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爹,你看我給你帶了什么?”高遷渾身濕透一路淌水而來,撲跪在地上欣喜的掏出兩塊沾了灰的饅頭。 高伯言坐在冰冷的角落顫抖著伸手,卻不是伸向那塊饅頭,而是摸上高遷滿是泥土的臉,他眼淚婆娑,又垂眸瞧著他破爛不堪的衣袍。一些話哽在喉嚨好一會兒才沙啞開口:“遷兒......讓你受苦了……” 高遷笑著搖頭,然后將手里一塊放在他手里:“爹,快吃吧?!?/br> 高伯言欲還卻被高遷推至他嘴邊,只聽高遷道:“爹,我看著你吃?!?/br> 高伯言眼眶濕潤,他舉著手里沾灰的饅頭隨后緩緩張開了嘴。 高遷四下張望,納罕道:“娘去哪了?我還給她留了個?!?/br> 聽后,高伯言咬下饅頭,大滴淚卻順著臉頰滑落,下一刻他泣不成聲。 高遷終是猜到了什么,他紅了眼眶,吸了一口涼氣:“娘……她是不是去求鎮伯侯,讓他向國主替你求情了?” “是?!?/br> 最后一塊饅頭從高遷手中滑落,跌進一灘泥水里。 “為什么?娘不是不知道鎮伯侯對她早有意,她這般......”高遷攥緊拳頭,滾熱的淚滴落在地,隨后沉重嘆氣:“她這是陷入虎xue啊?!?/br> 高伯言抹去眼淚,忽而釋然了般笑道:“倒也好,免得你娘跟著我受苦?!?/br> 但是話音剛落,高伯言雙眼一闔重重的向一旁倒下。高遷一驚,他急忙覆上高伯言的額頭,隨后他收回手,垂眸時瞧見了高伯言臉上不知何時生出許多紅痘來。 律子寒立在二人身后許久,忽而眼前一亮,緊接著是一名清瘦的少年背著一名渾身是紅痘的中年男人在街上四處求醫。 “快滾!這是痘瘡,沒法醫!” “古書早有痘瘡醫治之法,我只需要前胡、甘草、生地、玄參、當歸便可,”高遷當即跪下,哀求:“求求你了,求你給我點草藥救我爹,他快不行了……” “這些草藥難采的緊,我給你們臭要飯的做甚?” 高遷咬牙:“你可知一書里曾說,醫者治病是不分貴賤的?!?/br> “呵,快滾!” 幾天后高伯言最終沒撐過去,死在了高遷的后背上。 “爹!” 小巷里響起一聲嘶吼。 律子寒聽后,終是動容了,眼里不知含憫多還是悲多。這時他后退一步,一名面容較好的女人撐傘穿過他的身體撲倒在地上,哭喊著喚高遷的名字。 而此時,高遷倒在地上蜷縮著,痘瘡已經在高遷清俊的面容上肆意生長,加之破了的痘流出黑水,如今的他早已面目全非,卻還一息尚存。 撐傘的女人被仆人強行拉離高遷,隨后沈宛跌在地上哭泣,一雙馬靴停在她身邊,她抱住男人的雙腿苦苦懇求:“侯爺,我就遷兒這么一個兒,求求您救救他?!?/br> 鎮伯侯蹲下身擒住沈宛的下頜,聲音冰冷至極:“那你是嫁還是不嫁?” 沈宛沉重的合上眼,嘴角上揚不知是哭還是在笑:“我嫁?!?/br> “好?!辨偛钫酒鹕?,對身后屬下冷言:“去請北臨最好的大夫,高遷若死了,提頭來我?!?/br> 律子寒轉身走出了小巷,迎面是一名長相丑陋,滿是痘瘡疤的少年拉著一副用魚玉佩換來的棺材凄冷地走在街上,行路之人皆用瞧怪物的異樣與驚恐打量他。 彼時接親隊伍聲勢浩大的迎面朝高遷行來,高遷并未停下腳步,直到騎馬在前的鎮伯侯抬手示意隊伍停下。 一名士兵上前拿矛欲打斷高遷的腿,卻被他反手緊攥,他側面抬眸,眼底閃過一絲狠厲,士兵當即嚇得跌在地上。 高遷順勢接手長矛倒握在身后,面向鎮伯侯。 高遷厲聲:“我爹尸骨未寒,死前并未留下休書,死后高沈氏仍是我爹的妻子,鎮伯侯這是要做什么?” 沈宛聞后,當即掀開蓋頭走出花轎。幾名丫鬟上前拖住沈宛,卻被她猛地推開。 鎮伯侯給身后人使了一個眼色,幾名士兵扣下了沈宛不準她再上前一步。 “遷兒,聽娘的話快離開這!” 高遷恍若未聞,咬牙沖鎮伯侯道:“我今日代父上陣,一定要殺了你?!?/br> 鎮伯侯嘴角上揚,士兵將青銅戟遞與他,隨即腳踩馬背旋身而下,戟在他手中自然翻轉,落地后戟朝高遷掄去。 二人當街打斗起來,可年少的高遷怎會是久經戰場的鎮伯侯的對手。幾番打斗下來,高遷滿身傷痕,跪在地上垂著頭還剩幾口氣。 