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藏劍(有蛋,繼續澀澀)
至月末,期恪調任五軍都督府任左軍都督,兼領天子近衛羽林衛都指揮使一職。禁衛軍拱衛皇城,統領則由他一手帶出來的尉遲凌風接任。 其余四衛中,內衛職責特殊,直接對皇帝負責,都指揮使沈肆不動如山。剩下的金吾衛、神機營、兵馬司不由人心惴惴,擔心皇帝是否要進行人員調配。 連帶著兵部也受了影響,再趕上三年一次的回京述職,各地封疆大吏都已動身,聚飲時不由議論紛紛,猜測勵帝是不是要動一動多年未變的武將格局。 這些都與青娘無關,她每日里只看書、作畫,品嘗品嘗小廚房新出的點心,倒比從前在家中還悠閑,日子過得又快又無趣。 二十一那日,吃了長壽面,期恪送了根簪子給她做生辰禮。那簪通體白玉打磨,頂端鑲一顆渾圓珍珠,玉潤光滑,有拇指大小。尾部幾圈螺旋紋,既是裝飾,也起到插戴時不易從發間脫落的作用,想那制簪的人心思也極為周到。 更奇的是簪身中空,藏了寸余鋒刃,持珠輕輕一擰,便可像劍一樣拔出,是為“暗器”。青娘試了幾次,極是喜歡,連連追問是哪家所出,比老吉祥的師傅手藝還好。 期恪罕見的扭捏,捱了片刻才說出是自己所制,惹得青娘大加贊賞,晚上好好“犒勞”了他一番。 及至二月中,原五軍都督府前軍都督易止年老力衰,乞骸骨,期恪在勵帝授意下提請穆仰穆老令公出山,擔任前軍都督府都督。 一連數日,青娘見他神色愁郁,面容不快,便問及此事。期恪道:“老令公早年經略西北,視胡虜為仇敵,遇之殺之,不留一人過境。他看我不順眼,也是應該......”語氣一些兒慚然。 “胡說!”青娘駁道:“他既視胡虜為仇,便看誰不順也不該看你不順!” 期恪沉沉嘆口氣,“你知弘仁三年,盂蘭關前秦軍破西胡十二盟聯軍之戰嗎?” “自然知道,”青娘眼中溫柔并著敬仰,“此等大捷乃我朝百年之幸,是我丈夫打出來的?!?/br> 他有些無法直視這般目光,將她抱在懷里,閉目道:“吾妻,我當年......有意放跑了殘敵?!?/br> 原來,宣宗皇帝時劉皇后專寵,有意將秦王、也即如今的勵帝遣藩至西北。后先帝登基,劉氏為靜惠太后,垂簾聽政,頻頻施壓各地藩王。 彼時期恪剛剛打出平羌大捷,勵帝也與郁家聯姻,也算穩住陣腳。如此一面應對內患,一面對抗外敵,再有朝中虎視眈眈,辛苦經營兩年,方有軍中一番勢力。 這也就到了弘仁三年。 “八萬人馬,一根樁子一顆釘,哪處都取舍不得。援軍受了上頭暗示,半個月硬是只行進四里地,”期恪如今想來也是忿然,“臨行前王爺......陛下就已有所預料,叫我早做打算。我想著大敵當前,他們總該收斂才是,沒想到......” “這不是你的錯?!?/br> 青娘指正道,清凌凌的嗓音如一股春水撫過他的心靈。 “你已盡了全力,為何還把別人的錯攬在自己身上?將軍,你是我朝英雄,是平羌大捷、盂蘭關之勝的大英雄!” 期恪道:“不,若當年拼盡全力殺得西胡主力盡滅,最起碼也能保得邊境二十年太平,不叫他們時時侵襲。何至于像如今,打了就跑、跑了又來......即便我一年后奔襲千里殺至車兒焜王庭,也于事無補?!?/br> 幾日后的穆宅,六十余的老令公也說出同樣的話。 “......便五年后領新皇之威,與成國公世子各領左右軍二十余萬,也只驅敵而非盡滅了?!?/br> 彼時,青娘正請教老令公棋藝,二人對坐半日,廝殺正烈,聞言笑道:“老令公不愧昔年投筆從戎之英豪,人人稱贊的大捷在您嘴里倒成了失利,怕那車兒焜聽見此話,都要氣活過來!” 西胡草原各部向來不合,車兒焜耗費十余年才將各部攏合。