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陳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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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離開囚室之后,謝幽浮原本想回主屋,想了想又回到了靜室。 她對寧見素的聯絡人有些好奇,當然,最重要的是,寧見素倒下得很突然,她要切斷和網絡的聯系,以免被敵對勢力發現基地的存在。順便看看寧見素到底和聯絡人說了什么,也……沒什么吧? 抵達cao作臺之后,她看著陌生的界面,發現寧見素打開的不是聯絡軟件,更像是新聞網頁。 這一次出現在界面里的倒不是亂碼,而是一種完全陌生的文字,像字母的彎彎圈圈,反正不像是象形文字。文字她完全看不懂,但是,她看得懂圖片。 相似的黑白照片,照片里的人物都穿著同樣的制式軍裝,底下評論還有人點蠟和送花。 這是遺像和訃告。 謝幽浮細白的手指在cao作界面上輕輕滑過,一,二,三,四…… 總共四十八張遺像,四十八封訃告。 直到她翻到最上面的新聞,看樣子不是訃告,但照片里的人依然用了黑白照片。 那是……寧見素。 和訃告中的遺像一樣,他也穿著制式軍裝,戴著軍帽,肩上是五顆星星。 很顯然,他比死掉的所有人軍銜都要高。 照片中的他,目光堅毅,充滿了希望。謝幽浮覺得,那肯定是在他躊躇滿志的時刻所拍攝。 和如今這個沉靜如水的荒星病夫不同,那時候的寧見素就像是上膛的槍、出竅的劍,哪怕是隔著屏幕,謝幽浮都能感覺到不可一世的鋒芒。 這讓謝幽浮聯想到了她初見寧見素時,不由自主地察覺到了那一絲寒冷。 ——大概就是殺氣吧。 難怪他可以在雙手背拷的情況下奪走防衛機器人的武器,難怪他可以在十二秒內解決掉所有防衛機器人,難怪他可以波瀾不驚地說,在下在冷熱兵器使用、戰斗器駕駛及大小規模戰術指揮上,均略有心得。 他本來就是干這個的。職業軍人。 謝幽浮看著照片中寧見素閃爍著五顆星星的肩章,嗯,應該是——職業軍人的巔峰。 他流落到荒星。 他以前的戰友都死光了。 在此之前,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戰友死光了?所以他很急切地想要連接到中央星系的網絡,想要得知戰友的近況。而且,據他所說,他曾經被注射專門作用于他自身基因的劇毒藥劑。他都混到職業軍人的巔峰了,誰能把他抓去注射那種毒藥?難道他的國家也滅亡了嗎? 謝幽浮想來想去,滿腦子都是“????”,完全搞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她關閉了信號增幅器,斷開了連接。 反正人都已經死了,已經發生的事情無法改變,專注目前的生活更重要。 那…… 謝幽浮有點撓頭。 看樣子是沒有人會派飛行器來接寧見素離開了。那他不是要一直住在基地里? 想到這里,謝幽浮有一點小小的興奮。社交固然很煩,但是,長久獨居也很寂寞。如果有人和她一起住在基地里,平時各行其是,互不打擾,偶爾約個飯聊聊天什么的,那就很完美。再說,寧見素能開電視,有他在,謝幽浮才有電視節目看。 唯一煩惱的是,她一槍把寧見素的胳膊打沒了。雖然說現在胳膊也長出來了,寧見素好像——是好像——也不怎么計較這件事,謝幽浮還是很擔心他會找機會報復自己。 “哎。煩?!敝x幽浮嘆了口氣,關上房門,把自己摔上大床。 ※ 謝幽浮在盤算怎么和寧見素修復關系,醒來的寧見素卻陷入了自閉。 最初幾天,他在床上昏睡,哪怕醒來也不肯睜開眼睛。治療1號給他準備的食水,他一口不動。治療1號直接把他當作昏迷無法自主進食的狀況來處理——不吃飯是吧,直接注射能量針劑續命。 這種狀態持續了七八天,寧見素終于昏沉沉地坐了起來。 不過,他就坐在床上,會吃飯喝水,會刷牙上廁所,除此之外,不做任何事情。 