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她一身酒氣是哪里來的
嚴赫洲笑著拍拍他,這一次似乎并不介懷觸碰自己的傷心事,轉而續道:“即便是愛人之間,坦誠二字,也不是那么容易做到,但……但我希望你不會在這二字之上,付出太多代價?!?/br> 沈時看向嚴赫洲,心底一陣悲涼,即便他被嚴赫洲撫養長大,也極少窺見他年輕時的情愛,對于他們當年的事情,沈時知之甚少。 他剛被領養回來的時候對周圍的人都充滿了敵意,直到他聽見一句近乎摻著血的絕情語,看到那人摔門而去,嚴赫洲對著窗戶頹然地站了很久。 那是沈時第一次主動靠近嚴赫洲,他才知道,原來老師是大人,也會被人拋棄;被人拋棄了,也會痛苦,也會一個人流眼淚。 時隔這么多年,他再一次感受到嚴赫洲如同當年一樣的潰敗和無奈。 嚴赫洲寬慰地對他笑笑:“孩子,別太苛責自己?!?/br> 這個當下,沈時自知對嚴赫洲話里的深意尚且沒有完全明了,只猶豫著點頭:“我……知道了?!?/br> James在一旁打趣:“老師,他呀,是被您給慣壞了,要我說他這么別別扭扭的,就該再挨您一頓拐杖,也不算冤枉他,省得他什么錯都往自己身上攬?!?/br> 嚴赫洲被他逗笑,嗔怪了一句:“你這個孩子,又胡說?!?/br> 沈時也無奈地白了他一眼,三人轉了話頭,閑聊了幾句,又一起去看綠絨蒿的實驗數據。 ****** 臨近中午,禮堂里排演的學生也都散了,三三兩兩地去吃飯,秦念簡單收拾了一下獨自去了辦公樓,導師時長更新寫些資料存放在他們的研討室里,趁著中午安靜,她想著再去看看最近有沒有新的資料看。 正翻看著,突然聽到推門的聲音,抬頭去看,江彥已經站在了門口。 “江彥?你怎么過來了?” 江彥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啊,學姐,我……我路過,看到你在里面,就想進來打個招呼?!?/br> 秦念點點頭,“哦”了一聲,也不知道該說什么。 正尷尬著,江彥似乎終于想起來什么似的,把手里的東西遞到她面前:“對了,這個給你?!?/br> 秦念接過江彥手里的文件夾翻看。 “這是什么?” “哦,這是去海外支教的宣傳資料,每年都有,學姐不知道嗎?” “海外……支教?” 秦念看了一會兒,搖搖頭:“不知道?!?/br> 在學校里生活了快十年,她的確是沒聽說過這個什么海外支教。 “你怎么會有這個?” “文經理來跟教授碰面的時候留下來的,教授說你可以往下分給各個社團的團長,誰有興趣可以報名?!?/br> 秦念看了一會兒,海外支教的條件很好,唯一的一點不好是這個合同一簽就是三年,這三年沒有特殊情況是不能回國的。 她不記得自己本科畢業的時候文氏集團有提供過這樣的工作機會,思來想去也不敢貿然發下去。 江彥在旁邊補充道:“其實還是很好的,尤其是對一些家庭條件不那么好的同學來說,這種工作機會很難得的?!?/br> “你也想去嗎?” 江彥頓了一下:“是啊,一畢業就能有這么高的薪水,在國內其實很難的。但這個支教只要你去了,好好教三年書,是一定可以拿到這筆錢的,哪怕苦一點也是可以接受的?!?/br> 秦念看著手里的資料點點頭,卻并沒有打算立刻分發下去,來回地把資料看了兩遍,還是猶豫著放進柜子里收了起來。 江彥看她把東西收起來,有些奇怪:“學姐不打算發給大家看一下嗎?” “我再看看吧?!鼻啬詈仙瞎耖T,她總覺得有些不妥,像是要把一群孩子忽悠出去吃苦受累,她不想做得太草率。 秦念回頭發現江彥一直看著她,有些奇怪:“江彥,你怎么了?有事嗎?” 