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救我！”

    愛德華睜開了眼睛。

    睜開眼睛他看到就是自己手上的手銬，慘白的月光照得那手銬閃著骷髏的白光，愛德華不知道為何想到了夢里的那個他：夢里的他皮膚蒼白像個死人，金色的頭發貼在臉上，他一開始背對著愛德華行走，當他回頭時，他瞬間被海水淹沒，愛德華只看到那雙手，那雙手愛德華很熟悉，寬厚有力，上面布滿了繭，那手曾經握住了一把巨劍，也曾握住過愛德華的手。

    下意識地，愛德華想抓住他，可海水把他裹挾帶走，獨留下愛德華一個人。

    留下他一個人在人間。

    愛德華眨眨眼，他的眼眶熱烘烘地，好像要流淚一樣，可愛德華留不出一滴眼淚，因為眼淚對于政客來說是最無用的東西，可他的心確實隱隱作痛，為那個20年前就死去的戀人，他黑暗人生中唯一的光，過于燦爛，卻又過早墜落。

    阿波羅.米歇爾。

    想到自己曾經的愛人，愛德華笑了笑，他想到了阿波羅的金發，那雙比海都好看的藍眼睛，強壯有力的身體，騎在馬上，沖他笑。

    可愛德華又想到了20年前，阿波羅躺在沙灘上，閉著眼睛，皮膚蒼白全身濕漉漉，他死去了，那一天是個陰天，顯然是因為太陽墜落海中的緣故，他不得不站得遠遠的，因為在明面上，他只是阿波羅的一個點頭之交，他站在人群中，看著阿波羅的父母哭泣著，愛德華只想抹去阿波羅嘴上的沙粒。

    那年，愛德華20歲，阿波羅20歲，他們都還很年輕。

    現在，愛德華40歲，阿波羅20歲，一個已經被大海帶去了生命，一個因為政治斗爭即將走上斷頭臺。

    “哈，我還以為我早就該死了?！睈鄣氯A笑了一聲，說實話他壞事做盡，畢竟除了阿波羅以外，他最愛的就只剩下權力了，為此他可以不擇手段，只為把更多的權力抓到自己的手里。

    為此他下地獄都無所謂。

    “啊……我聞到了甜膩的腐爛味道?！币粋€聲音響起，愛德華抬頭，看到墻上正趴著一個詭異的生物，像蜘蛛，八只手動來動去，總之就是不像人，“腐爛的靈魂味道……聞起來好好吃啊，讓我吃一口吧……”

    愛德華不覺得恐懼，他只是看著那怪物，那怪物的脖子一下子伸長，貼在愛德華的臉上，咯咯咯笑：“好漂亮的臉啊，靈魂也腐爛得很甜美，作為吃了你靈魂的報答，會給你禮物呢?！?/br>
    “反正我都要死了，靈魂給你吃我并不介意?！睈鄣氯A說，他看起來已經很平靜了，平靜得麻木。

    “嘻嘻，說好了哦？那先把禮物給你，你向它許愿，它就滿足你的愿望，只有一個哦?！?/br>
    他看著怪物的胸口破開，從它的胸口露出了一塊晶瑩剔透的寶石，滾落在他的手上。

    “腐爛的美妙靈魂，你想要什么呢？”

    比肩神明的權力？美若天仙的妻子？淵博的學識？力量？還是城池？

    愛德華看著那塊寶石，寶石倒映出了無數個自己：他的頭發已經花白，但能窺探出他曾經的美貌來，他的紫色眼睛只有悲痛，和無盡的空。

    20年間他的紫色眼睛里沒有其他情緒，哪怕他權力的最巔峰時他的眼睛都沒有欣喜的情緒，像個死人。

    “我永遠不會再回來了，”他想到了當年阿波羅這樣說，“你對權力的癡迷讓我害怕，也許我們不適合在一起?！?/br>
    “是的！我愛權利甚過愛你！你滿意了吧！這個答案！”當時愛德華這樣怒吼，阿波羅停了一下，最后還是頂著風雨，走了出去，那是他們的無數次爭吵中的其中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當天晚上阿波羅就被海帶走了生命。

    你愛權利？還是我呢？

    當年的阿波羅這樣問他。

    愛德華閉上了眼睛。

    “我許愿?！彼p輕說，“讓我回到阿波羅.米歇爾死去的那天晚上?！?/br>
    那寶石在他手上融化，化成了海水，占滿了整個房間，淹沒了他，他卻沒有任何溺斃的感覺，愛德華感覺自己在不斷下沉，下沉……

    “愛德華少爺？”

    愛德華睜開了眼。

    他首先看到的是打在窗上的豆大雨點，雨下得格外大，似乎永無盡頭，是的，就像阿波羅死去那天一樣，然后他看到自己的老管家的臉。

    他已經死去了18年了。

    愛德華去看自己的的手：皮膚細膩柔軟，是20歲時的手，他轉身去看鏡子，鏡子里的自己是20年前的臉，頭發是深栗色。

    “愛德華少爺？”