謝幽浮完全不知道怎么安慰他。 一來兩人關系不親密,連朋友都稱不上,頂多算是房東和免費蹭住的房客。二來謝幽浮很難說自己能理解寧見素的痛苦,如果有一天,她所有的同班同學都死光了,她應該也會很傷心……呃,這么比喻大概不貼切,謝幽浮想,如果她所有一起吐槽聊天打游戲的網友都死光了,那她絕對很傷心。 戰友之間的感情,肯定更加不同吧。謝幽浮沒有吃過豬rou也見過豬跑,隱約共情了一下。 但是,老這么在床上傻呆呆地坐著,完全自閉傷心無法自拔,好像也不是個事。 謝幽浮實在不知道該怎么安慰他,只好在每天晚上吃過飯之后,在兩道囚室大門之間的椅子上,靜靜地坐上半個小時,有時候帶上一本書,有時候帶個游戲機,寧見素在囚室里發呆,她就在門口玩,也算是個悄然無聲地陪伴。 寧見素不說話,她也不主動說。不說什么節哀、看開之類的話,坐上半小時就走。 這么坐了快十天。 謝幽浮低著頭玩消消樂,囚室內的寧見素突然開口,問道:“女士,您有夢想嗎?” 給謝幽浮嚇了一跳,手里的游戲機差點掉地上。受驚之下,她有些怪罪地瞪向囚室內。 目光碰觸到黑暗中憔悴了不止十斤的寧見素,那股些微的怒氣就消散了。她不能和失去了很多很多戰友的大美男生氣。 “嗯?”謝幽浮當然有夢想。但是,她知道寧見素想聊的不是她的夢想。 “我想要您的基地?!睂幰娝卣f。 謝幽浮差點噴了:“哈?” 從我的夢想到你要我的基地,這跨度是不是有點大?中間有任何邏輯嗎? “如果您愿意把基地給我,我發誓為您實現所有的夢想?!睂幰娝刈诓〈采?,倚靠著西墻,半個身子都隱藏在黑暗之中,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他的聲音平靜低沉,帶著一絲喑啞,又有著難以抗拒的說服力——就好像誰也不能質疑他的話,他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真實的。 哦,看中了基地,就給我畫餅。 謝幽浮把游戲機放在一邊,考慮了片刻,說:“給我畫餅沒有用。不如說點實在的?!?/br> 這句話讓黑暗中的寧見素從病床上霍地躍下地,他走到囚室大門之前,透過鏤空的堅固大門,看著謝幽浮的雙眼,仿佛想要確認她的情緒是否真實:“您在考慮把基地給我的事情?!?/br> 謝幽浮的終極目的是回家?;貙λ齺碚f,只是暫時的棲身之所,回家的途徑之一。 寧見素索要基地,應該是要利用基地的資源和科技。他總不會向謝幽浮要來基地,然后把基地炸了算逑。謝幽浮并不打算把基地的所有權交給寧見素,但是,寧見素想要利用基地——他從迫降的深坑里被謝幽浮撿回來,住在醫療套間里,花掉了謝幽浮360……啊不,現在是380個單位的靈質,本質上也是對基地的利用——謝幽浮并不覺得是很大、很不可接受的一件事。 “你想要用我的基地,就得給我一個足以說服我的理由?!敝x幽浮說。 寧見素站在監室大門的另一邊,呆呆地看著謝幽浮,第二次被她的慷慨大度所震驚。 但,這其實是同一件事。 謝幽浮說不要對她畫餅,本質就是不需要他所奉獻的利益和好處。 就和當初她認為聯絡器風險極大,被寧見素不動聲色地懇求討好一次之后,她就果斷選擇妥協一樣,只要給她一個可以被她認同的理由,她就會不索取任何報酬拔刀相助。 ——不用你低三下四地求。你說,你有道理,我幫你。 寧見素烏沉黯淡的眼眸微微閃爍,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該從何說起。他將亂糟糟的思緒梳理了一遍,把屋內靠墻的椅子拖到門前,背對著謝幽浮,慢慢地從頭開始講述:“十二年前,我還是皇家衛隊的二等侍衛……” 故事很老套。 小貴族出身的寧見素走的是勛貴舊路,受蔭封在皇家衛隊里混了個差事,如果沒有意外,一輩子衣食有著,到年紀娶妻生子,熬資歷升官發財,一輩子就這么平平靜靜地過去了。 意外在于,寧見素當差的時候,遭遇了一場宮廷政變。 