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已經到了晚上七點四十五分和五十五分之間。

    在鍍錫比特區某座正在舉辦訂婚盛宴的豪華山莊的附屬建筑物里，少年游牧端坐在場內最中央賭桌的配套高腳椅上。他穿著檸檬黃短袖，頭戴紅白方巾，綠色的絨毛桌布是他的背景板……中央賭桌每日流水最低3000萬，從少年A到少年Z，坐過那個位置的人多了，是什么使他如此不同，如此的有吸引力？是因為色光三原色混合了顏料三原色后又加入了帶有黑白的灰階嗎？

    不，不，是因為即便沒有波普元素他也美得如同神諭！

    顏狗抱著小腿倒在地上，翻來覆去地哀嚎打滾。跟玩貪吃蛇似的把身后的醫療機器人們甩來甩去。醫療程序沒有辦法，最后只好圍成一個圈，把他圈在最里面，試圖檢查那條疑似受傷的小腿。

    突變引來了不少人，一會兒功夫就在廳里隔出一塊禁止通行的區域。就連克里斯背后那個正在通話中的男人都側過眼來。二樓的軍官們支著欄桿，指點議論著：“看見了嗎？那個小子，愛麗絲，剛剛那一下可真帶勁??！”

    “你干了什么？”顏狗的同伙被激怒了，他們從名叫櫻櫻的閃亮少女周圍竄起，叫嚷著：“你想干架？好呀，過來，咱倆來一場！狗娘養的！抓住他！”

    保鏢們沖上去扯游牧的胳膊，把他腦袋按死死地按在賭桌上。

    人群里嗡的一聲。

    事情鬧大了。

    【他們】之前總是抱怨【他】不聽話，不夠低調，說：“航艦失蹤，能源泄露，酒店爆炸，你還想再制造什么災難？找藥劑也不是這么個找法。再這樣下去我們出去都不敢帶你啦！”

    游牧當然知道這么做得后果。雖然從那幫家伙第一次在校園里堵他開始這件事就已經超出了學生活動的范圍。但是，直到剛剛，游牧才真正下定決心：如果由著雷迪麥加的家伙們擺布，必定很難收場，必須想個法子一勞永逸才行。不然的話，之后的每一天他都得和不同的小混混打架。沖突沒完沒了，挑頭的不收手，情況只會一天比一天糟。

    所以這次他先開口，對著克里斯說：“瞧你們的意思，是要人多對付人少了？”

    克里斯背后的男人瞇了瞇眼?？死锼箘t是微微一笑，贊賞他的坦率與天然?！翱茨阍趺蠢斫?。其實就我自己而言并不喜歡打打殺殺的事。這是訂婚宴會，拿點份子錢，好吃好喝，你好我也好不是嗎？我這邊只想知道上午的事是不是你做的，還有就是讓你放棄軍隊的實習資格，非常簡單。是你把它變復雜了?！?/br>
    游牧打斷他，“你剛剛可沒提軍隊實習的事?！?/br>
    “是么。那我現在說了。軍隊實習名額，你想要，我們也想要，這可怎么辦呢？需不需要和你的監護人商量一下？你還小，可能體會不深，在大人的世界，有很多東西比意氣用事重要的多，例如，能不能吃上飯。而用鈍器不會出人命。你能明白嗎？”

    “我能聽懂?！庇文练浅Ｆ届o，“我不答應，你們就會把我身邊的人拆解扭曲、破碎重塑成長滿人頭的防盜門、能蠕動呼吸的地毯或者帶有五官的玻璃窗，讓鳥把他們的鼻子咬掉，對么。顧勻錚的事不是我做的。如果你們硬要按在我身上，我也沒辦法。你們調查過我的食譜么？”

    “食譜？”

    “嗯?！庇文潦疽夥砰_他，克里斯思索一下，揮退了他身上的保鏢。

    游牧在睽睽眾目下站起，走到罵罵咧咧的顏狗邊上，一腳踩斷他另一條腿，說：“我不是吃素的?！?/br>
    “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唉！嗷呀！嗷嗷呀呀！”

    趾高氣昂的閃亮亮美少女櫻櫻當眾脫下帶閃的紫色高跟鞋，往顏狗腦門上狠狠一擲，“別他媽叫喚了你這臭傻逼！”

    “櫻……你……”

    櫻櫻脫下另一只高跟鞋攥到手里，對著賭桌邊的其他年輕人，（她手中的高跟鞋跟有10厘米長設計師把它設計得像改錐），“怎么的？你們也想做臭傻逼嗎？”

