落淚。少帝沾血的指尖輕輕抓了抓葉昭的手,眼睛卻看向秦淮,帶著氣音虛弱道:“多謝攝政王?!?/br> 秦淮冷哼道:“廢物?!毖凵駞s落在趙燁和跟前的淚如雨下的葉昭身上。 ........ 趙燁和已經整整躺在床上一個月了?!∪~昭守在他床前和他悄悄說話,不穿宮裝的葉昭像是通透的琉璃,一掰就斷。 秦淮走進來,葉昭從榻前起來,疏遠而警惕,他看一眼床榻上的少帝,走了出去。 等攝政王走出屋外,在走廊里等待的葉昭看都沒看他一眼,徑直入屋。秦淮側身在走廊里站了好一會才離開。 葉昭走到床榻前,趙燁和看了他一眼,看見葉昭有些復雜的眼神,疑惑道:“怎么了?”葉昭沒回答他,反而問了秦淮和他說了什么。趙燁和伸手進枕頭底下摸出一管玉簫,“阿昭你別說話了,吵的我頭疼?!壁w燁和轉身背向葉昭,將那節冰涼管簫遞給他。 葉昭愣愣的接過,不發一言。 ...... 金獸香爐燃起冉冉白煙,香氣彌漫。床帳之間,葉昭睜開雙眼,神色迷離間將手伸向枕下,指尖觸碰到一片玉質的冰涼,他心底升起了一絲慰藉。 有什么冰冷柔軟的東西裹挾了他的唇瓣,讓他有一絲不適,耳邊響起的聲音讓他入墜寒潭,瞬間清醒:“夢見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