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瓊林(虐一波江老二)
科舉考試,由皇帝親自主持殿試,確定春闈名次,此所謂“天子門生”。名次既定,之后便是賜宴瓊林苑,令新科進士們能共聚一處,宴娛嬉戲,相互交際。 至瓊林宴當日,枕流穿戴一新,請過母親安后便去拜見祖母,見她老人家一副老懷安慰的模樣,母親在一旁也暗自抹淚,不由心中大愧,好生勸慰一番,這才出門。 身后,許氏熱淚盈眶,一邊擦拭一邊感嘆:“折騰了一場,可算是回歸正途了,這就好,這就好......” 太夫人卻微皺了眉頭,搖頭輕嘆:“只怕不是那么容易!” 及至府門外,枕鴻一路送枕流出來,默了許久,終于提到青娘,“你切記不要失態。如今宮中勢力盤根錯節,牽一發而動全身,她雖得陛下寵愛,但左有皇后,右有舜昌夫人,怕也步履維艱?!?/br> “聽聞袁望已與大皇子搭上了關系,與宮內互通有無,”枕鴻憂心忡忡,“二弟,你千萬小心,不要流露情態,免得叫人抓住把柄,傷害到她......” 枕流五分傷心,五分好笑,想不到自己也有今日,不但痛失所愛,還要佯作無事,為她在情敵面前遮掩,實在匪夷至極。 可心中那一點點歡喜,一點點因為可以見到她而生出的歡喜,又是那樣清楚、那樣蓬勃,像是一簇火,呼啦啦燃出漫天雪花。 “大哥,你放心,我從前已害她良多,斷不會再令她因我之故有損?!闭砹餍σ恍?,臉上浪蕩風流的氣息盡消散了,只余些許悲涼。 枕鴻點點頭,目送他遠去。 ...... 繡畔晝遲,花底天寬春無限,仙郎驕馬瓊林宴。 瓊林苑內,大門牙道,皆古松怪柏,且種植大片閩、廣、二浙之地進貢的名花,春日里郁郁蔥蔥,呈現一派生機勃勃的景致。 苑內錦時纏道,寶砌池塘,柳鎖紅橋,花縈鳳舸,東南向堆疊一座幾十丈的高山,山上樓閣,逶迤曼麗,北向設射殿與球場,以供進士們玩樂,展示射御之道。 宴飲在苑心池塘邊舉行,眾人皆依舊俗席地而坐,席上寶衾錦簟,案上銀筷金杯,一眾飲食無一不精,令不曾參加過宮廷宴飲的進士們大開眼界。 宴飲初始,儀鸞司諸人引及第進士們入座,眾人跪接皇帝御詩,面北叩拜。此乃瓊林宴慣例,自太宗皇帝始,每次瓊林宴都由皇帝親賜御詩,宣布開始。 其后,眾進士行酒賦詩,展示風采。枕流與狀元崔伯玉、榜眼杜正清同坐,一時攀談,一時飲酒,一時結伴觀柳,與同科進士比試射御。 “探花郎今日精神不佳啊,”杜正清九射九中,對枕流笑道:“怎么瞧著總是心不在焉?” 枕流怔了怔,本以為掩飾得極好,沒想到還是露了痕跡,當下笑道:“大病初愈,來時家中叮囑良多,此刻有些畏寒,無礙,無礙?!?/br> 瓊林宴實行九盞制,以歇宴賜花為標志,實行前五盞、后四盞的行酒制度,至結束總到戌時二刻,已是入夜之后的事了。 枕流如此一解釋,眾人也不好拉著他再玩鬧,崔伯玉便陪同著歸至宴飲處,燙了一壺小酒來喝,借以驅寒。 枕流一邊飲酒一邊思索,想著勵帝做王爺時便常常暗入瓊林苑,私下觀察一眾新科進士,如今做了皇帝入苑更加方便,難不成反倒不來了? 不一時,儀鸞司內侍來請枕流,說是貴人相邀,請至山下一敘。枕流一怔,心中忐忑而喜悅,起身跟隨而去。 杜正清攜傳臚許九齡回來,遠遠望見枕流身影,不由道:“江探花這是去哪兒?” 崔伯玉想到殿試當日眾人對枕流的推崇,飲下一杯酒,笑答:“說是苑中有貴人相邀,想來十有八九是陛下傳召吧!” 杜正清倒吸一口涼氣,“我的個乖乖,可不得了!”