又看準宣宗末年王朝衰微,而成盂蘭關前十二盟連攻之勢。此一敗,精銳盡失,聯盟瓦解,再無力與大宏王朝對抗,只能淪為侵邊擾境之流寇。 更別提后被期恪殺至老家,西退千里,暴憤而亡。再有數年后枕鴻領右路大軍奔襲王庭,逼得西胡退至忽蘭山以北,斷了與西域的交通要道。 此刻穆老夫人顧氏從旁笑道:“他啊,向來如此,越老毛病越大!謙虛著自己那還罷了,只當是炫耀嘍,可總挑別人毛病便不好了?!?/br> “你知什么!”老令公捋須訓斥老妻,“正因他蒙期恪本能做到最好,如此只做一般好,此等放任,更不能??!” “若至最好,盂蘭關之戰后,將軍會怎樣?秦王殿下又會怎樣?” 老令公一窒,不說話。 “主人養了一只貓,那貓不過幾日便將老鼠滅跡,于是主人覺得貓沒用了,便痛下殺手!先太后便是那主人,盂蘭關前的老鼠滅了,想必苦戰的萬千將士也不必存在了?!?/br> 青娘目光清湛,泛著涼涼的光,道:“援軍遲滯,打的就是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的主意,大敵當前尚且如此,遑論西北再失了秦王與將軍?!?/br> “難道老令公指望郁氏之流扛起卻敵護民的大旗?!”冷笑一聲,“怕他有這個心也沒這個本事吧!” “西胡敵虜向來狡猾似狐。地處貧瘠、不思生產便罷,便連通商貿易也不遵規則,只想著搶掠他人財物。似這等寡廉鮮恥之輩,便屠了一代又一代也記不住教訓,與其盡滅之反滋自大心理,還不如留得他們半死不活,好做我朝的磨刀石!” 穆仰一震,用重新認識一個人的目光打量面前的小姑娘。 “此間種種,不必我說老令公自己也心知肚明。昔年先太后干政亂國,若能如唐時則天皇帝一般抑門閥、開言路,輕徭薄賦,與民休息,想必史書工筆也不致如此評說?!?/br> “怎的老令公不怪上位者私心,不罵惜命者袖手,反倒一味苛責那真正的出力者呢?” ...... 三日后,穆仰于大朝會領命出任前軍都督府都督,這是老令公因傷隱退十五年后再任朝職,中軍震之。 此后武將調動,鎮守遼東的賀復與西北的靳來云換防,長年鎮九邊的安家,子弟中有十數人薦入賀復麾下,前往甘涼二州。 期恪在接到老令公城郊打獵的邀請后情緒激奮,一路騎馬奔馳回家,不顧眾人在場便抱著青娘舉高高轉圈圈,兩片淡藍廣袖于空中翻飛似蝶。 “你真好!” 青娘笑盈盈的,一點兒也不客氣地點頭應下,“嗯,我真好!” “你是怎么做到的?!” 青娘看他一副得到偶像垂青的激動模樣,柔柔安撫,“他老人家只是從前的不甘心全堵在心里,一時想不過來罷了,疏散了便好?!庇中Φ溃骸罢f不定還帶了些老來頑,在故意整治你呢!” 期恪又是高興,又是疑惑:“老令公也是戰場上殺出來的,吃過朝中的虧也不少,怎會對這樣的自保之舉耿耿于懷......唉,說來總是我有愧,待明日城郊游獵,自當好好服侍他老人家?!?/br> 青娘想到那飽經風霜、須發皆白的老人家提及先太后時一絲難查的悵然,喃喃道:“他是偏了心,這又怎說得清......” ...... 此時的京郊。 “看時辰城門就快關了,今日是趕不上了?!崩璩鐚︸R車里的人道,“先找個地方歇下吧,明日再進城?!?/br> 黎太太何氏被顛了一天,早受不了了,忙不迭答應下來。 話傳至鄧氏坐的馬車,同車的高亦銥絞緊了手里的帕子。 怎么就差了這一些時候! 早一天是一天啊,若能早一天...... 她旋即安慰自己,沒事的,總能見到的,只要見到他,就好了。 只要見到他,自己就什么都不用擔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