寧見素負責守衛的夏宮住的是二皇子籍的側妃洹夫人和皇孫朱雀,延令政變時,暴王芹殘殺了先帝所有皇子皇孫,等他想起夏宮里的漏網之魚時,打小機靈的寧見素已經把皇孫朱雀抱出了夏宮,溜得無影無蹤。 暴王芹本身就有瘋病,延令政變不久,他就因為殘殺部下與兒子,被憤怒的臣子誅殺。此后就是二王相爭。暴王芹的三子安蠻和七子魯琿茲爭奪帝位,彼此不服,率領部下打得不可開交。 寧見素帶著皇孫朱雀聯絡先皇舊部,在安辰星扶持朱雀登基,復辟舊朝。 他花費了整整十年時間,將朱雀帶回了首都星,收復全境,剪除了暴王芹遺留的所有勢力。 就在這時候,登基后號稱鳳焱大帝的朱雀,對寧見素起了鳥盡弓藏之心。一來寧見素兵權在握,他率領的中央軍是帝國最能戰斗的艦隊,二來朱雀始終記恨寧見素,認為是他在當年拋棄了母親洹夫人,方才導致了洹夫人的慘死。 寧見素知道皇帝對自己的猜忌惡意之后,為了不讓帝國內戰、分裂,向皇帝陳情。 “他答應我?!?/br> “只要我交出兵權,自囚禁室,為故太后之死贖罪,他不會動中央軍?!?/br> “他會讓安始,香齡,金憲……讓他們提前致休榮養。他會讓那些甘愿繼續為皇室和帝國效忠的中級軍官,分散到別的星系軍區中服役。他會善待那些為他殺敵、為他打下江山的士兵們?!?/br> 寧見素的聲音里沒有任何情緒。 “他騙了我?!?/br> 謝幽浮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她并不覺得寧見素“天真”,實際上,寧見素根本沒得選擇。 只要寧見素不想讓國家再次陷入戰亂,他就只能對皇帝妥協。如他所說,中央軍是替皇帝沖鋒殺敵的馬前卒,是中央軍保著皇帝重新回到了首都星,坐穩了皇帝的寶座——他從感情上相信皇帝會善待為他沖鋒殺敵的士兵,這不是天真,這是天理! 朱雀把寧見素關了三年,對外說中央軍司令是舊疾復發,在療養院養傷。 實際上,他把寧見素關在狹小的囚室里,向寧見素注射毀壞他強化戰斗基因的毒液,每天用精神折磨的方式摧毀寧見素的意志,折磨寧見素的手段近乎于刑罰——就是為了替他的母親報仇。 這種折磨反而麻痹了寧見素。讓寧見素覺得皇帝的仇恨都發泄在了自己身上,不會遷怒他人。 他沒有想到的是,他突然“養病”的三年間,皇帝依然假借了他的名義,悄無聲息地剪除了中央軍大多數指揮官的兵權。他所有的心腹都在短時間內莫名暴斃,一切塵埃落定之后,他被流放荒星。 ——在他活著的時候,皇帝都不敢宣布他有叛國罪。 只有看著他被流放到太空之中,落入十死無生的境地,皇帝才以雷霆之勢宣布他犯有叛國罪。 這時候,他所有的舊部,都已經發完了訃告。 沒有人替他說話,沒有人替他喊冤,所有明知道皇帝在栽贓的人都已經被提前滅了口。 最狠的是,宣布寧見素犯有叛國罪之后,皇帝下旨,誅殺了寧見素的九族。他的父母,兄弟,侄兒侄女,一家十六口人,全部被判處死刑。寧見素迫降到基地的那天,恰好是他全家被處決的日子。 寧見素最后說出了自己的想法:“我想報仇?!?/br> 謝幽浮深吸一口氣:“你想怎么報仇?” “我要殺了朱雀?!?/br> “這件事并不容易。我得悄悄地回到中央星系,不能被任何人發現。一旦被朱雀知曉我還活著,以刺客方式殺死朱雀的可能就會徹底消失。所以,我不能動用從前的任何渠道和資源?!?/br> “我需要一個合法的身份,一個宇宙級別的暗殺機會,這需要非常龐大的資源支撐?!?/br> 他也站了起來,隔著囚室大門,看著謝幽浮的雙眼:“女士,我會盡我所能報答您的恩惠?!?/br> 謝幽浮不能直視他那一雙guntang的雙眼,他那么哀傷、懊悔,他認為是自己的愚蠢導致了一切不幸的降臨,他那么憤怒、仇恨,他必須殺死那個辜負了自己的人,才能獲得真正的平靜。 他所有的悲傷與仇恨,所有的希望與念想,都集中在了謝幽浮的身上。 謝幽浮從未見過那么美麗的一雙眼睛,被那樣的眼神所矚目,就像是被整個世界鎖定,成為天地間唯一的救贖。 太他媽cao了。 “原則上,我同意你的想法。不過,基地不可能直接授權給你。具體怎么執行,你得和我商量,如果我覺得不可行,你必須尊重我的意見——我很愿意幫助你復仇,但我不會傾盡一切、用自毀的方式作為你的犧牲和代價?!?