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別讓秦念知道他還活著
從自習室里出來,外面竟然又薄薄地落了一層雪,秦念沒急著走,在教學樓前面的花壇里等人。 溫禹在人群中,被學生們簇擁著出來,遠遠看見柏樹底下清瘦的人影停下了腳步,這些年她的話越來越少了,總是很喜歡松柏,尤其是在冬天。 “秦念?!彼雎暯兴?。 她回過身來朝他輕笑。 五年了,她對他還是禮貌而疏離。 “給學生們布置作業耽誤了一會兒,冷了嗎?” 秦念搖頭:“沒有,我也剛出來?!?/br> “上次說的那幾本書我找到了,一會兒你拿回去,先去吃飯吧?!?/br> “不……”秦念本來想說不用,又被溫禹攔下。 “別再說不用了,你的胃病剛好,大夫說了讓你好好吃飯,我得看著你遵醫囑,走吧?!?/br> 溫禹不聽她為自己說什么,輕輕攬過她的肩膀示意她跟他走。 秦念也沒再拒絕,這些年她和溫禹都固執地留在自己的學校里。她在這里念了研究生又繼續念博士,她守著這座城市,偶爾去半山寺,偶爾去那個實驗室找嚴赫洲,盡管每次都被拒之門外。 溫禹也沒有走,他念完博士以后留校任教,一直守著她。 她不走,是因為沈時。溫禹不走,是因為她。 她都知道,也拒絕過,可是她無論如何,也無法改變溫禹的決定。 溫禹也跟她說過無數次:“我要做什么是我自己的事,你不必覺得我是為了你,人這一輩子要走的每一步都不是沒有用的,你怎么就知道,我不是為了自己的理想?” 秦念每次都被他辯駁得無力反抗,最后落得下風,也沒有別的辦法,這些年也就這樣不冷不淡地相處下來。她是感激溫禹的,如果不是知道了他的心思,他們應該會是很要好的朋友。 只是她心里已經有了另外一個人,她忘不掉,也接受不了別人對她的好。 吃完飯的時候秦念起身穿外套,衣服兜里一小截側柏葉子不小心掉出來,溫禹頓了一下替她撿起來,狀似無意地調侃她。 “我說教學樓前面那顆柏樹怎么跟你似的,越來越瘦,原來是你偷偷折的?!?/br> 秦念轉身看見那一小截側柏葉子在他手里,幾乎是本能地瞬間從他手里搶過來,溫禹手里一空,也有些驚訝。 發現自己剛剛有些失禮,秦念抱歉地看了他一眼又低下頭去:“對不起,溫學長……” 溫禹有些無奈,倒不是因為她突如其來的動作,而是她這種對過往耿耿于懷的狀態讓他有些不放心,他不知道該不該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告訴她。 “秦念?!彼p聲叫她,秦念卻在仔細地用紙巾去擦那一小片柏樹葉,沒有聽到。 她對待和沈時有關的一切都有超出他想象的溫柔與虔誠,明明她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沈時還能不能回來,不知道沈時是不是也這樣固執地愛著她,甚至在她的世界里,沈時已經死了五年了,而她卻像是一個不甘心的未亡人,愚蠢地守著他們之間本就不多的回憶。 “秦念!”他抓住她的手腕,聲音有些懊惱。 秦念茫然地看向溫禹,才發現他看起來有些惱怒。 “溫學長,你怎么……” 溫禹耐下性子:“秦念,他不會回來了,你守著這些東西還有什么意義?” 每次聽到別人說沈時不會回來,秦念都會豎起一身的刺,她痛恨別人跟她說沈時不會回來,卻又不知道說什么去反擊。 其實她本來就什么都做不了,秦岸川不可能告訴她五年前究竟發生了什么,她費勁周折找到嚴赫洲,他卻不肯見她。漫無目的地等下去好像是她唯一能做的事情,也是紀念他們之間有過交集的唯一方式。 她抽回手,不去看溫禹:“這也是我的事?!?/br> 溫禹看不下去她這種近乎自虐的等待,抬手扳過她的肩膀:“秦念,他永遠都不會回來,你要永遠都這么自暴自棄地等下去嗎?” “我沒有自暴自棄?!边@次她沒有躲避溫禹的目光,說得很堅定?!拔矣泻煤蒙?,好好學習,我從來沒有放棄我自己,我會好好地等著他回來?!?/br> “你是沒有放棄你自己,可是你能不能活得像個人?!” 秦念聞言一愣,不再說話。 “五年了,你幾乎沒有笑過,說話也越來越少,我上次帶你去看心理醫生,醫生怎么說的,你還記得嗎?” “秦念,你紀念他五年也足夠了,你以后的人生不能永遠只靠著和他的那一點回憶活下去?!?/br> “我只有靠著那點回憶,才能活下去?!鼻啬畎涯且恍〗匕貥淙~小心地放進包里,回頭看他,“不然你告訴我,我要怎么活下去?” 