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只如初見
他還是第一次被人拿槍指著趕出門…… 林栩云狠狠地瞪了一眼那扇早已緊鎖的防盜門,終究是不甘的離開了。經過轉角時,他不動聲色的抹了一把面皮,將一層薄面具撕了下來,揉了揉隨手扔進了垃圾桶。幸虧他留了一手,否則這次到云城的任務就徹底失敗了。 也虧那個男人仔沒仔細幫他上藥,否則很容易會被看出傷口附近有些異樣。林栩云來到高處,拿出特制的衛星通訊器接通。 這個城市幾乎所有的對外信號都會被攔截,只有這樣才有可能與外界取得聯系。 “老大,我到那小子家查過了,沒法百分之百確定是那個人,不過……我現在越來越懷疑他了,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不能聯系,我會把云城所有的門給你發過去?!?/br> A計劃失敗,那就B計劃,林栩云盯著數百米之外那扇灰色的防盜門,露出泛著冷意的微笑。 假期在日復一日的虛度中悄然流逝。 “親愛的自由公民們,云端樂彩誠摯提醒,下午五點正式開盤,請各位及時下注……” 連接各處電線桿的擴音器以及眾人所收聽的收音機中均傳來了這樣的播音,對云城人而言,這一切都習以為常。樂彩算是云城的項目中風險較小的一類,那些賭技和運氣較差的人可以分攤資金買入彩注,只要能壓中三色或者三數以上便是小賺。 一般來說下一條播報應該是云城本地幫會靖云幫的賭場宣傳,但不知為何,播報中跳過了這條,而是直接進入了廣告。 邵夏笙把最后一件衣服掛上竹篙,吁了口氣,然后回身到衣柜旁翻找起來,在衣柜的最底下,翻出了一件還算嶄新的校服。若不是廣播提醒,他都快忘了有開學這回事。講來也奇怪,云城已經淪落到這種境地,某個資本頭頭卻還在著手運營學校和治安管理部門。 云城唯一的學校東云學院,開學的時間……恐怕比外界晚上了一個半月,一學年的時間也比一般學校要短,一個老師任多門課程(因為極度缺人愿意來老實干活兒),課程安排也十分簡陋,基本上老師想上什么就上什么,幾乎沒有安排作業和考試。 與之相對的,校內舉辦的其他活動十分豐富,同時全都與“賭”有關……要改變一個人的人生,從改變他所受的教育開始。邵夏笙隱約察覺到幕后之人的目的,但他個人無力改變任何東西,直到如今,都選擇了隨波逐流。 陽光透過窗臺,將一室陰暗盡數驅除,明天太陽也會如今天這般照常升起,他的人生已經但陽光的背面,骯臟的暗流仍在流動著。 云城廣場的西南角有一處隸屬于靖云幫的賭場,離靖云幫的對頭虎云幫所掌管的地盤最近,今天,這里將舉行一場盛大的聚會。 昏暗的燈光下,一桌賭局正默默進行著。林栩云沖對面面色逐漸陰沉的男人微微一笑,將自己的底牌盡數翻出。 “同、同花順!”對面桌的幾個小弟驚呼了一聲,而站在林栩云身后那幾個人反倒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注1) “真是沒見過世面?!逼渲幸粋€染著黃色頭發的人嗤道。巧合的是,這個人正是那天在大街上追著林栩云暴打的一伙人之一,他完全沒認出自己的老大便是那個無禮的新人,現在正一臉崇拜的看著林栩云。 林栩云臉上的傷已經好得七七八八,撕下面具后五官形狀稍有變化,也難怪原來那群人會認不出來。 長桌對面的男人冷哼了一聲,底牌都沒掀開,認栽般把籌碼推了出去。 “這樣,那我們以后跟靖云幫的收入是五五分,如何?”男人是虎云幫的老大胡商鳴,虎云幫和靖云幫的關系一向貌離神合,畢竟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敵人云盟,但雙方各種明爭暗搶是無法避免的。在云城想站穩腳跟,不僅要靠武力,更加要靠賭術,他沒想到這個剛剛取代靖云幫老大的男人竟這么厲害,連續三局他都滿盤皆輸。 