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更新換代

    兩千零六年的最后一個月終于過去，時間進入兩千零七年，二月三號周六，鐘揮早上起床煮了粥，燒了小菜，坐等南宮丹回來吃飯，八點三十幾分，門鎖轉動，南宮丹回來了，鐘揮便過去推開門，笑著正想說“大叔回來了”，然而看到南宮丹的神情，登時就是一愣，清晨問候語于是換成，“大叔，你怎么了？”

    南宮丹眼圈兒紅紅的，帶著鼻音說道：“收音機壞了?！?/br>
    鐘揮微微側著頭，輕巧地笑道：“那么重新買一臺也就是了，上午我就出去買，大叔好好休息，到你晚上值班，又有新的收音機，不會耽誤夜班消遣的?！?/br>
    南宮丹的眼神傷感中帶了一絲責備：“這并不只是換一臺收音機的事情……”

    鐘揮關上了門，笑著說：“我知道，大叔是把這一臺老紅梅當做了親人一樣看待?！?/br>
    這臺紅梅收音機，是南宮丹媽爸當年的結婚禮物，一直聽了幾十年，尤其是他后來找了值夜班的工作，每個漫長夜晚，都是收音機陪伴他，因此對它有很深的感情，現在收音機損壞，就不僅是替換一臺的事情。

    南宮丹此時抱著收音機，喃喃地說：“我一會兒找個地方修理一下，可能會修好的?！?/br>
    鐘揮搖頭：“大叔先吃飯吧，要我看，不必維修了，畢竟已經用了這么多年，里面許多元件都老化了，今天壞了這個，明天又壞那個，難道總是送去修？反正又不貴，不如買一臺新的?！?/br>
    南宮丹給他這幾句話，說得又眼淚汪汪了，鼻尖都紅了起來，鐘揮將收音機從他懷里拿了過來，放在一旁，拉著他到餐桌邊，坐下吃飯。

    南宮丹勉強吃過了早飯，便要抱著收音機出去修理，鐘揮本來說自己去找一個電器維修部，問問能不能修，要南宮丹在家里休息，畢竟一個晚上的夜班，很辛苦的，可是南宮丹一定要自己去，于是鐘揮只得陪著他出去。

    連跑了附近三個維修部，里面的師傅拆開來看了，都連連搖頭：“這樣的晶體管如今找不到了啊，大哥，你這個收音機實在太老了，不好找配件，而且不僅僅是晶體管，里面許多件最好都換一下，有這個錢，大哥你不如買一臺新的，況且換這些件也真的麻煩，時間夠做一臺新收音機了?！?/br>
    一句話，不值得。

    于是南宮丹便愈發傷心了。

    鐘揮不想讓人看到他這樣的纏綿惆悵，便拉著他回了家，南宮丹坐在沙發上，抱著收音機，鐘揮站在他的面前，兩手插在口袋里，說道：“大叔，我現在去商場，你喜歡什么牌子的收音機？現在紅梅可能很少見了，或者是買德生？這個牌子很出名的?！?/br>
    學生們多用它，拿來聽英語，鍛煉四六級考試的聽力。

    南宮丹哽咽著說：“隨便買哪個牌子，最好和這一臺相像一點?！?/br>
    在網文里面，這就是替身梗。

    鐘揮點頭道：“我知道了，你快回臥室睡一覺吧，否則今天晚上難值班?！?/br>
    工作是南宮丹的生命線，一提到夜班看守的職責，他馬上緊迫了起來，洗了一把臉，送走鐘揮，自己就進去扯開被子鉆了進去，抱著電暖寶，窩在那里閉上了眼睛。

    南宮丹這一睡，就睡到了下午兩點多，當他醒來的時候，鐘揮已經回來了，一臺嶄新的收音機放在桌面，是熊貓收音機，鐘揮笑著向他說：“本來想買德生的，不過發現這個和原來的那個更相像一些?！?/br>
    大大的，有提梁和天線，特別懷舊的款式，提在手里特別有質感，仿佛一個小小的旅行箱一般。

    南宮丹將新舊兩臺收音機并排擺放在一起，目光從左邊移到右邊，紅梅啊，自己從小就聽著它，因為自己身體上的意外，家里的氣氛一直非常沉悶，而且隨著自己年齡的增長，越來越壓抑，那樣的時光之中，自己就靠它來擺脫現實，緩解心情，最喜歡的就是電影錄音剪輯，每當聽著那些音樂和對話，自己就好像進入另外一個世界，一個繽紛多彩的世界，雖然在歡笑之中也有悲傷，不過畢竟是一個活著的世界，不像自己的生活，一潭死水。

    到后來雙親都過世，自己在漫長的夜班時間，也都只是守著這一臺紅梅度過，那些寂靜的夜晚，只有紅梅陪伴自己，傾聽自己偶然泄露的心聲，雖然紅梅不會為此而特意回應，只是按著它自己的節目次序繼續播放，然而南宮丹卻將它當做是一個既有聲又無聲的傾聽者，這個世界上，陪伴自己最長時間的是它，而且又不會給自己帶來壓力，可稱是自己最知心的朋友。

    然而如今，這一臺紅梅要離去了。

    鐘揮端了午飯過來，看著南宮丹那久久徘徊的樣子，不由得搖了搖頭：“大叔，你有沒有看過木原音瀨的？”