    櫻櫻中指指著游牧冷笑道：“跟我玩暴力，你嚇唬誰呢？想蹬鼻子上臉？告訴你，jiejie我從不慣你這樣的！拿繩子來，我要親自把繩子套他頭上，看他多久能被勒出尿！”

    “行了行了……”克里斯單手捂著腦門，一邊攔住盛怒的美少女，“好歹是個大小姐說話文雅些吧”，一邊攔住出格的游牧，“你究竟想干什么劃下個道”。

    游牧看了看克里斯，又看了看腳下的顏狗?？死锼巩敿匆慌淖雷?，說：“真做絕了你是出不了這門的。不如這樣，這里是賭場，咱們賭上一局，你贏了今天就當什么都沒發生過……”

    游牧沒說話，繼續看著蠕動的顏狗。

    “……能不能行給個痛快話?！?/br>
    “不行?！?/br>
    “繩子！繩子呢！”

    克里斯握緊拳頭，問：“那你想怎樣？”

    游牧盯著克里斯，一字一句地說道：“這里是賭場，咱們賭上一局，你贏了今天就當什么都沒發生過……”

    “這和我剛才說的有區別嗎？”

    游牧點點頭：“我贏了軍隊實習名額歸我，凱文?雷迪麥加也不準再煩我。這個（指顏狗），你們叫他臭傻逼是嗎，這個臭傻逼也不能私下尋仇，你答應嗎？”

    “行，行，軍隊實習名額的事好商量，凱文也不會再sao擾你?！?/br>
    “那這個臭傻逼呢？”

    顏狗：“你才是臭傻逼！你們全家都是臭傻逼！賤人老子一槍崩了你！”

    克里斯奪過櫻櫻手里的高跟鞋砸向顏狗，槍打偏了，子彈貼著圍觀女賓的腳腕在墻上開了個洞。兩秒之后，女高音似的尖叫，涌向四面八方。

    顏狗驚恐地嚷嚷：　“克里斯？！你哪邊的？！你中邪了？！”

    在訂婚宴上開槍你才中邪了！

    克里斯活了小半輩子從來沒有這么心累過：這個漂亮男孩腦回路異于常人，不要再挑釁他了，他已經踩斷你兩條腿了，連第三條腿你都不想要了嗎！

    克里斯平復了一下，說：“我管著他！你先給他踢過來！”

    游牧奪過顏狗的槍，克里斯差點炸了，長臂一張趕緊將櫻櫻護在身后。游牧瞥了他一眼，把槍別到腰后，像一個身負重任的足球運動員一樣，將顏狗踩得更結實。

    神啊，可快點他媽的結束吧。

    保鏢們已經做好擒拿的準備，卻始終沒有得到命令?？死锼箶[擺手，疲憊地說：“算了，就讓他（指顏狗）那么呆著吧。你想賭什么，骰子還是紙牌？”

    游牧厭煩地瞅向克里斯，“你還記得你之前說過的話嗎？就是七點三十七左右，你說這事你做不了主。既然你做不了主，那你現在答應我的這種行為是不是叫‘開空頭支票’？你保證的事真能作數嗎？萬一你也和其他人類一樣說話跟放屁似的，相信你的話的我，不就顯得很傻嗎？而且，就算你說的是真的，底下的人也會為了討好你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事，到頭來還不是一樣嗎？”

    “哇哦哇哦！”二樓的軍官們沸騰了：什么！愛麗絲竟然是邏輯鬼才，而且還會說臟話，這也太難頂了吧！

    賭場外，綠蔭草坪。

    聚餐最麻煩的在于喝酒，社交最麻煩的就是寒暄。往常蕭礫城有小白策應，上來就敢起高調，先噸噸噸干它八杯度數高的，把周圍人喝懵，再輪番上陣將能站著的挨個放倒。如此，蕭礫城便能屹立于不敗之地。

    可是現在小白不在，那幫搞政治的，又心黑不好答對，時間一長蕭上校就忍不住像他爹那樣散發出一股夾雜在機械主義和存在主義之間的冷漠氛圍，激發人的征服欲。最后還是一起出過征的后輩們過來解圍，擠進來講了五六七八個葷段子，逗得老狐貍們哈哈大笑，這才把蕭礫城撈出來。