小丑在指尖跳著舞,瞳孔中映出了男人不忿的臉。林栩云把玩著鬼牌邊笑道:“胡老大這么給面子,小弟我也不敢不接啊,不過你看,上禮拜老虎的爪子已經摸到靖云門洞邊了,我知道胡老大人忙沒時間管教底層這些沒規矩的垃圾,但輸了就是輸了,還是要給我點醫藥費打發的你看是不?!?/br> 胡商鳴額頭的青筋猛跳了一下,怒視男人:“你想要多少!” “我要說八二……”胡商鳴的眉頭瞬間舒展,只有置于桌上的拳頭微微捏緊。他眉毛微挑,話鋒一轉:“那肯定不行啊,不能讓胡老板太吃虧對不對……”說出了一個試探性的數字,收到異樣的反應后,他立刻改口。 胡商鳴掃了一眼旁邊的小弟,沒有回話,靜靜等待男人的后話。 “七三?!绷骤蛟撇[起眼睛,“不能再少。相對的,以后門洞邊老虎的地盤有人找麻煩,靖云不會坐視不理?!?/br> “哼?!焙跳Q接過小弟手里的外套披上,戴上褐色的墨鏡,看上去跟談生意的老板沒什么兩樣。他沒有說接受亦或是不接受,只有滿桌散落的籌碼默默目送他的背影。 這一次的“談判”以靖云幫的勝利告終,虎云幫算是公證了靖云幫幫主的交接。林栩云吩咐小弟們處理與虎云幫合作的后續事務,自己則到處找人開桌打牌。靖云幫經營的賭場內可是有不少高手,聽聞幫主換人,自然個個摩拳擦掌,想從新來的身上擠出點油水,林栩云正愁找不到路子立威,面對挑戰來者不拒。 結果談判后的好幾天,他都一直浸在賭場里。 直到一名小弟突然跑了進來,有些氣喘吁吁道:“老大,城管派人來了——” 林栩云隨手把面前的牌攤開,牌面直接讓賭桌對面的人目瞪口呆。又一筆籌碼推到面前,他點頭朝小弟道:“接客?!?/br> 地方幫派的賭場運營……肯定與云城的資金流動息息相關,自然會有人來管理此事,這不,與在外界完全不同意義的“城管”來了。 “……沒想到林先生初來乍到竟然這么明事理,這樣,這次的分成,就靠賭桌決定!”城管董大偉領著一批穿西裝的人,不說出來還以為是集體出門跑業務搞推銷的,實際上是云城官方,即云盟的直系部署治安管理部門,曾經也是云城本地的幫派,只是統一接受了云盟的統領。 靖云幫與虎云幫麾下的賭場獨立于云盟之外,足足有數十間,幫派之間不成文的規定是互相扶持、共同著力于減少“繳稅”的部分,這便要看與城管們的交涉結果。順帶一提,今年虎云幫繳稅的部分是所有凈收入的三成。而這次的結果,也會決定靖云幫接下來的命運。 林栩云直視董大偉:“賭什么?” “牌九?港式?德式?隨你挑——”董大偉看上去胸有成竹,坐在椅子上的動作自然而放松,由內至外散發的自信從他的神態中一一顯露出來。這個人顯然在云城撈到了一大筆,才坐上了今天這個位置。云盟管理層層層貪,幕后黑手們反而十分支持,無數人死心塌地為大佬們干活,董大偉顯然是屬于奮斗出頭的那部分,無論是從賭技還是運氣上看,都是個不可小覷的對手。 桌上早已被小弟們清理了干凈,兩個如花似玉的美人款款挪動著腰身走上來,問長桌兩邊的老大要咖啡還是茶。 林栩云對眼前的美艷景色毫不在意,仿佛眼前的不是鮮花而是路邊不知名的野草,拿起茶杯抿了一口,他品味了一番,覺得自家老大應該會喜歡這種茶,給他喝真是暴殄天物了,只覺得像洗過茶垢的漱杯水。他抬了抬下巴:“來把牌九吧?!保ㄗ?) 城管們早有準備,從一個皮箱中抬出兩疊骨牌,整整齊齊摞在桌面上。 “今天來客坐莊?!绷骤蛟埔妼Ψ竭B牌都備好了,自然不能再說什么,只略微提了大規則,董大偉提議雙方各出兩個人,組對成一桌,這樣對靖云幫而言贏面大一些,可林栩云搖搖頭,表示要和城管老大一對一,便請董大偉開牌。 董大偉見多識廣,這會兒卻摸不著男人的底,既然是一對一,運氣的成分就占比較多了。相較而言贏了多少都算他的,不用多給小弟分成,他倒也樂于此法。 