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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里的人都覺出來,少東家在掌柜屋里睡了一宿之后,整個人都變了。 雖然還是不怎么搭理人,臉上出晴了,斗上好些伙計瞧見這位少爺背著人,偷偷貓角落一個人傻樂。見到他們掌柜的,跟塊狗皮膏藥似的跟前跟后,往上翹的嘴,都快咧到耳朵根子后頭。 “你說咱掌柜的用了啥法子啊,把頭老虎的毛都捋順了?!” 伙計在屋外抖掉褂子上沾的糜子面:“這算啥!“他是從隅北來的,跟了常樂四五年,“咱掌柜當年在廊河西口和把子山的溜子要咱被截的一批糧,兩個人,兩把槍,套著一車山貨上的山……” 他說得炕上的人都不冷了,兩枚眼睛,火炬一樣亮,那么一個山清水秀的俊掌柜,在一窩子劫道摘瓢,擄財插人②的土匪當間,還不得跟把rou喂到狼嘴邊一樣,吊人心吶,好幾個催他快說的。 屋里熱騰,都豎著耳朵等著聽,誰也沒留神窗戶外頭的黑影兒。 “殺過老梁莊武家的雷動天知道嗎?咱掌柜就是跟他喝的酒,比燒刀子還辣的高粱酒,拍開四五壇,仰著脖子就干。兩天兩夜!整整在把子山喝了兩天兩夜,下山的時候我們的人迎上去,掌柜的剛還能笑,下一秒,就頭沖黃土栽下去?!?/br> 多豪義的英雄,伙計們攥著手:“那后來呢?貨要回來了嗎?” “豈止要回來了,往后咱們的貨走西口,再沒遇上過敢劫道的!”說話的人把胸脯拍地啪啪響,“誰不知道咱掌柜的!那是雷動天拜把子的兄弟!” 嘎吱……門動了……風敞進來…… 有人裹著被看過去,渠錦堂紅著一雙眼,站在門口,兩個拳頭,掌面上能看到凸起的青筋。 少東家…… 蠟燭搖曳,再定睛瞅,哪有什么人吶。 渠錦堂一路風趕煙似的跑回后院,兩扇把門的老門板,撞在墻上,嘎吱嘎吱顫。 常樂被他嚇了一跳,解到胸口的扣,下意識系回去一顆。 渠錦堂看他的眼,熱得不正常,手也是,握著人的膀子,把人燙得一哆嗦:“少爺……” 這個時候,多一個字兒也是多的,渠錦堂抱他的手,把人牽到床邊坐下,盤起一條腿,熱乎的,貼著他的膝蓋:“你……” 百轉千腸,那么多話,有那么多想對他講,一時卻找不到起頭的。 常樂讓他瞧的都臊了,轉腕子,他這頭一動,渠錦堂就上了發條似的活過來,小子看豪杰,看一片光,看一個夢想那么的,捧住他。 “你和雷動天喝過酒,拜過兄弟?” 那是誰啊,道上聞風喪膽的馬匪總瓢,手里有槍,底下領著一幫子人,各個把命別在褲腰帶上的亡命徒,可也是苦人們口中的義匪,劫財,只劫那為富不仁的。 常樂受不得他這個眼神,擰過臉,往下頷的一彎窄下巴:“喝過……”淡淡然的口氣,渠錦堂聽了驚心動魄,“他本名梁虎,也是苦出身?!?/br> 渠錦堂才管不著那土匪頭子叫啥。 他搓著常樂的手,一肚皮熱情,腸子都要給泡化了,他太渴望聽到常樂說起離開甫陽之后的事兒,不是旁人的轉述,甚至也不是從常樂自己口中,他是遺憾,風口浪尖的日子,陪在他身邊的人,是別人,不是自個兒。 “你在隅北……”渠錦堂想抹眼,又舍不得放開他,“跟我講講你在那兒的事唄?!?/br> “沒什么好講的?!背返皖^,有些事兒過了就過了,不能提,好像說出來了,那些個傷痛,那些苦難,就一鋤頭都給掀上來。 肯定不是好的,渠錦堂心里難過,越難過,越恨不得把時光鑿個洞鉆里,鉆到那時的常樂身邊去:“你就說說吧,斗上的人……都說你威風,我倒聽聽你怎么個威風法?!?/br> 他那是當他享福呢。 常樂酸汪汪地想,憶起隅北的冬天,西北風呼呼刮,草鋪的褥子,早晨醒來,掛在門外的褲襖硬得能敲出響,一抖,滿地凍死的虱子。趕不上吃口熱的,往店里運糧的車來了,百來斤的麻布口袋扎得滿滿的往背上一駝,腰就跟秋收的穗似的倒下來,到了半夜上炕,再怎么累也睡不著了,腰壓塌了,蝦米一樣蜷著,伸不直,渾身都拆散了,天微微亮,再憋著一口氣,攢起來。 這些話,常樂都沒說給渠錦堂聽,這不是渠錦堂該知道的,只把做生意的門道,攙著點雜的,有趣的,聽著不膩的,一件件告訴他。 渠錦堂聽得來勁,一雙眼生動地看著常樂:“我跟你,學做生意吧!” 本來東家也是這個意思,渠錦堂自己主動,常樂也松了一口氣:“生意上的學問多,少爺細著點心,我這兒,慢慢的,都會交給你的?!?/br> 常樂說的交,有還的意思,渠錦堂只當他傾了心的待自己:“這話可是你說的!” 他把人放開了,又去吹燈,燭火呼啦晃了一下,滅了,屋子里淡淡的油燭味,渠錦堂又光溜溜地上來了。 他們在一起睡了幾天,兩床被子早混得不分你我,不管常樂怎么壓著被沿,渠錦堂總能找到辦法,有好幾次常樂被壓得喘不過氣,睜開眼,身上橫了一條男人的手臂,被窩里像藏了根棍兒,直別別的,矗著他的腿根。 “少爺……”常樂怕那樣。 渠錦堂卻少根筋的敞開手腳摟著他:“睡覺,明兒還要早起卸貨呢?!?/br> 他說睡,可心還不能靜,毛茸茸的頭發,貼著常樂的脖子,一蹭一扭。 “樂兒……” 常樂木頭一樣直著身子,沒說話。 那兩個字,聽起來,太像月兒了。 “往后,你好好教我,你教,我聽你的?!?/br> “等我學得差不多,我也跟你去隅北收糧,再從廊河一路下甫陽,我都陪著你!“ “晚上,咱還睡一個鋪?!鼻\堂夾住常樂冰涼涼的腿,“我給你……當湯婆子,給你……暖腳……” 稀里糊涂的,渠錦堂說著話,打起呼嚕。 真是累了,這些天他在店里的表現,常樂看在眼里。 等渠錦堂睡死了,常樂睜開眼,掰他的手指,沒撬動。 再這么下去,不是個事兒。 他一個下人,男人,和東家少爺成天關起門睡一張床上,日子久了傳到老東家耳朵里,可就說不清了。 常樂抿細了嘴,一定得想法子,讓渠錦堂過了他的興頭,忘記還有他這岔子。 摘瓢:割腦袋 ②插人: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