像是被看穿了心思,江彥有些為難地低下頭去:“嗯……” 江彥個子不算高,低著頭的時候,秦念只要平視就可以探尋到他的目光,她輕聲叫了他一聲:“江彥?” “學姐……” “怎么了?” 江彥抬頭看了秦念一眼,又低下了頭,在那一瞬間,秦念分明看見這個男生眼睛里有微光在閃。 她心里一時不忍,江彥一直卑微地在人群當中做著自己的事情,盡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試圖融入到群體當中,可是他卻始終像一只驚弓之鳥,每走一步都怕走錯似的。 秦念放緩聲音,又問了一遍:“江彥,你怎么了?” “我……我一直想問,學姐對我……為什么和別人不一樣……” 秦念被他問得有些發懵:“嗯?都一樣的呀,哪里不一樣?” 江彥搖搖頭:“不是的……” 這回輪到秦念為難了,本來只是出于關心多問了幾句,可她感受到了江彥在遲疑當中隱藏的后話,也有些不知道該如何面對。 她只好出言安慰:“江彥,你別多想,我對你,和對其他人,真的都是一樣的?!?/br> 江彥自然也能聽出來秦念的話外音,可他還是有些不甘心:“學姐,你……” “江彥,我該回去了?!?/br> “學姐!”他急匆匆地叫住轉身的秦念,“學姐請給我一個機會,讓我把話說出來,可……以嗎?” 秦念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悄悄吐出來,轉身面對著這個比自己小了幾歲的師弟。她其實很不習慣這樣的拒絕,會尷尬,會傷人,弄不好會連普通朋友都沒得做。 除了和沈時在一起,其他時間,她并不愿意在別人面前提及男女之情。 因為沒有必要。 她張了張嘴,卻不知道還能再說什么。 江彥看著她,生怕她轉身就走似的,急忙開口:“學姐,我知道你有男朋友,也知道你們感情很好,可是學姐,我喜歡你就是喜歡你,這和你有沒有男朋友都沒有關系。不過你放心,我不會打擾到你們的,我……我只是不想留遺憾……我第一次……喜歡一個人,想了很久也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對的,我知道你不會跟我在一起,可……可是我怕我現在不說,就再也沒有機會告訴你了……” 看著眼前這個真誠的男孩子,秦念一時無法出言責怪,其實當年的她和此時的江彥一樣,在即將分別的時候也是這樣沒頭沒腦地跟他表白。 但也還是有一點不一樣,當初的她其實已經感受到了沈時對她的感情,所以她并不算孤注一擲。 秦念看著他,思緒飄的有些遠,猛然間意識到一點異樣:“江彥,你……” 沒等秦念說完,江彥就點了點頭:“學姐,我打算去那個海外支教,所以想在離開學校之前把這些講給你聽,雖然知道不可能,但也算……完成了我自己的心愿……” 說完他又像個犯了錯的孩子似的低下了頭:“對不起學姐,我知道這樣很自私……” “江彥,我也……很抱歉……” 秦念看著他真誠地道歉,她再如何不忍心傷害這個男孩,也不愿在情愛一事上分出去一絲一毫的可能。她看見他眼里有強抑的淚光,一時又有些自責,她也不知道怎么做才能妥善地拒絕又不傷害他。 可偏偏江彥是個極其懂事的男孩,不給她壓力,也不妄圖爭取一點可能,越是這樣卑微地表達,秦念就越是不忍。 “沒關系的學姐,你給我機會讓我把話說出來,我已經很感激了,謝謝你愿意聽我說完?!?/br> 秦念沒有再說話,也沒有再看他,江彥看著她低垂的睫毛,掛在嘴角的最后一絲笑容也逐漸淡漠,那滴眼淚始終都懸在他眼眶里,既沒有消融,也沒有掉落,在她看不見的地方,逐漸冷下來。 秦念剛準備抬頭說什么,又聽見他故作輕松又遮掩不住卑微的聲音:“那……學姐,我先去吃飯了,晚上聚餐我們再聊?!?/br> 她這才朝他點點頭,“嗯”了一聲。 