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余休息夠了被連翡和秦頌兩人戀戀不舍地送出來時，何廂情已經等在外面了。

    他沒有進會所，只是站在門邊。

    九月的天氣，哪怕是接近傍晚依然悶熱極了。白襯衫清俊的青年安靜的站在來來往往的人流中，夕陽的余暉打在他的身上襯的溫和斯文的容顏更加溫暖。

    他不知道站在那里多久了，只知道他看起來沒有半分不耐心，在這樣炎熱的天氣里，卻沒有看到他額頭有汗。太多的人打量他，卻不知道為什么不敢上前，而他也不為所動，只站在那兒如同與所有人隔離。

    顧余看過去，停住腳步靜靜地看著，連翡和秦頌也安靜的待在他的身后，隨著他的目光看向何廂情。

    說實話，所有人里面，他們最羨慕何廂情。

    若說有人最了解顧余，可能非何廂情莫屬，這個人最早跟在顧余身邊，從未被拋棄過。他見證了顧余每一天的成長，參與了顧余每一天的生活，在顧余生命里留下的時間最長。他們想見一面并不能隨意，可何廂情卻能每天照顧顧余，可以每天和他住在一起。他們，在顧余身邊的這些人，羨慕何廂情，更嫉妒他。

    對顧余極致的渴求，在何廂情身上就是極致的嫉妒。

    顧余站著看了一會，臉上并沒有什么表情，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是秦頌連翡并不敢打擾他，甚至想讓時間多停留一會?？上ь櫽嗖]有讓他們如愿，他只看了一會，就走了過去。

    何廂情似乎感覺到了，他抬眼看到顧余走來，立刻微笑起來。這個微笑由心而發，那么真誠，笑起來的人更是溫暖的讓人忍不住沉溺。他快步上前，溫柔地喚道：“小余?！?/br>
    他送趙旭遠回去后，立刻返回來，看到包廂門口有兩撥人守著，心中知道定是秦頌也來了，現在一見果然是如此。于是他就退回門外，耐心的等待。小余身邊人多，他自來知道，雖說他們并不相熟，平日也沒有什么交集，但是顧余并沒有特意避開，久而久之，也就互相認識了。大家都是同病相憐的可憐人，渴求著顧余，可時常求而不得。他不過是比別人多一點幸運，可是他知道，對于顧余而言，他并沒有什么特別，只不過聰明懂事懂進退，照顧伺候也還不錯，所以沒有趕他出去罷了。

    但這也是多少人求也求不到的奢望了。

    平常顧余會點點頭，可這次他只是冷淡的看了一眼何廂情，便繞過他直接自己上了車。

    何廂情從容溫和的表情瞬間破功，眼里迅速爬上驚慌，他有些隱晦地看向秦頌和連翡，但兩人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只是眷戀地看著顧余所在的方向。何廂情不著痕跡地深呼吸，盡力讓自己恢復平靜，也顧不上禮節，迅速上了駕駛位，可是他的手都因為那冷淡一眼所帶來的倉皇恐懼而微微顫抖著。

    他回頭想說些什么，可是顧余坐在后座，已經姿態閑適，閉眼休息。何廂情默默閉嘴，顧余喜靜，這時候他更不敢出聲打擾到他，只能開車回去。

    一路上何廂情都緊抿著嘴唇，時不時通過鏡子偷看后座的顧余，一顆心無法平靜。那樣冷淡的一眼，讓他想起了姜鐸被拋棄的那一天。

    他與姜鐸被收養后，受到了精心的栽培，也受到了嚴苛的調教。顧余冷漠，說是收養做為寵物玩，就真的根本沒把他們當真正的人看，可他們倆卻是心甘情愿做貓做狗，如今顧余爐火純青的調教與zuoai技術，一大半是從他們身上實踐出來的。

    他們一邊學習知識，一邊學習規矩，學完了顧余就讓他們出去闖蕩，給足了錢和資源，更是求來了不少的機會，讓他們得到了足夠的磨礪，能在短短的時間內快速崛起擁有令人尊敬和敬畏的身份地位和實力。

    那幾年在曾經的何廂情看來，簡直就像是在天堂。他們可以吃飽穿暖，能學習到曾經奢求不到的各種知識，能迅速涅盤蛻變，憑借自己打出一片天，甚至能在顧余，這個慢慢在他們心中成為信仰成為賴以生存的支柱的少年身邊生活。

    那個時候的顧余還不如現在那么冷漠，可能是因為再怎么不像個孩子，也年紀不大的原因，十三四歲的顧余還對這個世界有著更多的好奇心，不像現在什么都不在乎。

    扯得遠了，但是姜鐸被拋棄的那年，是他們被收養的第五年，顧余18歲，那年顧余真正成年。

    他們沒有經歷過正常的社會生活和學校教育，但他們有著常人難及的天賦，不過短短五年，他們拼命的，日以繼夜從不間斷的學習、工作，那年他們已經成為足以獨當一面的青年大人物了。

    也許是顧余冷漠但寬和的放縱，也許是外面的奉承讓他們內心膨脹，又也許是因為不敢說出口的隱秘情感，又或者可能是那段日子顧余心情不錯對待他們多了幾分溫和，不合時宜的念頭在他們心里發酵。

    那日原本只是普通日子，與平常并沒有什么不同，只是那時冬日極寒，顧余身邊已經不只他們二人。一人想要在外闖蕩，能給顧余更加隨意舒適的生活；一人更多留家，照顧顧余的起居。姜鐸那時候日日在外面奔波，早出晚歸，名聲日益增長，何廂情與他不同，更多的時候待在家里伺候照顧顧余，二人交相配合，顧余也并未厚此薄彼。