/br> “還有?!?/br> 謝幽浮慢慢走近那扇門,將手輕輕握住豎起的監柱。 “如果我察覺到你想奪取我的基地、對我有一絲不善的想法,我會很生氣?!?/br> “女士?!?/br> 寧見素盯著她的雙眼:“您是我平生所見最慷慨大度的人。向您發誓,絕不背叛?!?/br> “你最好是?!?/br> 謝幽浮話音剛落,阻隔在二人面前的囚室大門,當地開了。 她釋放了他。 寧見素看著她轉身,彎腰去拿椅子上的游戲機,看著她毫不懷疑地轉身離去,看著她高挑強健的背影,心中升起一種很奇妙的感觸。她明明是那么地敏感又小心,為什么又可以如此地慷慨大度? 此次談話之前,她還在擔心自己因為槍擊之事報復,將他小心翼翼地囚禁起來。 現在,她答應讓出基地所有的利益。 ……只是聽了一個故事。 而已。 ※ “這么離譜的事情都能讓我遇到!悲情的忠臣被狡猾的帝王誘殺,再也保護不了他的部下和家族,驍勇善戰讓敵人聞風喪膽又怎么樣!還是會被卑鄙小人進饞、被昏聵的皇帝殺害!歷史上那么多倒霉鬼,每次看到恨得牙齒癢癢,居然被我碰到一個活的!” 謝幽浮關上房門,仰在大床上瘋狂打滾。 “每次看到這種橋段都會忍不住罵一句‘愚忠’!有兵權,直接干??!為什么要等著被殺?!?/br> “嗚嗚,今天終于知道為什么了?!?/br> “打了那么多年仗,死了那么多人,都是為了保護這個小皇帝。好不容易天下太平了,為了自己一個人就再啟戰端,心里完全承受不了——覺得對不起死在戰場上的兄弟?!?/br> “我們限速哥太慘了!” 謝幽浮想起那天晚上,在靜室的天外聯絡器屏幕上,看到的一張張訃告。 她親眼見過那些帶著遺像的訃告,所以,她知道寧見素故事里的那些人并不是簡單一個名字。香齡是位女將軍,臉有點圓,還挺漂亮。金憲個兒不高,留著兩撇小胡子,眼皮往下搭。哦喲,那個叫原安始的,是軍銜僅次于寧見素的伯爵,長得可帥了,就比寧見素差一點點…… 謝幽浮忍不住嘆了口氣:“他的部下也太慘了。沒死在戰場上,死于政治暗殺哎?!?/br> 在床上翻了半個小時之后,謝幽浮躺著打開cao作面板:“我先把他房間里的墻拆了吧,再關著也不好意思……我對他都這么好了,他應該不好意思再計較我打他一槍的事了吧?” 一邊下指令讓建造機器人去拆墻,一邊翹起腳晃啊晃。 “他要是不識好歹,真的敢對我下手?!?/br> 謝幽浮把最壞的結果都想了一遍:“那我就幫他報仇吧。那個小皇帝也太可惡了?!?/br> “可是我又不認識去中央星系的路,沒有他動手,我都聯絡不到中央星系……那他真的不知好歹要對我動手,我就算了,不替他報仇了?!?/br> “寧見素,你最好識時務?!?/br> 謝幽浮的想法很簡單直接,如果寧見素要對她下手,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她都會下死手反擊。 就在寧見素認為她慷慨大度的同時,她已經做好了殺死寧見素的準備。 慷慨大度的前提,是保證自己的安全。 ※ 第二天,謝幽浮就出現在生活區的公共空間,等待寧見素主動來見自己。 哪曉得寧見素頹廢了大半個月,昨天謝幽浮給他的答復讓他第一次感覺到了心安,正想好好休息的時候,謝幽浮居然下達了拆墻的指令,幾個建造機器人當當當敲了一晚上,直到夜里四點,機器人全部完工撤出之后,寧見素才迷迷糊糊地睡著。 “看起來想報仇的心情也不是很強烈?!敝x幽浮等得百無聊賴,干脆坐在廊下看機器人掃地。 寧見素睡到中午才醒來,昏沉沉地洗漱穿衣,想去食堂找吃的,出門就看見了躺在走廊上的謝幽浮,頓時吃了一驚——躺下了?居然躺下了?! 謝幽浮翻身坐了起來:“醒了啊?!?/br> “啊?!睂幰娝孛鎸@樣的謝幽浮,著實迷糊。 直到謝幽浮陪著他進了食堂,二人坐在同一張桌子上開始吃飯,寧見素才反應過來:謝幽浮是在等他起床。他不知道謝幽浮究竟等了多久,但,肯定是專門等著他的。 寧見素再三道歉,謝幽浮和他聊了聊菜色。很快,謝幽浮就發現和寧見素約飯的想法不現實。 ——寧見素吃飯的時候,不說話。 謝幽浮喜歡和朋友約飯聊天,就是找一間網紅餐廳,先點菜、拍照,然后和朋友一邊吃飯,一邊聊近況,聊感興趣的話題,通常還夾雜著各種吐槽,聊得熱火朝天,吃得面紅耳赤,酒足飯飽離開。 寧見素是個小貴族,還是個具有上古血脈的小貴族,他家的規矩是吃飯不說話。 謝幽浮提起筷子吃一口,就想聊兩句。 寧見素聽她說話,手里的筷子就放了下來,認真聽著準備回答。 這么搞上兩回之后,謝幽浮所有談興都消失無蹤。寧見素好像也意識到自己掃了興,很努力地想要拿著筷子聽謝幽浮說話,但是,幾十年的習慣哪有那么容易改得掉,他拿著筷子也沒法兒吃東西,只能歪著頭看謝幽浮吃。謝幽浮也不能在吃飯的時候當惡霸,只好乖乖閉上嘴,埋頭干飯。 吃完飯之后,謝幽浮帶著寧見素在基地各處閑逛,對他介紹基地里的所有生產線和制作車間。 “離生活區比較近的都是輕工業車間,外圍是重工業和軍工車間?!?/br> “生產線隨時可以改建?!?/br> “所有工作都由機器人完成,前面就是機器人之家,是機器人的生產中心?!?/br> 考慮到寧見素身體初愈,二人步行逛了兩個車間之后,謝幽浮下指令調來了代步車,邀請寧見素上車參觀。寧見素主動上了駕駛席,隨后發現謝幽浮已經設定好了路線,代步車有自動駕駛功能。 “你有什么具體的計劃?”謝幽浮問。 “目前只有大略的方向。具體計劃需要您授權在下調閱基地規劃和各車間收支進出報表之后,才能重新統籌?!睂幰娝刎Q起兩只手,“在下需要靈質啟動治療儀,對身體進行全面恢復醫治。另外需要飛行器離開混亂星系,以及具有相當價值的商品換取中央星系的財富,以此開路,開啟計劃?!?/br> “你能治療畏光的病癥?”謝幽浮相當意外。 寧見素點頭:“E治療儀cao作簡單,雖然無法理解運作原理,學會使用方法并不困難?!?/br> 他早就把房間里的五臺治療機器翻來覆去拆了個遍,唯一為難的是,他可以使用生活區的各種設備,卻無法取用倉庫里的物資——謝幽浮把倉庫劃在了他的行動范圍之外。 “這個簡單?!敝x幽浮直接拖面板,給寧見素批了倉庫權限,“用靈質自己去取?!?/br> 想了想,她又下達了第二個指令:“我把搬運1號的權限也批給你,你想要什么,可以讓它去幫你取——但是你知道有些地方不可以亂進的吧?” 搬運機器人的取現不能進行差異化設定,為了工作方便,搬運機器人可以在基地任何地方取用、儲存物資。謝幽浮直接把搬運1號給了寧見素,就等于寧見素可以隨便取用基地的任何物資。 包括謝幽浮自己居住的房間,以及房間里的一切物資、家具、擺設。 寧見素想到的則是基地的高級工業區、軍工車間和核心智能車間:“在下明白。謝謝您?!?/br> “所以,你想要基地,其實只是需要一大筆錢?!敝x幽浮又問。 寧見素根本沒去過生活區外的其他地方,他也沒見過謝幽浮攜帶來的科技樹,根本不知道整個基地藏著怎么恐怖的秘密。他索要基地的目的很單純,就是想要錢——或者說,把基地的資源換成錢。 寧見素的計劃很現實。他根本沒有妄想去推翻朱雀的統治,也從來沒有想過開啟一場戰爭。 他的目標,就是刺殺朱雀。 謝幽浮知道基地的資源足以支持一場星際戰爭,寧見素并不知道。 他只想弄一架飛行器,出賣基地里的物資換一大筆錢,富裕到足夠支撐他采買武器、賄賂帝國官員、搞到合法身份,神不知鬼不覺地混進首都星,以斬首行動殺死皇帝,完成整個報仇計劃。 “在下會很小心的經營,盡量不透露基地的存在。絕不會暴露基地的坐標?!睂幰娝乇WC道。 謝幽浮沉默片刻,說:“那你想過怎么出來嗎?” 寧見素回過頭,從謝幽浮的表情中確認了她的問題,一直保持得極好的社交笑容慢慢放下。 他的計劃是刺殺。 在不動用從前所有人脈資源的情況下,單憑金錢開道,他只能得到靠近宮闈的機會,不可能妥善安排好退路——中央星系最強大的帝國,想要刺殺它的皇帝,憑借的只是寧見素對其內部的了解,這種了解不足以支撐著他在皇帝遇刺、高度戒備的首都星中順利逃亡。 換句話說,寧見素根本就沒有打算出來。他對謝幽浮笑了笑:“總是有代價的?!?