    “阿波羅走了多久了？！”愛德華怒吼著推開門，一推門風就吹亂了他的頭發，可他不在乎了，他只想起阿波羅嘴上的沙粒，緊閉的眼睛，“他走多久了？！”

    “嗯……阿波羅閣下走了才20分鐘?！?/br>
    愛德華沖了出去，道路很滑，讓他好幾次都差點摔倒，可他顧不上了，他只想到阿波羅，阿波羅，阿波羅。

    上帝啊。

    他向他從來沒有相信的神明祈禱，祈禱他到得還不算太晚，雨模糊了他的視線，可他仍然執著地尋找那抹金色，最終，在那港口，他終于看到了阿波羅，他的愛人，煩躁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海浪就打在他的腳邊，可阿波羅心不在焉。

    “阿波羅！”

    阿波羅停住了，可沒有回頭，只留給愛德華一個寬厚的背影，可最后，他還是轉過頭來，那一瞬間愛德華有點不清楚他是否在落淚了：他已經20年沒看到阿波羅的臉了。

    “對不起……對不起?！?/br>
    “您有什么錯呢？”阿波羅挑眉，他甚至還沖愛德華行了個禮，“您的所有事都沒有錯，畢竟誰不愛權利呢？”

    不，不是這樣的。

    愛德華想張口解釋，可阿波羅只是冷笑了，他再次轉身，他們兩個人都沒看到浪退得很遠很遠，它在醞釀下一次的巨浪。

    “阿波羅，我……”愛德華抓住了阿波羅的手，多可笑，40歲的老政客的狡猾的口舌在自己的戀人面前失了作用，“我……”

    可巨浪已經沖他們打了過來。

    阿波羅幾乎要被海水裹挾帶走，可愛德華的反應更快，他本能抓住了身旁的一根電線桿，抓緊了阿波羅的手，他們都嘗到了海水的滋味，水是腥苦的，愛德華卻想到了很多。

    他想到了阿波羅嘴上的沙粒，尸體身后生機勃勃的大海，他從此不再踏入海洋，也不再怎么會笑了，他的心開了好大好大一個洞，那是權利填補不了的空白，所有金錢，欲望都填補了了。

    因為什么呢？

    “上帝啊，愛德華！”他聽到了阿波羅的聲音，巨浪已經退去了，“你沒事吧？你看起來很糟糕，你應該松開我……”

    阿波羅.米歇爾還活著。

    就在剎那間，愛德華突然想明白了所有，他20年的行尸走rou，他20年來的瘋狂，究竟是因為什么，他心中的空洞究竟怎么才能被填滿，他摟住了阿波羅，遲到了20年的眼淚終于流了出來。

    “別離開我，求求你，”20歲的愛德華，40歲的愛德華同時哀求，“我愛你，真的，跟我一起老去，別離開我?！?/br>
    “我愛你勝過愛任何權利，包括我自己?！?/br>
    阿波羅看著自己之前不可一世的愛人這般模樣，劫后余生和本來就不曾斷過的愛讓他回摟住自己的愛人，愛德華到現在都不曾松開他的手。

    “我沒事了，海浪已經過去了，我也愛你?！?/br>
    愛德華放心地閉上眼睛，他的心滿滿當當，這次他能聽到自己的心跳，他知道，哪怕醒來以后，告訴他他須即可走向死亡他都會欣然接受，哪怕他的靈魂泯滅，他已經因為這一刻而永恒，他放任自己沉淪于黑暗之中。

    “愛德華？”

    愛德華再次睜開眼睛。

    他看到了40歲的阿波羅。

    40歲的阿波羅留了些精致的胡子，那雙藍色眼睛比海都漂亮，他那么英俊，帥氣，愛德華注意到阿波羅正躺在他的身旁，慵懶得像只貓。

    “怎么了？”他下意識地看了看自己的手腕，那里光滑，細膩，是保養得當的40歲的手，沒有手銬。

    “你昨天晚上讓我提醒你今天國王要召見你，忘了？快去吧！我早就想獨占這張床了?！卑⒉_毫不留情地趕他離開，愛德華坐了一會兒，全新的記憶閃過他的腦海，他和阿波羅相伴了20年，甚至領養了一個孩子，但代價就是，他再也沒有得到過極端的權力，他是他們家族的家主，貴族之首，而不是什么cao控國王亂殺無辜的權臣。

    就這樣嗎？

    就這樣吧。

    因為他得到的最好的東西，已經在這里了。

    想到這里，愛德華低頭親吻了阿波羅的額頭。

    “我們都不年輕了，你天天親也不嫌膩?！?/br>
    雖然這么說，但阿波羅卻沒有躲開。

    “為什么啊……”

    窗外，那個怪物委屈地看著愛德華穿著衣服，它的腳在窗戶上刮來刮去，可愛德華已經看不到它了，畢竟他的壽命還有很長很長，而只有將死之人才能它。

    “他為什么要……許這樣的愿望啊……人類不是都愛權利……什么的嗎？”怪物嗚嗚嗚哭了起來。

    “那個未來，已經不見了……這個未來的靈魂，又不好吃了……”

    “只能去找，下一個好吃的靈魂……”它哭著爬走了。

    這次沒人注意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