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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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萊特在街上慢慢地走,他現在很喜歡這樣獨自一人做事情的體驗。在以前他喜歡熱鬧,戴安娜莊園里總是吵吵鬧鬧、笑聲和罵聲簡直能震碎地面,但是現在他不喜歡了。 或者說,有點害怕了。 他摸出了一只食指粗的雪茄,熟練地用小銀剪剪掉一個頭,劃了根火柴點燃??諝庵形⒉豢陕劦难旱奶鹦葰飧鼭饬?。 初夏的中午,街上只有他和知了,他可以漫無目的地想著一切他想得到的事情。嶄新的柏油馬路上交通線白的刺眼,他閉上了眼睛。 這路是他修的,居民區也是。他在居民眼里是“桑萊特先生”,一個富有的鄉紳。這個定位已經兩百多年都沒有變過了。 教堂的尖頂已經映入眼簾了,那不是一個華麗或者莊嚴的教堂,它普普通通,除了坐落于北側的一個尖頂塔和其上的十字架,幾乎與普通的民居無異。桑萊特從胸口掏出了一個微涼的秘銀十字架,皮膚和它接觸的地方立刻被燒灼地一片焦黑,他定定地看了看它,把它又放回了胸口處。 就這樣吧,別想了。他告誡自己。死都死了,腦袋和身子都分家了,再怎么想,又有什么意思呢? 雖然是這么說,但是當他看見墻上的耶穌圣心圖里那個棕發男人悲天憫人的表情的時候,還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個黑頭發綠眼睛的男孩。 牧師走了過來,笑著說:“真少見,您來這里?!?/br> “我不是什么虔誠的基督徒,我之所以修建這個教堂,也只是因為愛人的愿望?!?/br> 牧師選擇了沉默。 “請去忙您的事情吧,牧師先生,我就隨便看看?!?/br> “失陪了?!?/br> 桑萊特點了點頭。 他以為他可以忘記,但是不行。 他還記得那個溫柔了一輩子的女人在最后緊握著他的手,咬著牙說的話。 那時候她已經瘦的脫形了,顴骨把皮膚繃得緊緊的,看上去像一架包了層皮的骨架子。傷寒把她的生命吸走了。 她使盡了全身力氣,桑萊特卻只感覺她的手輕輕的握住了他的手腕。 我恨你。 她如是說。 桑萊特呆呆地在教堂里轉悠,不大的地方不一時就被逛完了,他在小花園里停了下來。 他抬起頭,試圖直視太陽。有一瞬間,他看見了,然后他陷入了黑暗。他的眼睛被太陽燒壞了。 在很多年前,早得這個地方還只有土路和棉花田的時候,在還有黑奴的時候,在戴安娜莊園還生機勃勃的時候,他還只叫桑萊特.諾菲爾姆的時候,他可以直視夕陽,他以前在海上當水手,在捕鯨船上,他是發現鯨魚和獵殺的一把好手,他的眼睛很好使。 然后他賺了一筆大錢,來到了這個當年有著無限未來的國度,開始繼續赤手空拳地打拼。他那時候四十歲出頭,有的是力氣和信心,帶著伊比利亞人特有的朝氣,咬著牙、篳路藍縷地建造出了一個令他無比自豪的王國。 他還記得那些年在南極附近看日出的日子,還有鯨魚嘆息似的噴氣聲。 他渴望變成鯨魚,這個愿望在現在更為強烈了。 巨大的藍鯨、群聚兇猛的座頭鯨,張開了大大翅膀的大翅鯨……它們是他的對手、他的朋友。 他很羨慕它們。 那個時候他把海洋稱作“le mar”,它是他的對手、他的朋友、他的獵場,他力大無窮,不論多么巨大和兇猛的鯨魚,還是兇猛的巨浪和風暴,都無法讓他害怕或者逃避。他是“將軍”桑萊特,可以征服大海的男人。 他到現在才知道自己多么的無知和魯莽。他現在印象最深的,不再是他和殺人巨獸在狂風巨浪中的搏斗,而是在返航的途中,看見的海豚群。它們快樂又平靜地在水面上嬉戲、跳躍和交配。 他看見了小花園里一個特殊的植物。 紅白相間的薔薇。 哦對,這個是那個小孩子培育出來的,他看到了就感到難過,便把它移植到了這里。 他踟躕著,想要摘一朵別在衣服上,就在那個銀色十字架的正上方。 “你也喜歡這株花?”桑萊特回過頭,一個黑色頭發的高加索人站在他的身后,他約莫十八九歲,嬰兒肥還沒有完全褪去,還有著亮晶晶的黑色眼睛,像一只剛剛睜開眼睛,接觸這個世界的小狗。 桑萊特搖了搖頭,解釋道:“它讓我想起了一個人?!?/br> 那個男孩點了點頭,走進草坪里,桑萊特注意到他身上穿著一整套專業的園丁用工作服,背著掛著許多剪子和噴壺。 桑萊特很好奇,他從來沒有見過這個男孩,于是他問道:“你是剛來的嗎?” 男孩點了點頭,說:“我來這附近上大學,這里有免費的宿舍,我住在這里,靠當園藝師抵住宿費?!?/br> 桑萊特想了想,這附近確實有個農業專門大學,便不理論了,說:“你好好弄吧,我不打攪你了?!?/br> 轉身要走的時候,桑萊特還是轉過了身,說道:“最近這個地方不太太平,晚上少出門吧?!?/br> 黑發的年輕人笑得眼睛瞇了起來,這讓他看上去更像一只小狗了:“謝謝你!叔叔!” 又喋喋不休地說:“我一直很害怕來到外地人生地不熟的會被欺負但是這里的人都很好誒您和牧師先生還有老師都很好!” 桑萊特有點沒聽清,只是點點頭,笑了笑。他看見了這個孩子皮rou覆蓋下的汩汩涌動的炙熱的鮮血。 嗯……難道是沒吃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