江彥要走,又轉身看了看秦念身后的柜子:“啊對了,那個海外支教的資料我想帶回去一份看看,可以嗎?” “你這么著急嗎?” “不是著急,是想多了解一下,也好跟家里人早點打個招呼?!?/br> 秦念遲疑著點點頭,從柜子里拿出來一份遞給他:“這不是件小事,你好好考慮,你很優秀,即便在國內,也會有很好的發展的?!?/br> 江彥沒有再說別的,點點頭:“我知道了,謝謝學姐,那我們晚上見?!?/br> 江彥走后,秦念獨自在椅子上坐下,這短短幾分鐘實在讓她不適,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遲鈍,一直都沒有發現江彥的心思,如今他主動挑明,又過于謙卑,總讓秦念覺得自己似乎傷害了他。 甚至……甚至荒唐地覺得,江彥有些可憐。 這本就是一種極其不尊重人的想法,秦念知道自己不該這么想,可每一次和江彥的交往都讓她產生這種感覺。 她兀自坐了一會兒,腦中思緒混亂,甩甩頭,不再深想下去。 晚上十點,沈時按照秦念發給他的地址趕過去,恰好看見她被江彥扶著肩膀要上車。 他陡然覺得危險,在后面叫了她一聲:“秦念!” 江彥腳步一頓,卻沒回頭,下一瞬,秦念就被沈時攬進了懷里,臂彎里一空,江彥生澀地收回胳膊。 溫熱的鼻息撲進他的頸窩,沈時感覺到了秦念身上的酒氣,她甚至已經有些不清醒,心里瞬間揪成一團,緊張到他呼吸錯亂,轉而警覺地質問江彥。 “你們灌她酒了?” 江彥急忙搖頭:“沒有啊,學姐說她不能喝酒,我們就也沒有讓她喝?!?/br> “她都吃什么了?” “和我們一樣的啊……” 沈時盯著他帽沿之下遮在眼眶上的陰影,又問了一遍:“我問她都吃什么了?” 江彥明顯一愣,帽沿之下原本飄忽的眼神瞬間緊張地怒視了沈時一眼,轉瞬又回到平常一副無辜的樣子。 “辣炒花蛤,紅燒rou,還吃了螃蟹,真的沒有喝酒的?!?/br> “那她這一身酒氣,是哪里來的?” 兩人說話的聲音把懷里有些迷糊的人吵醒,秦念抬起手,無力地朝他肩膀上拍了一下:“喂!沈先生,你不要兇別人啊……” 沈時無奈地把她的爪子扒拉下去,將人牢牢抱?。骸澳愎砸稽c?!?/br> 江彥從帽沿底下看了他們一眼,轉身要走,沈時在后面驀地叫了他一聲:“江彥,是吧?” 江彥僵了一下,沒有轉身。 “你不要高估自己在她心里的位置,更不要高估自己的手段,今天這筆賬,我暫且記下,你好自為之?!?/br> “沈先生,您……很害怕我搶走她嗎?” 沈時對他這話幾乎毫不畏懼:“你如果只是喜歡秦念,我尚且能容你做她一個同門師弟,但你如果有別的心思,我倒是很愿意扒掉你身上這層皮?!?/br> 江彥始終沒有回頭,一只手在身側握緊了又松開:“我還能……有什么心思呢?” 他說話的聲音很輕,從頭到尾都控制得很好,幾乎要隱在夜風里,竟讓沈時也分辨不出其中的情緒。 他一直不太相信江彥這個人,他似乎是秦念身邊最沒有威脅的一個存在,資料也是干凈得一眼看到底,可每次看到他,沈時都會本能地警惕起來。 秦念也許沒有發覺,但江彥追隨著她的目光里總有一種猙獰的自卑,同為男人,沈時把那種感覺理解為愛而不得的撕扯感。 若是放到以前,沈時倒很愿意迎面搏殺,看一看他手里藏著的到底是什么刀。 但如今,這把刀藏得太深,以至于他要打破人與人之間禮貌的距離去探尋他人之間隱秘的交往,他有些拿捏不好分寸。 沈時看著他僵硬的背影,平聲的話語里似乎多了幾分勸誡的意味:“江彥,不要試圖來挑破我和秦念之間的信任達到你的目的,如果秦念有半分閃失,哪怕沒有最直接的證據,我也一樣會斷了你要走的路?!?/br> “那你就……看好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