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那不容人拒絕的語氣讓蘭秋每個毛孔都在排斥。她知道在鄢冶面前無論怎么表達自己的意愿都是無用的,于是干脆閉口不言。 車子駛進了一家民國風裝修的茶餐廳。 還沒走近,糕點香氣就直逼鼻腔,甜膩膩的味道讓蘭秋感到胸悶,進到大廳,奢華的裝潢,讓人眼花繚亂,五六十年代的水晶大吊燈,花紋繁瑣的地毯,淺褐色木制旋轉扶梯,餐廳穿梭的服務員看起來都比蘭秋更像客人。 這樣的環境,蘭秋不用做什么,從踏進去的那一刻就像個小丑一樣, 直奔而來的打量眼光,讓她越發的束手束腳,她惶恐的低垂著頭,看著鄢冶的腳后跟。 走在前面的鄢冶轉頭看著身后跟著的蘭秋,那縮手縮腳低眉順眼的模樣讓他厭煩的皺了皺眉,大步往前和她拉開了很長的距離。 蘭秋就這么帶著惶恐和自卑跟著他進入了一個包間。 坐定以后,鄢冶拿出菜單一下點了十幾個糕點交給服務員,然后才對她道,“我有些餓了?!蓖耆珱]有詢問她的意思。 蘭秋一向是被忽視習慣了,但她擅長忍耐,心里即便再不好受,也不會表現出來。更何況她本來就沒有什么胃口。 她靜靜的捧著茶杯喝了一口,那帶著清香的熱茶劃過喉嚨進入到胃里,蘭秋才感到一絲絲暖意,眉目舒展,整個人仿佛活了過來。 蘭秋其實長得很漂亮,皮膚瓷白,眉目繾綣,狹長的眼角上挑時帶媚,下垂時又十分的溫和,是一副每回看都會有不同感受的耐看面容。 大概這包間替她阻隔了外面所有的打量目光,讓蘭秋覺得有一絲放松,一直縈繞在她身上那股怯懦的感覺沒有了后,整個人坐在那里就變得賞心悅目了。 鄢冶眼睛亮了亮,身子不由得坐近了些,“蘭秋,別這么死氣沉沉,咱們聊聊?!?/br> “……”他們之間有什么好聊的呢? 那些發生在小時候令她痛苦的事情是因為有他參與。 此刻面對面相視而坐的現在是她無可奈何的妥協。 同樣的年歲,他過去現在甚至將來都會一如既往的光鮮亮麗,而她過去現在甚至將來都將是一地雞零狗碎。 坐在他面前,蘭秋覺得光是忍住不去自卑都已經筋疲力盡,她實在是不知道可以聊什么,于是便這么神色淡淡的沉默著。 見蘭秋不說話,鄢冶便坐直的身子認真的看著她,“蘭秋,你對我就這么的無話可說嗎?還是因為昨晚的事情生氣?” 蘭秋連忙搖頭,“沒有?!北蝗朔砒澴訜o論如何都不可能做到心平氣和,但為這種事就生氣實在也犯不上。 “可我還是想給你道歉?!?/br> 她這樣的人其實被忽視都是常態,沒人會因為這種事情而向她道歉,她也計較不過來。鄢冶這樣的身份會鄭重其事的為昨晚的事情對她說抱歉,她有些驚慌甚至在里面又生出了不必如此的微妙情緒。 她從杯子上抬起頭正對上他流光溢彩的目光,心里微微顫了一下,又飛快的垂下了眼瞼。 “不止如此,我還要為我小時候的事情向你道歉。那個時候我做了很多混蛋的事,給你和你家人造成了傷害,我感到很抱歉?!臂骋本瓦@么直直的看著她,誠懇道,“我后來去找過你,想給你說聲對不起,但我沒找到你呀……現在又遇到你,我真的挺高興的。蘭秋,雖然有些遲了,但我現在還是想認真的給你說聲對不起,你能接受嗎?” 鄢冶無論語氣還神情都特別的誠懇,弄得蘭秋很緊張,反而有些不好意思。 她那個時候是恨過鄢冶,如果不是他,她應該會考上好的大學,然后有完全不一樣的人生,只不過了這么多年,時間總是沖淡了一切,也漸漸覺得可能是命運的安排。她早就不恨他了,就像小時候總搶她洋娃娃的小孩子一樣,她不會因為他搶過她洋娃娃而記恨他一輩子。 