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4
付紓珩拋出了一句在很多人眼中這女孩必須接住的挑釁。 余梔微微驚訝地望住她,這個她初次見到的女人,將范圍劃得更小一些是她亡兄遺落人世的妻子。家族意義中她們本該有種天然的親密——畢竟那是她嫡親的兄長,一母同胞,甚至一胎雙生,她留洋的費用來自這位兄長,當她兄長死后,當然又落到了這位孀嫂身上。 眾人眼里她是該跟面前的女人道謝的。 然而余梔只是蜻蜓點水般將眼波從她身上略了過去,她輕輕朝上座端莊的老婦點了點頭,那枚尖巧的下頜就在付紓珩眼中飛快地一閃,然后就迅疾地隱沒在了這間塞滿了人的正堂里。紓珩無動于衷地意識到四圍那一圈隱晦的憐憫時,才同時領悟到,方才的少女已經跟她那目光一般輕巧地離去了。 一個沾帶點情色意味的故事往往能供口舌嚼用得更久,所謂的深墻幽宅也隔絕不掉聲音的存在,與她定下婚約的男人的名姓尚未在她腦海里留下什么印記,另一個代稱已在耳畔淌得滾瓜爛熟——那家的三姑娘——一定是這么個抑揚頓挫的聲調,含混不清地在那些悶熱的暑日中被一張張口脂斑駁的嘴唇傳遞著。 繡房閣樓上虛虛掛著一把銅鎖,窗子不能開得太多,一條縫隙也就足夠了,她坐在那一線風偷溜進來的風口為自己繡嫁妝——手里拈一根細長的繡花針,面前一面雪白的繡繃,不為繡什么東西,只是做個樣子,“也是好的?!薄赣H說。緊接著是那些陌生的熟悉的似草叢中蟲豖嗡嗡作響的聲音,隨著溽熱的暑氣一并灌進了她的耳朵,她于是知道自己是“難得的好命”,而那家的姑娘又是如何駭人地辜負了這副難得的運氣;“……胸前還敞著口,不知道被多少男人看見過……”“……孫姑娘?不曉得,干了這種丑事還能活著……”意味深長的停頓后面緊綴著一聲含義更豐富的“嘖嘖”,“…...被胞兄親自送到留洋的大船上去了,也不害臊,見了人照樣沒事人似地打招呼,人倒是漂亮,還真是天生的狐媚子?!薄鞍︵?,”仿佛怕被人聽見,這是句漸漸鬼祟了的感嘆,斷斷續續的,“這哥哥就是太疼妹子了?!?/br> 她就這么聽著、聽著,從夏天到秋天,中秋前夕是個好日子,她在那天被喜娘攙上了花轎。搖搖晃晃是一葉扁舟,乘著那喜慶的樂聲一路滑去了她此后另一座深宅大院的居所。泛舟湖上,她僅在古畫里驚鴻一瞥的景象,可此時胸腔里為何也脹脹地盈滿了那圖畫上絲線似的水霧?風停了,那搖晃也止住了,一只手掀開轎簾虛虛握上她纖瘦的手腕,隔著那片涼滑的血紅她望見一種昏暗的亮,她作為新娘要邁過去的光亮。她打了個趔趄,被那只手穩穩扶住了。 那只手牽著她拜了天地進了洞房,握著喜秤給她的雙目挑進了一片柔和的光。還沒習慣黑暗就得適應光明,但那光明來得太倉促太短暫,她只好輕輕地、不合禮數地閉上了眼。 她不知道是不是第一晚沒有看見那人的面孔,此后他留存在自己心中的相貌才會是那么雪白空茫的一小片?!靶??!彼宦犚娺@么短促而又毋庸置疑的一句,緊接著就是那陣尖銳的、斧鑿般的痛楚,她隨著這股疼痛在那片她臆想中的海域里起伏、震顫、搖晃,呻吟,口中吐出的聲浪迎合進海潮。她意識到自己正在疼痛的波動里融化,完全融化前首先迎來了一個短暫的停頓,她正是在那停頓里捕捉到了那雙冷津津的眼睛,快感、猶疑、以及倒映出的一張狼藉而扭曲的自己,“你……”,她環上去替他補全了剩下的半句。 一股激流鞭打了她的軀體,她半仰起頭,跟著那道審視在喜燭的搖曳里望住橫陳于喜被上的光裸下體,一注涓細的血正在她腿間蜿蜒著,像節飲飽了血的水蛭,蠕動著的暗紅,她為這聯想心里一驚,然后就看見從此做了她丈夫的男人抓住一截中衣在她腿上胡亂擦了擦,一種篤定促使她仰倒了下去。燒到盡頭的喜燭爆出一簇燭花,她聽著外頭漸漸熱鬧了,有丫頭進來給她擦洗,她沒好意思請她們給她清理身體內部,于是那種陌生而奇異的感覺就留在了那,所有人都退出帳子時她突然很想知道那感覺究竟是什么,躲在被子下的手便也著魔似的往下游去了,那男人就在此時走了進來,他解衣上床,然后攬住了她。 經過一整天的忙碌,終于完成那層蛻變并躺進此刻的萬籟俱靜中時,她反而體悟到一種極大的惶然與不安,那不安催促著她開口向身側與她肌膚相親的男人說些什么。她張了張口,卻什么也說不出來——能說什么?她幾乎是對他一無所知的。直到此時她才意識到這無知的不妥,但等她真正收拾好浮涌在心頭的責難前,一句連她自己也沒思慮過的話已從口中脫出了: “您的meimei……閨名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