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識
林禪一手端盆抵在桌邊,一手把上面的膠卷扒拉進去。這是一個月內按壞了三個快門后的成果—廢片。 他是個攝影師,自從進入瓶頸期后,他告訴自己不論如何不能停止拍攝,越是這種時候越要狂練狂拍,直到能讓普通的事物乍現出不普通的東西。 唉,林禪看著盆中仍然普通的廢片,心灰意冷的扔了根火柴。燒吧,他蹲在地上托腮想:如果每燒一盆廢片,都能化出一盆…哦不,哪怕是一張成片。我愿意做希臘神話中阿波羅的情人,愿意做山海經中禍斗的備胎。 不行,禍斗的出處再好,也得論成一條狗。他狠狠的撇了一下嘴,但是,如果每做一次狗的備胎,都能讓電腦里塞滿廢片的u盤化為一個G的成片,也不是不可以。 這場腦內單方面的交易被鈴聲打斷,林禪掃了下顯眼位置,沒有。聽著那想哭又哭不出來的二胡聲,他快速摸到了悶在枕頭下的手機。 “嗯?” “嗯” “付浮”林禪直接喊出他的名字。 林禪接電話時喜歡說嗯?而不是喂?他認為嗯?可以用一個字表示出很多意思:怎么了?你有什么事?有事就說,我聽著呢,不要占用我的創作時間。那么對方就會直接說下去。而說喂?之后要一陣寒暄才能切入正題。 他不愛記數字,還從來不存號碼,之所以能一秒認出付浮,是因為只有他會在聽見嗯?之后非要嗯一下,再等自己叫出他的名字。對話才能往下進行。 “中凡路,老地方,燒烤攤…嘟…嘟…嘟” 林禪真的懷疑神在創造付浮的時候,忘記點下語言的按鈕。從認識到現在,他所說的話積攢起來,估計還比不上自己一個創作周期寫的情緒日記。但就是這么一個人卻能在現實世界中混的風生水起。 你以為當一個有語言障礙的人在現實中立足后會扎根此地。沒事回憶下當年的血淚史,再親一口如今榮耀后的獎杯。他又遁入空門整天埋在經書中。 罷了,林禪出門前吹了吹盆里的灰,付浮的煙火不沾身,自己的藝術不離心,本質上都是在為自我尋找烏托邦。 當他揉著被三輪車顛麻的屁股走向燒烤攤時,發現那里除了付浮和他的男朋友沈狄外,還有一個沒見過的男孩。 這是…付浮從來不會帶陌生人參與和自己的私人局,難道說,他們終于要嘗試三人行了嗎? 林禪看著付浮搭在沈狄腿上的手,又想,難道是要給我介紹男朋友?不會吧,雖然我之前跟付浮說想要拍具有人文關懷的作品,也不至于給我找一個田園風男孩吧? 走到攤位前,付浮看了他一眼,沈狄嗨了一聲。而男孩起身握住了他的手,只見這個田園風男孩臉上帶著優雅的笑容:“藝術家您好,我叫石槐?!?/br> 林禪回握到一手的繭子:“石槐你也好,藝術家是一種身份稱呼或職業角色,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林禪” “過來慢慢聊”沈狄拍拍凳子招呼他們坐下后,付浮就發言了,先是指著石槐對林禪說:“沈狄工作室的臨時工”又指著林禪對石槐說:“七年的朋友” 三人見怪不怪的點了點頭:嗯。 付浮又蹦了一個字:吃 四人各拿起一支串啃了起來。沈狄比他們吃的都快,接過付浮遞來的紙巾擦著嘴問:“石槐啊,你老家是在清云鄉對吧,聽名字很有景區的感覺。這幾天一直工作沒顧上和你細聊,那邊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嗎?” 石槐放下手里吃了三分之一的串,又咽下嘴里的食物才答:“我個人認為,我們那唯一好玩的地方就是草原,說是草原其實就是一片用來放羊的草地。