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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言情小說 - 南鄉子(H)在線閱讀 - 第八十四章 結果

第八十四章 結果

    枕流離開省身堂,連夜去往程府。

    今時不同往日,袁望引火燒身,再由程閣老出面運作,牽頭從前聯絡好的官員,加上余琦那個死對頭,不愁拉不下他!

    枕鴻靜坐良久,細細思索今日之事,猜測宮中皇后與舜昌夫人牽涉其中的可能性,直坐到夤夜,才揣了抽屜里的東西,獨個兒去了四宜樓。

    若雨已回了女衛,另領了別的任務。院子里原本伺候的人,但凡有門路的,都去了別處當差,只余拂云與紅胭守著,并一些下人日常灑掃。

    枕鴻沒有驚動旁人,靜悄悄一個人進了青娘曾居的內室。

    琉璃窗扇半開。

    已是疏疏四月天,暮春柔婉的風拂面而來,因是夜里,有些清涼,帶著一些朦朧花香。

    枕鴻轉過頭去,瞧見窗外一樹西府海棠正開得燦爛。

    他掌心一顫,忽而憶起她。

    那時她剛搬至四宜樓,他來瞧她,見她立在窗下盯著外頭,便沒話找話道:“在瞧什么?”

    她難得的沒有冷臉,心氣平和地問他:“外頭那株是海棠嗎?”

    “是海棠,”他心里歡喜極了,一時絞盡了腦汁說話,“我從前聽人說,海棠花期多在四、五月間......”

    她并不理會,明眸湛然若水,淺淺彎作一輪月牙,“我從前的院子里,也有這樣一株海棠?!?/br>
    那笑淡淡的,比風還柔,比云還輕。他瞧著她,幾乎將呼吸都屏住,只恐生出半分聲響,驚動了她,嚇退這清淺似朝露的笑顏。

    他不由自主走近幾步,立在她身邊說:“等到明年春天,海棠花就又開了,”他聲音低低的,恍若一聲嘆息,“到時候,我來陪你一起看花,好不好?”

    她回頭瞧他一眼,又轉過頭去瞧著外頭的海棠樹,唇角微彎,柔柔笑了。

    “好?!?/br>
    又一陣風拂過,細碎花瓣落了滿肩,枕鴻直直盯著窗外那株海棠,眼中泛起一絲盈然水光。

    許久,他低低道:“春天了,海棠花開了......”

    ......

    次日,紅胭清晨來打掃內室,見窗邊榻上半躺了一人,掌心握著一枚小小的白玉綴珠點翠海棠紋頭花。

    本以為是二爺,走近了才看出是世子,紅胭不免膽怯,默默行了一禮,出去告知了拂云,兩人候在門口伺候。

    差不多到了巳時末,枕流匆匆趕來。

    “哥!”

    手中一緊,枕鴻瞬間睜眼,坐直身子將掌心簪子藏入懷中。

    “哥,今日早朝后陛下召見了我!”枕流容光煥發,一時神采飛揚,喜道:“你道陛下說了什么?”

    “陛下已決定對袁望下手?”

    枕流笑著點點頭,“不止于此,陛下定下一計,要把袁黨與余黨一網打盡!”

    ......

    崇嘉十三年的春天,注定是個被載入史冊的春天。

    從神機營驚馬案開始,京城數以百計的中層官吏下馬,有的革除功名,永不錄用,有的直接進了詔獄,吐出一些東西后,再移交天牢,等候秋后問斬。

    朝堂上,先是一波轟轟烈烈的御史彈劾,余琦首當其沖,雖被罵得慘不忍睹,面若死灰,但無一樁是他本人所為,不是門客狎妓,就是親族侵地,只數罪累疊,總脫不了那管教不力之罪罷了。