    “這么積極？說吧，都打我什么主意？”蕭礫城拉松領帶?，F在播放的這首歌，十年前特別火。十年前，正是蕭礫城畢業那陣：晚風總是很溫柔，林蔭路上到處都有青青草香。即將滾蛋的老學長老學姐們在體育場周圍擺攤，相熟的人坐在一塊兒，邊上點一盞小燈，沒有瓜子和汽水也能干嘮半宿?？粗?、看著一波波稚嫩的臉孔從面前走過。

    后輩們哈哈大笑，摟住他的肩膀來回晃悠，“什么打主意！不能喝就直說，不丟人！”

    你們當我這雙銳利明眸是瞎嗎？蕭礫城笑著給他們一人來了一下，任由他們擁著，沿著幽靜的小徑前行。

    “沈上校對你們怎么樣？”

    沈上校，沈在磷，畢業于云山軍校，最近剛剛離婚復出。蕭礫城自請掛職星聯學院后，艦隊便由他接手。

    “挺好的。沈艦長秉性正直，還難得的能屈能伸，就是有點文藝青年?！?/br>
    “啊哈？”沒聽說沈上校有這毛病??？

    “他閑著沒事的時候愛對著桌球桿發呆，還用茶水在桌上劃拉字，劃拉完了還擦掉，神神秘秘?！?/br>
    蕭礫城不由想起道上的隱秘傳聞：沈上校與前妻是政治聯姻，前妻不檢點，想伙同野漢子抓沈上校把柄，把沈上校糟蹋成戴綠帽也不敢聲張的提款機。一個賭場荷官看不過眼，在決勝局聯手沈上校反殺，破了jian夫yin婦的陰謀。作為回報，沈上校穿著軍裝躺在賭桌上，任由荷官弄了一宿。

    不過道上什么都傳。有的還說蕭礫城和蘇冥是表面冤家，私下里早就搞到一起了，每天早上蕭礫城都半推半就媚態橫生地伏在教室地上，雙膝分開，將蘇冥硬邦邦的家伙一縮一縮地夾入體內……連套都不戴……干完還給蘇冥喂奶……

    哈——哈——哈——可見傳言之他媽無稽！

    臺階一級一級上延，盡頭一座掛滿星燈的涼亭，頂蓋和邊柱上爬滿怒放的細碎小花。這種小花是云山六枝草的變種，在云山星系的古老傳說里，它象征著“等待”與“隱秘的愛情”。

    白星乘正在花下自飲自酌，背后的群星明亮到不可思議。此情此景堪稱“大師的作品”、“最完美的作品”。連聯盟博物館的鎮館之作，也比不上他手邊的一顆星星。

    蕭礫城毫不留手地揪住后輩們的脖頸：　　“都想什么呢？擠兌我是不是，擠兌我是不是？膽子肥了！沈上校是不是天天挨你們欺負？”

    后輩們連連討饒：“不敢不敢，哎呀呀呀，打住打住，沒人欺負沈上校啦……”

    外面的聲音那么大，白星乘當然會注意到。他愉快地看著幾個前途無量的軍官們男子高中生似地打鬧成團，緊繃的肩膀第一次感覺到輕松。

    突然，其中一個后輩停了下來，認真地說：“艦長。你對白上校的心思我們都知道。一個籬笆三個樁一個好漢三個幫，這么多年了你倆還沒成，弟兄們可不得幫襯幫襯？”他拍著蕭礫城的肩膀，鼓勵道：“當年就說過，艦長結婚，咱們主艦合伙包個最大的紅包，讓艦長把這些年隨的禮都賺回來?！彼训却鄷r的戒指塞進蕭礫城手里，催促著：“他在看你了！這么好的機會，還不快去！”

    他們把蕭礫城推到白星乘面前，哄的一下作鳥獸散。白星乘不明所以，太妃糖似的眼眸溫柔地注視著蕭礫城。

    蕭礫城無話可說，只能藏起戒指，一再微笑。

    總是有人好奇小白和小蕭明明都黏糊成那樣了怎么還沒在一起。理所應當的事沒有發生，當然有它背后的原因。整個宇宙都是愛的越多的人越受煎熬。

    這時遠處突然傳來一聲驚響。遠辰星際運輸公司開設的賭場門口嘈嘈雜雜，蕭上校和白上校對視一眼，雙雙往賭場趕去。

    賭場內，二樓座臺。

    已有不少軍官拜倒在愛麗絲的牛仔褲下，暗暗在心中搖旗吶喊：打架不丟人，誰輸誰是王八，開弓沒有回頭箭，上啊愛麗絲，頂他，攥出他們的尿來！

    也有人持否定態度，認為這個孩子過于囂張了?！八€是沒搞清狀況。故意傷人，人證物證具在，一旦克里斯他們報警，學?？隙ㄗ鎏幚?。即便只是記大過，他的前途也就毀完了，何況一個軍隊實習名額？往后雷迪麥加他們也不會罷休，現在鬧出這些有什么意義。只會讓人更看輕他?！?/br>
    “檔案有污點的人進不了軍隊，莫非……愛麗絲他不知道？！”