上面有雨砸開的坑,有蠟筆染上的色,誕下過家畜們愛的結晶,還有” “啊…”林禪差點沒把鐵簽扎到上顎,他忽略付浮的關心和沈狄的白眼,對石槐擺了擺手:“你繼續” 石槐在桌子底下攥了攥那雙有力的手,下巴對著林禪一抬:“還有我那肆意又悲苦的童年” 林禪盯著他的薄唇看了幾秒后:“繼續啊” 薄唇抿了一下又開口:“說完了” 付浮內心發言:比林禪更藝術家 沈狄似有所感的捏了捏他的腰,對林禪說道:“石槐是個熱愛文學的孩子,你們第一次見面還不熟,一會喝了酒,你就會喜歡他了” 石槐羞澀的低頭笑了,拳頭也松開了。他在不熟的人面前只會展現出文學少年的性格,喝過酒以后才會暴露出另一面。 林禪莫名其妙的看了他們兩口子一眼,無聲的表達著:我為什么要喜歡他。 酒上來后,石槐對著三人一舉,仰頭干了。 “你喝白酒???”林禪忍不住問。 “我爹從小讓我練的” 半瓶下去后,沈狄趁石槐現在還清醒著便問他:“再說說你們那不好玩的地方吧” 石槐轉著手中的酒杯,久久未說話。 林禪正等著他又冒出小作文時,只聽見一陣語氣深沉的方言襲來:“俺們那,到處都是不好玩哩地方。水里放再多的糖都還是苦哩。種再多的地收成還是慘哩,打再多的工都還是窮哩,別瞧俺跟你們說話都是文縐縐哩,其實都是俺從大學生們不要的書本里汲取的知識?!?/br> 沈狄看林禪閉上了雙眼,又壞心眼的叫醒他:林禪,仔細聽著,人家石槐給你介紹家鄉呢” 剛睜開眼,林禪就看到石槐瞪自己:“恁聽不聽!來到城市好久不說方言,憋得很”頓了一下:“不管了,恁今天必須聽!”說完又端起酒,被林禪按?。骸氨锖攘恕?/br> 石槐順勢牽住他的手拉著腔求道:“恁聽吧,俺們那特慘特窮特苦,卻誕生了俺這么一個熱愛家鄉的少年,過兩天俺就回去勒” 林禪抽不出手,只好繼續聽石槐那方言與文學揉雜在一起的表述。 石槐每說完一段都會補上一句:有機會一定跟俺回家,瞧一瞧那樸實之地。 一個小時后,林禪的手主動抓緊了石槐,亢奮的催著他再多說說。 “恁干…干嘛”本來滔滔不絕的石槐見到他的反應,反而擺出警惕的神色:“俺不說了” 就在剛才,想創作出具有人文關懷的作品,卻又苦于沒有合適題材的林禪,突然想到:這不就是絕佳題材嗎?!藝術來源于生活,苦難來源于底層。不入虎xue焉得虎子! “你過兩天就回家是吧,帶我一起。其實我有一部作品想完成,我覺得你的家鄉非常適合”林禪恨不得把嘴塞進石槐嘴里,替他答應。 石槐眼珠子一轉,使勁甩開他的手:“不帶” 呀!咋忘了他是個拍照的,還聽付大哥和沈大哥說他特別愛寫東西。要是把這些發出來,鄉里人肯定會怪自己抹黑了家鄉。雖然…能寫進去的,都是從自己嘴里說出來的。但,我可以阻止他拍下來! 林禪想了想石槐變臉的原因,確實,這種特別苦特別慘特別窮的地方,肯定都特別抗拒被人知曉,像是藏在鞋里的破洞襪子。 想罷,他告訴石槐一個折中的辦法:“我不帶相機也不帶紙筆,就帶我自己跟你回去行不行?我的目的也不是非要拍和寫某個地方,主要是想體驗一下那里的生活,浸染一下那里的氛圍,滋養我心懷大愛的靈魂,有利于未來的創作” 付浮聽他說完,和沈狄對視一笑,目的達成了。 林禪這人特別勁,要是直接告訴他:這是來自鄉下的石槐,你跟他回家找創作靈感吧。 他肯定嚴肅地拒絕:不必麻煩了。 貧是貧點,社交距離保持的比誰都謹慎。 但要是他自己感興趣了,負距離都可以。 石槐沒吭聲,林禪嘆了口氣:“行,不帶就不帶,都聽你的。你不要有心理負擔,不過才兩年的瓶頸期。藝術家要耐得住寂寞,經得起打磨。再等十年我仍有一顆赤子之心” 作為一個熱愛知識尊重人才的文藝少年,石槐立馬有了心理負擔。 林禪又說:“今天能聽這么多也足夠了,還見識到出淤泥而不染的人是真實存在的,盡興的很。付浮和沈狄每人會送你一套學科書。我也會傳授給你何為藝術,算是給你的餞行禮吧” “禪哥,俺帶你走,咱們明天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