    勵帝均留中不發。

    三日后,一直被余琦捏在手心的刑部爆出一樁冤假錯案,經手人正是余琦默認的接班人,刑部尚書顧詠威。

    余琦對此毫不知情。

    事發突然,朝奏時余琦當庭暈倒,醒后顫巍巍上了一道奏折,言自己年老體衰,精力不濟,乞致仕。

    勵帝當夜屈尊入府,與他懇談一番。

    第二日朝上,即便天子再三挽留,余琦也堅持不綴,最后準其致仕,告老還鄉。

    由此內閣出了一位空缺,眾人靜待,朝中暫時平息。

    恰此時,六宮風起。

    榮寵一時的翠微宮舜昌夫人被宮人首告,稱其六年前暗害芳婕妤,致其血崩而亡,一尸兩命。

    謀害皇嗣,本該處死,然皇后宅心,鳳旨中念其多年奉君,貶為宮人,遷入永巷靜室,習織洗、舂米之勞。

    由此,眾人看出苗頭,新一波轟轟烈烈的彈劾開始,對象換成舜昌夫人身后的關隴宇文氏一族。

    經查,宇文氏族多年間插手宮闈、謀害皇嗣,在關中侵地占田、逼良為娼、賣官鬻爵,三司會審后,判以全體男丁斬監候,十歲以下幼兒及女眷,流放遼東。

    至此,在關隴之地作威作福三十余年的宇文氏煙消云散。

    ......

    接連幾番大事,處置起來也不過十余日。

    宮內皇后提心吊膽,既高興勵帝將神機營之事全算在了翠微宮頭上,又被勵帝雷霆手段所攝,擔憂自己在其中扮演的角色被發現。便心中再如何想發落已然落魄的宇文氏,也不敢有違圣意,只得頒下那違心鳳旨,留了宇文儷一條命。

    另一頭,袁望自事發之后,便一直告病在家。此番朝中彈劾余琦,他一改常態,一言不發,緊要關頭還幫忙說項,意在余琦能渡過這一關,則陛下為平衡朝堂故,不會朝他下手。

    這一手不能不說高明,只隨著余琦離開朝堂,他這唯一的出路也就此了斷。

    不提皇后與袁望如何戰戰兢兢,夜不能寐,先說勵帝與青娘當下的盤算。

    “朕倒真沒看出來,余琦這些年搜集了不少袁望私底下的事兒,有些案子,內衛都未見得比他查得細,”晉承搖搖頭,笑著調侃說,“朕以為他們什么都查得清楚呢!”

    青娘笑,一邊整理冊頁一邊替內衛說話,“內衛的大人們都是從今往回追溯,哪比得上余老大人時時處處關注著袁首輔呢!”

    “你這心思倒靈巧,”晉承伸手,摸一把柔潤無骨的小下巴,稱贊道:“還知道最熟悉自己的人不是朋友,是敵人!”

    青娘謙虛:“哪里哪里,都是陛下教得好!另則也是余老大人年紀大了,想落個善終,不然也沒有這般輕易?!?/br>
    “是啊,比起袁望、宇文氏的心黑手毒,余琦那因循守舊的毛病倒也算不得什么了!”

    青娘將各色證據整理清楚,俯身趴在小炕桌上,仰著臉討好道,“陛下,您是怎么知道翻出顧詠威之事,就能讓余大人自己知難而退呢?”

    晉承笑,擺出一副語重心長的模樣,教誨她:“余琦向來自視甚高,又重視權柄,事事都要攥在手心,如今掌控最深的刑部來了這一出,不需朕說什么,他自己就能明白,現如今,他底下人已經不服管了!”

    “噢~”青娘恍然大悟,“所以與其等著日后被架空作傀儡,身不由己,不如此時順勢而為,與陛下做交易,給自己留一條退路,也給子孫掙一條出路!”

    晉承眼中含笑,又贊又嘆,“好丫頭,若朕的大皇子有你一半靈性,朕也不會一直拖著不愿立他,唉......”

    “陛下......”

    晉承朝她伸手,“過來,讓朕抱抱!”

    青娘繞過中間的小炕桌,乖乖窩進他懷里。

    “再準備幾日,朕就將袁望下獄,行刑那天,叫期恪領你去看?!?/br>
    “當真?”青娘抱著勵帝肩膀,驚喜異常。

    “嗯?朕金口玉牙,還能有假?”