鎮伯侯懶得瞧他,轉身翻身上馬,而沈宛卻借此機會掙脫出來奔向高遷。她蹲在地上顫巍巍地捧起高遷丑陋的臉頰,心疼地輕輕為他抹去嘴角鮮血。 “好孩子,你爹以你為榮?!闭Z畢后,沈宛站起身面向鎮伯侯。 “靳賀,巫山一別,謝你記我多年,但我這一生對伯言忠貞不渝,早已容不下旁人?!彼纬鲂渲惺孪炔睾玫呢笆?,猛地朝心口上狠狠一扎。 鎮伯侯一驚:“沈宛!” “娘!” 高遷急忙接住倒下的沈宛,將她抱在懷里低頭痛哭。 “娘,不要走……不要……” 鮮血不停從她嘴里溢出,她伸手覆上高遷的臉:“遷兒,你記住,娘這一生不悔嫁入江清高氏,更不悔在那個戰火紛飛的年代結識你爹,你爹是英雄,高家祖輩皆是英烈,高家……咳!噗!” 高遷搖頭,痛哭道:“娘,你休息吧,別說了好不好?” 沈宛憋著一口氣,“高家不該敗落至此……遷兒,你要好好活著……活著高家才有希望……希望……”話音未落,覆在臉頰上的手匆然落下。 “娘!” 高遷垂首發出一聲嘶吼。 律子寒眼眸一縮,當他再睜開眼睛的時候,自己已經回歸真身了,他眼前的火越燒越旺,時而發出“噼啪”的聲響?;鸸庵?,高遷正負手仰面不知在瞧什么。 “你是英烈之后,為何落得如此下場?” “因為我最后殺了鎮伯侯?!?/br> 律子寒緩緩站起身,一步步走向他,而這時高遷回首望向律子寒。 “你想借生死冊改命,對吧?”語畢,二人之間的距離僅一步之近。 高遷垂眸每每與他注視,總會被他的眼睛所吸引,一百年前第一次見他是如此,一百年后更是如此。高遷抬手,原是想覆上他的臉頰最終卻將他發頂的一片枯葉拂去。 他低聲:“你可愿幫我?” “嗯?!?/br> 高遷清俊的皮囊上露出喜色:“當真?” “二十天之后,帝君將歸其真身中天北極大帝,會在神界與眾神同慶新年。那個時候正是酆都結界最薄弱之時?!?/br> 高遷側過身去,“沒錯,所以我才來此?!?/br> 律子寒仍有一點不明,他語氣微微柔和下來:“我的修為在閻羅里并非最好,而且我身體里面的東西我并不能很好的cao控他?!?/br> 聽后,高遷回首反駁:“不,你可以,你是可cao控萬靈,草木皆兵的三殿下?!?/br> 律子寒也沒料想他竟會如此,律子寒察覺到他自從來到北臨后,對自己的言行舉止就很莫名其妙,讓他猜不透。 高遷:“生死冊的陰卷由兩只極惡之獸看護,一只就在北臨腳下,一只在冥司。哪怕極惡,也是由靈而生,皆在你的掌控之中,如此還不厲害嗎?” 這時,一道刀風襲來,院里的柴火當即被吹的滿地狼藉。塵風散去,一名倒握長柄刀的男人出現在院里。 “夏侯!” 律子寒興喜的正要上前,卻被高遷一把攥住手腕。 夏侯刈雙眼微闔,殺氣騰騰,“放了子寒?!?/br> 高遷嘴角噙著笑,手上一用力,律子寒便被他帶入懷里,他眼尾一彎,言語間像是在宣告主權,“我不僅不會放了他,還會將他留在我身邊?!?/br> 聽后,夏侯刈攥緊長柄,蓄力待發。 高遷挾住律子寒的兩頰,微微扳向他自己,隨后他俯身貼在他耳邊,濕潤的氣息撲打在耳尖,簡直撩撥心弦:“我今日不想殺人,你知道該如何去做吧?” “嗯?!?/br> 高遷這才安心地松了手立在一旁。 “夏侯,你回戶川吧,我沒事的,”他往前走了一步,見身后人沒有反應便又上前一步,“包子要是醒來發現你不在了,他會難過吧?!闭f著他再次上前,他別有深意望向夏侯刈然后緩緩啟唇,無聲地說了一句話。 高遷覺得二人的距離有些近,于是開口:“子寒,過來?!?/br> 律子寒走前朝夏侯刈眨了一下雙眼,確定對方明白自己意思之后他回到了高遷身邊。 夏侯刈雖然懂了律子寒的暗語,也收斂從他身上迸發出的鋒芒,但是對高遷仍舊保持一種戒備狀態,他眸光里的狠與冷時刻并存,他死死盯著高遷害怕高遷會做一些對律子寒不利的事。 高遷手肘搭上了律子寒的肩,他嘴角勾起一名耐人尋味的笑:“做的很好?!?/br> “我也希望你遵守諾言別對他動手,”律子寒淺淺地吸了一口氣,“我們走吧?!?/br> 他話音剛落,二人消失在了院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