    “但是，以凱文那伙人的尿性，即便這個小美人從進門就服軟，也不會有什么好果子吃……左右都是挨欺負，不如惡心他們一下？”

    “意氣用事！愚蠢！”

    “啊啊，不要那么嚴格啊，都怪凱文·雷迪麥加是個變態，愛麗絲也是進退兩難吶……”

    “小孩子自以為是的把戲?！?/br>
    爭論中，有人表示不解：“既然報警就能解決，克里斯為啥還在這兒磨蹭？他磨蹭啥呢？他傻啦？”

    克里斯深吸一口氣，把劉海撩至頭頂，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也就是他心理承受能力比較強，換個人來，腰間盤都得梗突出嘍?！斑@么不信任我，那我們就是沒得談了？”

    游牧直直注視著他的眼睛，“這里是賭場，咱們賭上一局，你贏了今天就當什么都沒發生過……”

    “這句話你今天已經還給我好多次了?！?/br>
    “而且我……”

    克里斯等他說下去。

    游牧沒下文了。

    美少女櫻櫻發怒：“你丫發聲裝置被掐了是吧！”回手抄起身后玻璃果盤，作勢要讓游牧腦袋開花，胳膊剛舉游牧便眼疾手快地掏槍指向（腳底的）顏狗。櫻櫻胳膊一矮，果盤近距離扣在身后女跟班頭上。

    First　blood！

    眼見場面越來與兒戲，有軍官回過味兒來，問道：“小段呢？小段在哪里？”

    小段是今晚訂婚宴的男主角，眼下這幫名流都是他召集的，而且作為主人，宴會上出了什么事理應出現，怎么都這會子了還沒動靜？

    “他被絆住了。遠辰星際運輸公司的老總們輪著給他灌酒。白酒?！?/br>
    說這話的人身穿一套帶銀灰條紋的深藍色西裝，左胸口袋按照星系風俗插了朵白色百合，每個細節都收拾的妥帖利落，顯得人很穩重，而鼻梁上支著的那副茶色墨鏡，又讓他顯得活潑時髦?？磥硭呀洀暮颓捌拊谫€桌上分財產的打擊里恢復過來了。

    究竟是多么愚蠢的人才會拋棄這么優秀的丈夫去外面找小白臉??！

    沈上校越眾而出，頂著議論走到游牧和克里斯中間，清雅地說：“他讓我來看看什么事?！睂τ文翜匮缘溃骸拔易鲋?，就按你說的?！睂死锼箘t是：“賭完后你倆講個和吧?！?/br>
    沈上校雖只是個上校軍銜，背后靠著的卻是云山星系的云元帥。云元帥橫行霸道、蠻不講理、還賊他媽護短，放眼整個聯盟星除了幾個新出的年輕小輩不尿他這壺外，剩下的全都得禮讓他三分，給他大大面子。

    而且沈上校是出了名的公正，和兩方都不太認識，純是為了阻止混亂來的。從這個角度看，除了男主人，還真就是他最合適。

    見他親自出來遞梯子，克里斯從善如流，跟游牧介紹：“沈上校是女方親友，既然來參加訂婚宴會，主人家你總該信得過?！?/br>
    游牧點了點頭。

    劇情終于走上正軌，克里斯不免露出微笑，他暗示性地說道：“賭哪種？骰子？撲克？”

    沈上校善意提醒游牧：“你還未成年，玩桌游吧?！?/br>
    沈上校所言非虛，就跟剛才有人擔心克里斯以“蓄意傷人”為由報警一樣，如果有好事者把游牧賭博的事往學校捅，他還是會被記大過處分，那樣有什么分別？

    游牧卻認真地說：“條件是我開的。方式該由他選。這樣才公平?！?/br>
    克里斯會意，他轉了轉手上的綠色戒指，謹慎地建議：“那就……桌游里的骰子撲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