    南宮丹本來無心對話，不過仍然勉強回答：“木原音瀨是誰？”

    “是日本一個寫男男文的，就是男同性戀，唔，她的書在中國少有出版，我是下載下來看的。她有一本，主角的故事不記得了，偏偏對配角印象特別深刻，一個男人一生沉迷于島崎藤村，除此以外對生活的其她樂趣都視而不見，充耳不聞，好像一個玻璃罩子里的人，就這樣過了一生?！?/br>
    女人寫的男同性戀，其實帶有女人自身的美好憧憬，身為一個男讀者，讀起來有時候感覺很有些隔膜，從這個角度來講，雖然作品里寫的是男人之間的戀情故事，然而這種卻浸透著女性的趣味，不過鐘揮讀書面非常廣，就好像生物多樣性一樣，這也算是文學上的生態多樣性，畢竟也是門類的一種，所以就下載來看一看。

    總的來說，對木原音瀨的印象就是，細節刻畫相當細膩，然而在自己看來，就是略顯瑣碎，節奏緩慢；另外心理描寫也相當多，就好像南宮丹不喜歡看景物描寫一樣，鐘揮并不太喜歡看過多的心理描寫，雖然那些挖掘倒是非常耐人品味的。

    木原音瀨的，自己大部分沒有感覺，唯獨那一篇已經忘記了名字的，一閃而過的兩名配角，都是五六十歲的人了，其中一個顯然是深愛著另一個，然而那一個卻沉迷于島崎藤村，一生就與島崎藤村的文章為伴侶，鐘揮以為，這個人其實不必結婚的，他的太太只怕也感覺索然無味吧。

    鐘揮自知沒有資格扮演那樣的情圣角色，幾十年之間只是默默品嘗單戀的苦澀，不過南宮丹倒是很像那個文學教授，只不過他是一頭栽進紅梅收音機的世界中去，這種沉溺比那個教授還深重，教授一生不會只買一套島崎藤村的文集，雖然珍藏了一套書頁都已經變黃的老書，當然了，書一般也不會在幾十年的時間就陳舊到不能，好像收音機失去功能那樣。

    南宮丹嘴唇微微地張著，過了一會兒問：“島崎藤村，那是誰？”

    鐘揮一樂：“是日本一個文學家，不過他的書我還沒有看過，總覺得好像很枯燥晦澀的樣子，哦，對了，島崎藤村和他的侄女luanlun，導致侄女懷孕，他于是跑到法國去了，在那里待了三年，回國后發表了一本，叫做，一邊懺悔著，一邊新生了?！?/br>
    雖然一直沒有讀這個人的書，不過鐘揮當時好奇之下，畢竟還查了一下島崎藤村的履歷，于是便發現了這件事，侄女駒子本來是在島崎藤村喪妻之后，照顧叔叔的生活，結果便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并且還懷孕了，里以駒子為原型的節子懷孕時不到二十歲，那么駒子大概當年也不過這個年紀。

    看完了這些資料，鐘揮頓時就發出“呵呵”的兩聲笑，這位文豪的所作所為，還真的是離奇啊。

    南宮丹雖然也讀了一些，然而對這些文豪的隱私事件，還真的并不很了解，他往往是書讀過就罷了，對于作者的人生并不很感興趣，然而此時聽鐘揮講了這件事，南宮丹也很是震驚：“……啊，居然會有這樣的事情，他還把這事寫成了書啊……”

    特別是這一點，讓南宮丹感覺到格外的難以言說。

    鐘揮咯咯地笑：“這就是當文豪的便宜處，做錯了這樣大的一件事，結果憑借一本書便挽回了聲譽，繼續在大學里面講課，還寫書?！?/br>
    文豪要改過，總是比別人容易，這樣嚴重的錯誤，居然豐富了他創作的素材，拿來寫成了，增添了文學上的成就，并且順利重返社會，這樣一部非常有爭議的作品，反而讓他聲望升高了，的版稅還沒有提，竟然堪稱是“名利雙收”了，算得上是成功的危機公關，而駒子今后的處境只怕很是險惡了，雖然說不上這一生就毀掉了吧，不過肯定是聲名狼藉。

    以此鐘揮就在想，假如自己也有那樣的才華，有那樣的文壇地位，倘若之前的事情暴露，自己或許也可以將它撰寫成文學作品，只要cao作恰當，便可以洗刷自身的形象，將整件事刻畫成一個悲情事件，文筆上再深刻一些，倒是可以讓自己的文學生涯又邁向一個高峰。

    這時鐘揮又說：“大叔，既然收音機已經換了，便將電視機也賣掉吧，那一條街角有廢品站，收廢舊電器的，并不是為了那幾塊錢，只是已經這樣滿是灰塵的東西，我是說時間很久了的東西，又壞掉不能用，不如就送走吧，大叔，你這家里應該清一清了，許多老東西，又用不到，為什么還留著？”

    南宮丹見他不但要自己賣掉廢棄的收音機和電視機，甚至要將整個房屋大掃除，登時慌了起來：“這屋子這么多年都是這個樣子的……”

    鐘揮道：“這就是問題所在?！?/br>
    讓屋子里的人也一直停留在過去的時間，不能向前邁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