    趙旭遠那時已經與顧余關系不錯，帶著新出口味的火鍋底料和新出的游戲上了門，姜鐸和何廂情一人忙著做飯，一人忙著準備游戲機與零食。那時他們的乖順便已讓趙旭遠瞧得一清二楚，但顧余向來對趙旭遠克制，想必是不太想嚇到這個唯一能稱得上朋友的人。

    可惜趙旭遠不知道他們具體的事，因此也不知道顧余的用心，反而向顧余笑道：“姜哥何哥對你好好啊顧余，要是我也有姜哥這么體貼的哥哥就好了?！?/br>
    顧余不可置否，他擺弄手中的游戲機，頭也不抬地說：“你想要把他帶回去就是了?！?/br>
    姜鐸倒飲料的手一顫，幾滴可樂綻了出來。

    那邊趙旭遠以為顧余開玩笑，倒也打趣道：“我倒是想帶姜哥回去，可是姜哥對你這么好，肯定不愿意?！?/br>
    “送你要不要？”顧余抬頭看著趙旭遠，輕笑說道。

    姜鐸霍然抬頭看向顧余，可他只看到沒有溫度的笑容和平淡的眼睛，一瞬間竟有心痛無法忍受之感，手中的玻璃杯掉落在鋪著厚厚地毯的地上，發出悶重一聲，引得趙旭遠看他。

    “誒，姜哥沒事吧？”趙旭遠看到姜鐸帶著蒼白的臉，嚇了一跳，趕緊幫忙撿杯子。

    姜鐸下意識地避開趙旭遠伸過來的手，低聲道了句沒事，撐起勉強的笑容收拾好殘局，但顧余一直沒有看他。直到姜鐸收拾好東西離開客廳，他聽到趙旭遠略帶了點埋怨的聲音：“顧余你給嚇到姜哥了！”他沒忍住回頭看過去，卻只看到顧余涼涼看過來的眼睛。

    趙旭遠離開后，姜鐸走到顧余身前慢慢跪下去，他心底痛苦，出聲便已沙?。骸靶∮?，你要將我送給別人，是說笑的對嗎？”

    “為什么要說笑？”顧余淡淡的一挑眉，否定了姜鐸的話。

    “……為什么？”長久的沉默，姜鐸艱難的問道。

    顧余終于大發慈悲的給了姜鐸一個認真的眼神，可是語氣卻是那么平淡而冰冷：“一個寵物而已，想送就送?！?/br>
    這句話如驚雷落地，炸的姜鐸驚愕地抬頭。他認真的看向顧余，眼睛卻紅了起來。姜鐸慢慢站起來，低頭看向顧余。他幾乎沒有俯視過顧余，從被收養調教起長期的被顧余不在意的對待而產生的怨懟和痛苦，在外界見過太多的珍視尊重的對比終于在這一刻無法克制地爆發了。

    姜鐸聲音痛苦沙啞，忍不住退后一步，他頭腦發昏，痛苦讓他混亂，不由得厲聲道：“顧余！哪怕是寵物養了這么多年也有感情了！你說送人就送人，你到底把我看成什么了！”

    姜鐸聲聲泣血，隱含著巨大的悲慟。

    也就是那時，何廂情看到顧余面色發寒的站起來，極其冷淡的看了一眼姜鐸，然后嘴角扯出冷冰冰的弧度，聲音也冷的不像話：“想當人，外面有的是捧著你的。滾出去，從今以后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br>
    一句話讓姜鐸呆立在原地，顧余冰冷的神情和話讓他突然一激靈，腦子瞬間清醒了。他剛剛，剛剛說了些什么？他直呼顧余名字，他指責顧余，他聲厲色茬極其不敬。姜鐸瞬間臉色蒼白，全身都因為害怕止不住開始顫抖。

    “對不起小余，我不是的，剛剛是我錯了……”姜鐸有些語無倫次地想要解釋，可是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么。

    顧余沒有給他機會，眼神冰寒不帶有一絲情緒，“既不想做狗，那就滾去做人?！?/br>
    沒給姜鐸求饒解釋的機會，顧余起身離開客廳，對站著客廳邊緣的何廂情語氣淡漠地說：“把他趕出去，不允許他再出現在我面前，我醒來之前不想看見他和與他有關的東西，你做不好就和他一起滾吧?！?/br>
    那樣冷漠的眼神，不僅讓姜鐸遍體發寒，也深深烙刻在何廂情的心底，成為他們的噩夢。

    收養那年九月熾熱，拋棄那年臘月嚴寒。姜鐸跪在門外雪地，身體冰涼，大雪滿身，被何廂情半勸半趕離開，成了一條流浪狗，三年不得相見，痛苦后悔，日日絕望，不見曙光。

    何廂情再一次回想起幾年前那個冷漠冰寒的眼神，旁觀已經覺得驚懼，真正受到只覺更加恐懼。他拼命回想近期是否做了惹得顧余不悅的事情，可早上顧余還心情不錯臨幸他，為何突然那樣冷漠？

    也許他們也能想到吧，越靠近顧余，越是害怕恐慌。怕他不悅，怕他不滿意，怕他不如意，更怕被厭惡，被拋棄。越靠近，越愛他，也越絕望。顧余不在乎任何人任何事，也許下一刻就被剝奪留在他身邊的資格。何廂情被其他人嫉妒，也只有他最清楚，沒有誰能留下顧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