/br> “那你說要替我實現夢想的話,真就是畫餅咯?”謝幽浮冷哼道,“小騙子?!?/br> 騙子,那肯定是帶著幾分責怪與不滿,不過,謝幽浮抱怨的是“小”騙子。 這句仿佛玩笑的嗔怪沖淡了她話中的情緒,以至于二人談話的氣氛,并未因此僵冷下來。 寧見素眸光下垂,沒有主動接這一句話。 他從不畫餅。 他知道謝幽浮想要什么。事實上,謝幽浮這樣沒什么經驗、喜歡躲在暗中意yin的小女生,寧見素見過很多。他這樣的出身,他這樣的皮囊長相,他這樣的身居高位,身邊永遠有數不清地追求者。 謝幽浮喜歡在背后盯著他,她以為他不知道,她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 寧見素全都了然于胸。 用姿色勾引討好自然是最下等的手段,可是,他已淪落至此,能給出的報酬所剩無幾。 讓寧見素沒有想到的是,謝幽浮不收報酬。 這份心胸、這份慷慨,讓寧見素覺得自己計劃的一切都很低賤。倘若這時候解釋自己并未說大話,并不是故意畫餅哄騙她,是打算做她的“男朋友”,反倒顯得自己襟量不大、品格極低。 以色侍義,是褻瀆。對不起謝幽浮這份豪爽大度。 所以,他不辯解。 說話間,二人乘坐的代步車剛好路過機器人之家,刻意調暗的燈光中,正在充能的機器人閃爍著微弱的指示燈,看上去就像是一片星海,又像是夏日里飄飄浮浮的螢火蟲。 謝幽浮沒有停車,代步車順著車間運輸帶一路往前。 ——寧見素很熟悉基地的機器人,機器人之家也沒有很大的看點。 “我一直都很害怕死亡?!?/br> “我也不喜歡奴役?!?/br> “所以,我的基地沒有工具人……嗯,就是工人。所有工作都交給機器人代勞?!?/br> “它們不會疲憊,沒電了就烏拉烏拉地找到自己的基座去充電,它們也不會覺得疼痛,就算在作業時發生了一些意外,比如,高墜,礦山坍塌,火災焚燒……事故中損毀一些零件,它們也不會為此痛苦難過,更不會留下終身的殘疾,只要搬運到機器人之家,維修更換配件就好了?!?/br> 說到這里,她目光灼灼地盯著寧見素:“我們古代有一句話,叫,見其生,不忍見其死?!?/br> 她不贊成他的計劃。 寧見素知道謝幽浮擔心他的命運,不愿意見到他的死亡。 但是,這一切也并非他所心愿。單槍匹馬對抗中央星系最強大的帝國之尊,確實是凡人不敢妄想的噩夢級挑戰。他從噩運中幸存下來,就應該向命運低頭,就應該放棄對背叛者的復仇么? 他的戰友,他的部下,他的家人,都不應該死。 ——忠誠的愛國者,不該遭受這樣悲慘的噩運。他必須對這不公平的噩運施以報復! 寧見素不可能放棄復仇,也不能反駁對抗謝幽浮的善意,他只能沉默。 謝幽浮卻突然說:“我帶你去看看別的吧。那里可能有你需要的東西?!?/br> 寧見素滿頭霧水困惑迷茫中,代步車輕盈地略過了大部分嗡鳴生產的車間,越過了七道堅實的鋼鐵靈質閘門,駛入了軍工車間。不等謝幽浮說話,寧見素就驚呆了。 很離譜的生產線。 機器人把靈質塞進進料口,材料在里邊鼓搗鼓搗,兩秒鐘就有成品武器吐了出來,傳送履帶直接送到打包地點,成組堆砌,再由搬運機器人流水一般送進倉庫儲存。 輕武器這么加工也罷了,重型武器居然也是一樣的生產原理! 唯一不同的是,生產重型武器需要投入的靈質更多,進料口更大,成品輸出履帶也十分巨型。 “這是……一體澆鑄成型?還是……三維打???”寧見素覺得眼前的超出了自己的認知。 不等謝幽浮停車,他直接從代步車上躍下,走近生產線,近距離查看剛剛生產出來的槍支。 他不知道這種槍的具體型號,但是,他使用過,這就是防衛機器人標配的長槍之一,威力極其巨大!在短暫使用這種槍型的經歷中,他沒有找到任何填充子彈的痕跡,判斷這槍應該是充能使用。 謝幽浮偏離原定的路線,控制著代步車到生產線前接他:“上車?!?/br> 寧見素就像被mama帶進超市買玩具的小男孩,興奮又憧憬地跳上車,在謝幽浮身邊坐下。 越過輕重武器的生產車間,穿過北面深處另一道高大的鋼鐵靈質閘門,漂浮在空中的巨大戰機和機甲讓寧見素直接呆滯。