    青娘撲進他懷,一時又哭又笑,激動得口不成言。

    “乖,不哭,”晉承柔柔撫慰,“到時候給他送終,記得打扮漂亮點!”

    “撲哧!”

    青娘噴笑出來,含著淚重重點頭。

    ......

    崇嘉十三年五月初三,文華殿大學士、內閣首輔袁望被參結黨營私、貪污受賄、擅殺弄權,入詔獄,抄家,無需秋后,當月問斬。

    五月初五,勵帝拔擢內閣輔臣,兵部尚書鐘極良授武英殿大學士,入閣。新任刑部尚書陸唯授東閣大學士,入閣。原禮部尚書、文淵閣大學士程鳳書,升任首輔。

    初十,中宮皇后郁氏侍上不敬,遷居齋宮靜思,為太后冥壽守靈三年,抄經百篇。

    五月十七,大皇子忤逆犯上,不敬君父,念為母求情故,只略加申飭,禁閉府內自省三月。

    再三日,勵帝萬壽將至,普天同慶,予以冊封諸子,除大皇子封為豫平郡王外,二皇子封齊王,三皇子封趙王,四皇子封秦王,五皇子封楚王,六皇子封魏王。

    至此,朝中局面煥然一新。六宮之中,秦王生母許昭儀侍上年久,資歷最深,冊昭惠夫人,地位最尊,宮廷勢力就此重新劃分。

    ......

    日子回轉至十三。

    這日,淅瀝瀝落了一場雨。

    青娘服侍勵帝上早朝后,便仔細清理了自己,換過一襲朱紅曲裾,底下襯以純黑色襯裙,綰墮馬髻,髻上戴一尊赤金鑲翡翠蓮花冠,兩側各簪一枚嵌玉金簪,只略略點了胭脂,便是瓊姿花貌,明艷端莊。

    期恪于正殿外等候,見她執青傘而來,沉沉吸一口氣,壓下胸中意動,上前低頭道:“今日雨大,帶件披風為好?!?/br>
    青娘靜靜瞧了他,抿唇微笑,對身后隨侍宮人道:“丹冉jiejie,勞煩去取件披風來,要大紅色的?!?/br>
    丹冉貼身伺候得多些,知道青娘平日性情,今日這般妝扮,已是破天荒,便貼于耳邊輕道:“姑娘,皇后殿下剛去齋宮,我們穿得這樣......好么?”

    青娘受了她好意,柔柔回應,“今日特殊,只這般穿一次,以后再不了,jiejie便依了我吧!”

    丹冉自去取披風,只余期恪伴青娘站在正殿廊下,一人黑甲,一人紅裙,相映成趣。

    期恪眼神閃爍飄忽,低著頭只不敢看她。憶起初次相見,她便是一襲紅裙去觀吳友德行刑,今日又是一襲紅裙......轉而想起她家中舊事,突的口中澀苦,心口又痛又麻。

    過不多時,丹冉回來,將大紅地繡牡丹披風裹在青娘身上,期恪便護著她上了馬車。

    待至刑場,袁望從獄中帶枷出來。他年逾五十,因保養得好,頭發原本濃黑,如今已白了大半,面上更是溝壑深重,愁苦異常。腳上那鎖鏈十來斤重,墜得他行動緩慢。

    獄卒早得了示意,遠遠避開,候在一旁。

    期恪隨侍青娘立于道路正中,紅色身影異常顯眼,袁望看了幾息,慘然一笑,嘆息著搖頭。

    “枉我官場浮沉幾十年,想不到今日竟會敗于你一女子手中!”

    青娘冷面端容,語出肅然,“想不到?應該想得到吧!畢竟有句話叫——天理昭彰,報、應、不、爽!”

    袁望臉色一變。

    “那些好端端過著日子,卻被你毀得家破人亡的人才是真正的想不到,”青娘切齒,一字一字罵道:“想不到小人之心,不僅狹窄卑劣,還陰險殘暴,下作至極!”