聽她這么說,抓著她肩膀的手不自覺地用力,溫禹實在有些恨鐵不成鋼:“秦念,你在我眼里從來都是獨立的,為什么要把自己人生里的喜怒哀樂都寄托在一個男人身上?秦念,你知不知道你這樣根本就不值得,也會讓你變得很廉價!” 他言辭犀利,不惜去刺痛她,試圖喚醒她的理智。 然而秦念根本不為所動:“值不值得,或是廉價與否,只有我自己說了才算?!?/br> 溫禹看秦念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實在焦心,心里的話也脫口而出:“你以為你這么做就能感動他嗎?你有沒有想過他根本就不想讓你找到他?!” “我沒想過感動誰,他也不會……”秦念下意識地去反駁他,話說了一半才意識到溫禹話里的可疑之處。 她遲疑地看向溫禹,像是要碰到一個搖搖欲墜的真相:“溫學長,你剛才,說什么?” 溫禹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緊皺著眉頭避開了她的目光。 這個秘密放在他心里兩個多月了,他也不知道該不該告訴秦念,可他也不是擅長撒謊的人,在她身邊日子久了,總有被發現的時候。 他原本只是想著能拖一天算一天,說不準哪一天,秦念就對沈時死心了呢。再說,沈時現在的情況,還是不告訴她比較好,否則其他人也不會那么堅定地不謀而合,都選擇瞞著她。 秦念反手抓住他的胳膊:“溫學長,你知道什么了對不對?你告訴我,他…在哪兒?” 在關于沈時的事情上,她有超乎別人想象的敏感,和不可撼動的決心,溫禹看著她滲出眼淚的雙眼里也浮現出一點看見救命稻草般的光亮,心下不忍,他抬手給她擦掉眼淚,輕聲問她:“如果他不想見你呢?” 她像是沒有聽到他的問題,而是去問他:“沈先生,沒有死對不對?” ****** 康復室里,秦岸川推門進去,沈時正站在窗邊,像是在看什么。 “好些了么?” 沈時應聲而動,嘴角勾了勾:“還好?!?/br> “你再這么耗下去,下半輩子可能都看不見了?!?/br> 沈時垂下眼:“快了?!?/br> “溫禹已經查到你了,我能替你瞞著秦念,但他未必能瞞得過去?!?/br> “那你就幫他瞞著?!?/br> “你打算瞞她到什么時候?” “五年前不想拖累她的,現在仍然不想?!?/br> “所以就算她跟你只隔著一扇門,你也忍著不見她?” “我跟她說過,讓她當我已經死了?!?/br> “這五年她可從來都沒當你已經死了?!?/br> 沈時皺眉,喉結滾動:“你是唯一一個能讓她相信我已經死了的人?!?/br> 秦岸川輕笑,聲音陰冷:“我確實也比任何人都希望你真的已經死了。沈時,我留你一條命,是要你下半輩子都不好過?!?/br> 沈時像是習慣了他的陰狠,半垂的眼皮輕眨:“你如果替她恨我,就該去好好瞞著她,不是讓她來找我?!?/br> “我說過了,我既不會告訴她真相,也不會攔著她要做的事。沈時,我和你不一樣,如果這個局不可控,我對她,一樣下得去手?!?/br> 半遮的清冷雙眸似乎透不出喜怒,只是眉間抽動了一下,沈時沒說話,手心悄悄握緊。 秦岸川還在他身后,瞥了他一眼的動作續道:“博諾有動作了,有批貨要過境,不過他對你的實驗還是不死心,獵鯤的人傳回來消息,他會安排人偷渡入境,目標還是你?!?/br> “我已經眼盲,就算被挾持也沒什么用?!?/br> “不管是你,還是實驗,只要死一個,對博諾來說都是有好處的?!?/br> “他什么時候運貨?” “他現在謹慎得很,三方武裝聯合盯他,沒有絕對的把握他不會動手,現在還不清楚?!?/br> 沈時垂眸思索良久,秦岸川也頓了一會兒,才又開口:“實驗進行到哪一步了?” “最后一期,最后這半個月如果沒有意外,就可以在基地擴大實驗面積?!?/br> 秦岸川點點頭:“也就是說,過了這半個月,你是生是死,都無關緊要了?” 沈時輕笑點頭:“可以這么說?!?/br> “也好,博諾這半個月不會動手,這之后你有什么意外,也與我無關?!?/br> 秦岸川說完準備走,聽到門把手響起來的那一刻,沈時的聲音在他背后追來。 “所以秦岸川,”他聲音有些哽咽,似乎帶著些許懇求,“別讓秦念知道我還活著?!?/br> 門邊的背影一僵,頭也沒回:“但我不介意讓她親眼看著你死,正好可以斷了她的念想?!?/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