謝幽浮介紹說:“這是空天武器?!?/br> 更讓寧見素覺得離譜的是,這一倉庫的戰機和機甲,居然也沒能讓謝幽浮停車駐足,在她控制下,代步車悄然無聲地勻速向前繼續行駛,空天武器車間的北大門再次洞開—— 那代表著,前方的車間里,還有更厲害的東西等待著現世。 “這是近星武器,暫時處于停工狀態。目前基地所有的供給都要送到E車間?!?/br> 輕重武器是A車間。 空天武器是B車間。 近星武器是C車間。 ……前面還有D和E車間。 寧見素幾乎是秉著呼吸坐在代步車上,睜眼看著巨大車間中漂浮著未完工、正在規劃中的巨大星艦,這——僅僅是近星武器。 “這是遠星武器。小型穿梭艇和殲星艦,現在也在停工狀態?!?/br> 謝幽浮帶著寧見素穿越過D車間,終于抵達了神秘地、最終的E車間。 看著眼前超大型的方舟級別星艦,寧見素只覺得眼前一陣暈眩,整個人都目眩神迷、徹底遺忘了自己身處何地。這是史詩級的方舟星艦。它可以承載一個文明,前往宇宙的盡頭。這是發生宇宙災毀時才可能啟用的星艦——鳳皇帝國也擁有一艘,那就是目前鳳皇帝國的心臟——首都星! “您……擁有空間折疊技術、無限再生技術、究極資源重組統籌技術……” 寧見素望著正在局部加工的方舟星艦,為自己先前的狂妄感到害怕。 史詩級方舟星艦占地巨大,幾乎等同于一顆星球。 這樣巨大的星艦,想要把它在車間里生產出來,根本就不可能。 直到帝國前325年,宇宙史上最偉大的空間科學家弦術子發明了空間折疊技術,又經過了無數科學家近二百年不間斷的探索實驗,人類才終于掌握了將特殊材料自由投影大小的空間法則。 換句話說,人類可以把星球大小的星艦,一次折疊,再次折疊,三次折疊……直到體積小到可以裝進車間之中,由工人進行局部加工。 不過,這項偉大的技術,在帝國778年到1313年的動亂中,已經徹底失傳了。 它竟然在基地重現了! 而我…… 寧見素至今感覺到不可思議。 我竟然狂妄地向她要求,要她把這樣珍貴的基地送給我! 最讓寧見素覺得離譜的是,他是無知者無畏,張嘴就敢要,謝幽浮居然還真的答應給?! “根據我的預測,修好這艘宇宙飛船最少也要幾十年時間,搞不好要弄到幾百年。所以,我就是給你看看?!敝x幽浮把震驚中的寧見素喚醒。 寧見素也瞬間清醒了過來。 這種史詩級別的方舟星艦,花費幾十年、幾百年來建造,是相當正常的一件事。 ——沒聽說幾年就能造好。 “不知道中央星系在什么地方?我這里只有一份遠距離航行飛行器的圖紙,就是……”謝幽浮指了指機器人們正在瘋狂趕工的方舟星艦。這是她的游戲通關物品。游戲設計沒有給她一個次選方案,比如說,造一艘比較差的宇宙飛船,拿個次級評價也算通關——只有這唯一的通關條件。 “如果中央星系距離不算特別遠,我們可以看看設計圖紙,說不定有可以把你帶回去的中短距離飛行器,那個造起來應該不會很慢?!敝x幽浮心想,實在不行,我親自給你建造。我數值逆天999。 寧見素根本沒有考慮:“女士,遠距離航線飛行器考慮的是補給?!?/br> “啊,對對?!敝x幽浮才發現自己陷入了思維誤區。 中短距離飛行器與遠距離飛行器唯一的差別,就是體量。 星際旅行和公路旅行不同,汽車沒汽油了隨便都能找到加油站,太空中航行能遇到的則只有無窮無盡的冰冷與各種輻射與星爆。動輒數月、數年乃至于數十年的星際旅行,注定了宇宙飛船很難在途中找到補給,一切都必須得自己攜帶。體量大,多帶點。體量小,少帶點。 所謂中短距離飛行器,之所以飛不遠,是因為它們必須仰賴繁華的星系交通網進行補給。 謝幽浮這個作弊玩家很容易解決補給問題。 基地里所有產物都可以用靈質建造,靈質是游戲MOD設置的作弊物資,是一種比目前人類在宇宙中發現的所有能源都高級的物質,用它打造的飛行器本來就不怎么掉耐久——現實中叫能量,游戲里就叫耐久——就算耐久掉光了,補充起來也很容易,一個單位靈質塞進去,耐久全滿。 能源問題解決了,什么都解決了。想飛幾個月就飛幾個月,想飛幾年就飛幾年。 謝幽浮正想說好,哪曉得寧見素和她的解題思路也不相同:“您既然擁有空間折疊技術,很容易解決掉補給問題?!?