    “我為陛下推行新政,多年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袁望扯著脖子叫,掙得臉紅氣粗,“你又算個什么!任人取樂的玩意兒罷了,以色侍人,我倒瞧你能有幾日好?”

    青娘目中一痛,期恪已大步上前,持刀欲要動手。

    “將軍!”

    期恪手下一頓。

    袁望看過兩眼,突得哈哈大笑,邊笑邊搖頭:“佩服佩服......陸氏女果真好本事,大統領也拜倒于裙下了!”

    期恪被他所激,幾要目眥欲裂。

    身后香風拂來,青娘緩步盈盈上前,忽變了表情,乜著大眼朝袁望笑道,“承蒙首輔大人夸贊,妾當之不愧呢!”

    期恪一窒,回頭望去,袁望也停了笑,肅目注視于她。

    只見青娘一雙眸子濕漉漉斜睨著看來,傘面微揚,抬手輕輕撫額,擦過鬢角。那頭發被水汽熏得微濕,被她羊脂白玉般的纖指掠過,露了白嫩耳垂上墜著的兩顆翡翠珠子,晃晃悠悠。

    她恍然一笑,將那小下巴仰起,兩瓣紅唇微微撅起,倏而,中間滑過一條粉潤小舌,極具誘惑力地舔過紅唇,而后露出編貝一般的齒,咬了唇瓣,再又緩慢的、上滑著,松開了。

    袁望眼神發怔,“咕咚”著咽下一口口水。

    “嗤——!”

    青娘突得嗤笑,面色轉為嘲諷,“我就是有這樣的本事,你待、如何?”

    袁望張口結舌,灰敗著臉,說不出一個字,最后只耷拉著肩膀,在獄卒催促下往刑場行去。

    簌簌雨聲中,人頭落地的聲音顯得格外黏長拖沓。

    青娘并未轉身去瞧,只維持了站姿聽到最后,潸然落下眼淚。

    期恪默默伴在身邊,也不說話,也不勸慰,只留了充足時間,令她可以默默舔舐傷口。

    青娘哭過一遭,抹了淚水,轉身強撐著微笑道,“將軍,我好了,我們回去吧?!?/br>
    期恪瞧她兩眼,道聲“稍待”,在滴水檐下站了,撕了內里一條布衫,就著雨水浸濕,擰得半干回身遞與她。

    “有些腫,你敷敷吧!”

    青娘怔了片刻,接過了敷在眼角,感到有些沙沙的麻。

    期恪穿慣了的,不覺有什么,且自來沒有帶手帕的習慣,此時見那布條貼在臉上,質地粗糙,與她一張細膩粉面對比鮮明,著實有些后悔,訥訥不成言。

    青娘執傘與他對立,明明帶了帕子,也不取出,只輕輕敷著眼睛。不知為何,心中竟爾泛起一絲甜。

    “謝謝將軍?!?/br>
    期恪不知該答什么,低低“嗯”一聲,憶起她方才作為,又是驚艷又是心痛,想了又想,到底說:“他是死到臨頭,口不擇言,你不必在意?!?/br>
    青娘一怔,抬眸看他,只見期恪瞬間轉了眼睛,望向別處,“況且他說的也不對,你不是任人......不是......”

    那帶有侮辱性質的話怎生也說不出,最后硬生生道:“我意思是,他那前一句話,說得不對!......你別放在心上?!?/br>
    青娘本滿心澀苦,此刻胸中忽漲得發麻,被他熨帖得又暖又酥。她輕輕“嗯”了一聲,低下頭去,將那布條捂在頰邊,抿唇笑了。

    期恪余光瞧見她臉頰泛粉,不由得心臟狂跳,耳邊突得響起那句“大統領也拜倒于裙下”的話,耳根發紅,懊惱自己不會說話,就應該將袁望的話全部否掉才對!

    雨聲潺潺,落在兩人周圍,在地面濺起微小水花兒,漣漪陣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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