轉念又道:“不是說從文宗皇帝起,君主就不參加瓊林宴了么?” 那傳臚許九齡是袁望師兄的學生,只外人不知罷了,此刻笑呵呵道:“這里畢竟是皇家御苑,想必今上是隱在暗處,觀察我等新科進士吧!” 杜正清又“嘶”的一下,倏的一下坐正了身子,也不敢擺頭,只轉動著眼球四面觀察,口中喃喃道:“不會吧......不過今上行事向來與眾不同,也不是不可能......” 方才崔伯玉提到勵帝,還只是心中嫉妒,并不以為勵帝真就在苑中,聽了許九齡的話不由放下酒杯,取了新賜的御詩在手,低頭細觀。 “唉,”許九齡怏怏感嘆:“江兄出身成國公府,到底跟咱們不同,于這些皇家天威是見慣了的,動不動還能得陛下私召,向來日后升遷之路,也與我等大相徑庭嘍!” 崔伯玉喉頭滾動,低了頭并不說話,只杜正清連連頓首,“那是那是,江世子何等功勞,江兄只坐吃躺喝,這一輩子也夠逍遙了!難得他還才華出眾,因著張臉點了探花,倒不知是占便宜還是吃虧了......” ...... 山頂樓閣,四象居。 青娘舉著一個嵌寶鑲鉆的望遠鏡晃來晃去,不滿道:“妾是來看風景的,做什么要看這些進士?” 勵帝立在她身后,輕摟了小腰,下手捏了一把,“蠢丫頭!那些死物何時不能看,活人的景兒瞧著才有趣呢!” 青娘“哧”一聲笑,扭在他懷中,“這些可都是國家棟梁呢,陛下真壞死了!” “壞嘛?朕還有更壞的,”勵帝低了頭聞她霓裳上的熏香,湊在耳邊不知說了句什么,引得青娘紅著臉啐了他一口。 片刻,梁銓躬身進來,稟道:“陛下,奴才查得了,已將參與的內侍悄悄扣下?!?/br> 青娘不由目露疑問。 勵帝握了她手向外行去,撫眉淡笑,“有人安排了一出戲,想叫咱們配合著唱一唱!” 青娘烏溜溜的大眼睛一轉,微露了一絲嫌棄,“真討厭,陛下就不管管么!” 勵帝哄道:“乖~朕這不是師出無名么,有了今兒這一遭就能管了!” 青娘小小噘嘴,輕哼了聲,隨勵帝走了出來,慢慢踏上下山的石道。 ...... 一雙親密相攜的身影漸漸步入枕流眼中。 他站在山下一塊巨石之后,青松柏木掩映,淡青色的身影幾乎與綠樹融為一體。 他瞧見青娘長發高挽,發髻兩側各戴一朵點翠嵌珍珠寶石結子,垂下細細的珍珠流蘇,髻頂是一朵點翠牡丹大花,繁復精美。 她身上一件水紅色云綾錦曲裾,領口袖邊有一掌寬的山茶紅襕邊,而束腰足足三掌寬,掐得她腰身似一尊琉璃美人弧。雖是禁宮中最普通的宮人服制,但這般襯著月色行走在叢叢綠樹中,也依舊般般入畫,美得不可方物。 山道間傳來帝王甘醇又帶寵溺的嗓音,“如今入了三月,慢慢暖和起來,也不必日日著曲裾了,回頭叫尚衣局送些樣式新巧的襦裙來?!?/br> “宮人著曲裾是規矩,妾不好逾矩,還是不了吧......回頭引得六宮非議,御史彈劾,對陛下多不好~” 妾......枕流恍惚,聽她說話間一副為勵帝著想的口吻,心中酸酸澀澀,疼痛難抑,不由撫著胸口低下頭去。 “也好,”那至高無上的君王又說話了,“宮里人多眼雜,丁點兒消息也傳得亂糟糟的,等回頭天氣熱一些,咱們去園子里避暑,也清靜些兒!” “嗯,妾都聽陛下的~” 聲音越來越近,仿佛就在眼前。枕流抬起頭,見他二人親親蜜蜜挽著胳膊,男的長身玉立,龍威燕頷,女的明眸皓齒,瑰姿艷逸,端的是郎才女貌,鳳協鸞和,直似一對天作之合。 枕流不知怎的,瞬時生出自慚形穢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