攪動的骨牌發出悅耳的嘩啦聲,隨著一張張牌被重新疊好,林栩云面色自若的提議:“一般來說十成分十輪,不過我覺得可以再加點彩頭……” “贏一輪算二百萬,如何?” 聞言董大偉一愣,隨即哈哈大笑,這男人仔還是太年輕,城管下來收稅原本自然而然是會放水的,可男人這么做,無疑是逼著城管照單全收。 “打兩張?” “四張?!?/br> 從沒想過輸得會是自己那一方,董大偉欣然頷首接受。靖云幫那群小弟們反而急了,小聲勸說著林栩云這樣做是在將自己和靖云幫逼上絕路。 董大偉靠著椅子以一種放松的姿態坐在那兒,絲毫不在意靖云幫的人當著面討論如何打贏面大,這種半帶畏懼半帶尊崇的視線讓他無比受用。林栩云的目光從一眾人身上掃過,眼前棱角分明的骨牌,便是決定他在云城立足腳跟的唯一希望,但更重要的是…… 他的目光逐漸火熱起來,對,這種沒有退路的賭局,更讓人熱血沸騰。 “你們只管看著……相信我?!蹦腥说纳ひ魩е撤N不容置疑的威嚴,幾個閱歷看上去比林栩云豐富的人都不禁止住了勸說的話頭,默默地站離了賭桌,將博弈留給兩位主角。 賭局正式開始。 “董大哥投吧?!绷骤蛟谱龀隽苏埖氖謩?,將一旁擺放的骰子推到董大偉那邊。董大偉捋了捋上唇邊的胡須,隨手將骰子拋了出去,兩枚骰子在旋轉后停了下來,兩人隔棟各拿四張。 黑色的牌背猶如漆黑的井蓋,無人得知翻出來的會是老鼠還是美人魚。林栩云抬牌看了眼,心里篩選了一番,將排牌的順序換了換,便將蓋住的牌推出去。 “想好了?” 董大偉也排好了牌,兩人點點頭,將牌同時攤開。 林栩云這邊是雜五排頭對板凳,董大偉運氣稍差,沒湊成對,點數也沒拼過,于是靖云幫這邊先記一成加二百萬。 第二輪開牌,董大偉看到頭前是4點時,正感到高興,他的前一對是雜八,但后一對有些勉強,這要看林栩云這邊的排放了。 而男人面前攤開的牌,赫然是對斧頭。 “嘶……”這運氣。董大偉搖搖頭,表示這輪打平。雖然一下子董大偉就輸了兩局,但他眉毛都不抬一下,幾百萬對他而言是小數目,接下來贏回來不就成了。 一輪過去,后面計分的城管在靖云幫后面又加了二百萬。 然而過了許多輪,董大偉都沒有等到一個接下來。 運氣好點,也是一輸一贏,平局抵過,不增不減,董大偉的額頭開始冒汗,仔細一想,他還一局都沒有贏過,來來回回十輪過去,他都已經輸了4局,這一輸就是八百萬! 林栩云看起來并不怎么高興,仍是一副尊敬的神情看著董大偉,讓董大偉心頭那點小疑慮緩緩消除,這才是開始,他還有贏面。 定了決心,董大偉收起了吊兒郎當的神情,眼睛開始專注起來,這輪還是他丟骰子,分牌之后,他撫摸著凹凸的牌面,在一角做了個難以察覺的標記。他身后的城管們也有些急,林栩云已經排好了,他們老大怎么還在琢磨。 恐怕這是今天最后一次轉運了,他手里捏著一對至尊和一對梅花,沒有理由會輸,他吐出一口煙圈,得意的將牌翻出來,抬頭一看林栩云的牌面,頓時倒吸一口涼氣。 他沒有理由會輸的,先一對梅花后一對至尊,林栩云這邊卻倒轉過來,先一對是人牌在先,雜牌在后,愣是將必輸的形勢扭轉成平局。 是什么地方露餡了?林栩云無比準確的預測出了他這輪的牌面,甚至輕易地把危機化解。 董大偉一下靠在了身后的軟墊上,他的后背已經濕透了,比到現在,他已經輸了一千萬,他不敢保證自己現在的表情還是剛開始時的冷靜,是信心逐漸瓦解時的緊張和壓力泄露了他的老底嗎? 分成一分沒拿到,他這樣回去交差,不說被殺頭,他這個城管頭頭的位置恐怕保不住了。 心灰意冷之下,他呆滯的掃了一眼桌上疊放的骨牌,發現做過記號的部分,似乎少了兩張。他的心中頓時明了了,這個人不僅是牌運爆棚,甚至還有著神乎其神的千技,無形中竟然把當中的牌給換了,甚至變相從中吃透了他手里的牌型。 林栩云帶著羞澀的笑容,露出一個為難的表情:“大偉哥,小弟冒昧問一句,您今天有帶夠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