在那認真懇切的目光里,蘭秋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這么多年過去了,什么都改變了,眼前的鄢冶也不是什么洪水猛獸,她那里需要那么過度防范,從遇到鄢冶到現在,她心理的疙瘩慢慢消融了,于是她發至肺腑的對他一字一句道,“沒關系?!?/br> 鄢冶嘴角也勾出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目光如炬的看著她良久,最后看得蘭秋不好意思的撇過了臉。 這時候精美細致的糕點陸陸續續的端了上來,鄢冶熱情的招呼她吃。 蘭秋一向是不怎么喜歡甜食,再加上胃里不怎么舒服,吃得不多。 鄢冶一邊吃著一邊問著蘭秋他走后的事情。 蘭秋就大概說了一下她輟學以后,覺得一直洗車掙不了什么錢,正好那個時候修理需要人做續保工作,她就去了。后來聽里面的一個同事說,去大城市更能掙錢,于是便到了C市進了現在的公司。 鄢冶點點頭一一附和著,然后說,“那件事之后,家里就把我弄去國外留學了,回來就待在祖籍京城,做點生意?!?/br> 蘭秋想著當時的窘迫和無助,胸中憋悶不已,實在也不知道說什么,只是淡淡的哦了一聲。 鄢冶便放下筷子,又鄭重其事的對她道,“對以前的事,我真的感到很抱歉?!?/br> 蘭秋從來沒有被人這么重視過,即便那可能只是一些場面話,也讓她覺得受寵若驚,心中對鄢冶最后一絲芥蒂也消失了,她連連擺手表示,“沒關系,真沒關系已經過去了?!?/br> 鄢冶也綻出一個好看的笑容,“而且這次我也應該謝謝你?!?/br> 蘭秋立刻感覺到他接下來要說正事。雙手在裙子上搓了搓,正襟危坐,其實她對這個是沒有譜的。雖然有往年的經驗,可以參考借鑒,但畢竟有限,而這次活動無論從噱頭上還是公司投入的精力上都和以往的不同,她怕搞砸了?!澳沁呌惺裁刺厥庖髥??” “別緊張,這個十周年慶這個每個板塊都有專門的人做,你只需要做好你們續保的規劃就好了。你們板塊場地需要怎么布置,需要設什么窗口到時候給專門的人說就可以了?!?/br> 蘭秋嗯了一聲,如果只是續保這塊單一的板塊那就簡單多了。 鄢冶又說了一些,他那邊的要求,這次十周年慶聯合他的新店一起他是想弄得盛大一些,所以才親自到場,后面也提了一些自己的想法。 蘭秋默默的聽著,掏出隨身攜帶的筆記本把重要的事項認認真真的記下來。 蘭秋的字很漂亮,修長提拔如雪中翠竹,頗有風骨,如果說字如其人的話,這點可和她平時怯懦的模樣大相徑庭。 她就這么低垂著頭,柔軟的發旋,小小的臉頰,睫毛卷翹,潔白整齊的貝齒輕輕咬著櫻紅的下嘴唇,盡收鄢冶眼底,他就這么看了一會兒,突然抬起手摸了摸她的頭發。 蘭秋如遭雷擊一樣,身體猛的一震,嘩的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不怪蘭秋反應過激,她已經很久不曾和人有過接觸,此刻慌張不已,有種破門逃離的沖動。 鄢冶尷尬的收回手,眼里閃過一絲異樣的神色,他摸了摸鼻梁站起來道,“寫好了嗎?那我送你回去?!?/br> 要走到門口還得走過長而亮的走廊,這光影璀璨的設計,將筆直的長廊妝點得富麗堂皇,身后將洗得泛白的帆布包抱在胸前,唯唯諾諾的人看在眼里只會讓心情郁卒。正好褲兜里的手機瘋狂震動起來,鄢冶掃了一眼手機備注——暴躁大姐,一刻都不敢耽誤飛快的按了接通鍵,健步如飛的往前走,和蘭秋拉開了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