/br> “啊,對,對對?!敝x幽浮得承認,這也是很優秀的解決方案。 空間折疊技術嘛,這個她很熟。一個單位的耀光稻是一噸重,搬運機器人一口氣就能搬99個單位,再被她開了作弊屬性,一次疊加到999個單位,全部搬走——這不是空間折疊技術是啥?要不然她寥寥幾間倉庫,怎么可能放得下基地生產出來的那么多物資?早就該爆倉了。 談話漸漸緩和了寧見素面對史詩級方舟星艦的震驚,梳理好自己的認知之后,寧見素看著依然慷慨大度、平易近人的謝幽浮,多少有點不自在。 “很抱歉,女士。此前并不知道……”寧見素示意正在修建的方舟星艦,“十分狂妄地向您提出了非常不合時宜的請求,懇請您寬恕?!?/br> 這哪里是區區一個荒星基地? 這是整個帝國。 向人求援時借一元錢坐公交車和向人借二千萬買跑車,這是性質完全不同的兩回事。 謝幽浮招呼他上車,設置好返回路線。 代步車是四座車,最開始寧見素坐了駕駛位,謝幽浮就坐在了后排,并未與他同座。 此后謝幽浮也是通過自動駕駛設定路線,一直坐在后排沒動過。寧見素上車之后,謝幽浮調整了位置,坐到了前排,就在寧見素的身邊。 代步車悄無聲息、輕捷迅速地往前行駛,沉默中,謝幽浮理了理思緒,說:“我帶你來看這個,就是想告訴你,你想報仇,我會幫你?;氐馁Y源你都可以利用,做一個更好、更安全的方案出來——不用拿命去報仇?!?/br> 說到這里,她頓了頓,在考慮是不是要說后面的話。 她覺得自己不應該說什么多,可是,大約是穿越到這個孤獨的世界里,太久沒有和人真誠深入地說過心內最在意的想法,她有一種無法抑制的傾訴欲,讓她特別想對寧見素說點什么。 “我從小讀了很多故事。有些是假的,家言。有些是真的,歷史記載?!?/br> “那些故事里,上位者總有很多考量,他們要權衡利弊,他們要把持重輕,他們要選擇誰應該被保全,誰應該被犧牲——記載這些故事的人,還喜歡強調他們在做出指定犧牲的決定時,多么地掙扎痛苦,多么地難以割舍。就好像被他們犧牲掉的人,還不如他們在決定的那一剎那痛苦?!?/br> “就……你只是失去了一條腿,我失去的可是愛情??!” 她嘲笑了一聲,“嗯,你大概聽不懂。就是,你只是失去了一條命,你只是死了一戶口本,我可是在良心的折磨下流下了兩顆鱷魚淚,喝得酩酊大醉日了幾個漂亮妹子才勉強緩解了那種痛不欲生的苦楚呢……” “但我和他們的想法不一樣。我從來都是小門小戶出身的平頭百姓,我認為忠誠不應該被辜負,善良不應該被辜負。沒有誰可以決定由誰來犧牲。所有事情都有坦蕩磊落、互不傷害的解決辦法,如果大家是自己人,那就不要傷害彼此,把一切力氣都用來對付外敵不好嗎?” “我從來就不理解,為什么賢君要殺死忠臣,為什么要兔死狗烹、鳥盡弓藏?!?/br> “在我小的時候,我的世界里還流行一種,叫武俠?!?/br> “那種里講究的是,路見不平,就要拔刀相助。就算手里沒刀,那你也應該吆喝幾聲,給有刀的人壯壯聲勢,至不濟,你也要嚷嚷得叫所有人都知道,這里有不平事,這里有人受了委屈?!?/br> 謝幽浮笑了笑,拍了拍寧見素的肩膀:“何況,我現在有一把刀?!?/br> ※ 她說,我的世界里。 寧見素沒有追問更多,但是,他隱約知道有些事情不平凡。 和謝幽浮這樣沒有受過專門訓練的小女生不同,寧見素控制情緒的能力非常強,他不隨便展露自己的真實情緒,也不會為了微不足道的好奇心行差踏錯。他只是默默觀察,默默推敲,不動聲色。 謝幽浮眼里的他高深莫測,宛如深海中的礁石。他看謝幽浮卻像是一池清水,一眼到底。 或許,在水紋折射之下,真實會有一些細微的偏差。對寧見素來說,已經足夠了。 她真的很好。 寧見素幾次震驚于她毫不拖泥帶水的慷慨大度,被她科普之后,他才明白,原來那叫俠氣。 你落難快死了,我救你。 你遭遇了不公,承受了委屈,你說出道理來,我幫你。 不需要你付出報酬和代價,不需要你苦苦哀求、卑躬屈膝,我就是看不慣,我就是要管。 …… 寧見素也不想給她報酬。 他就是覺得,這樣好的女孩子,她如果真的很想要一件東西,我為什么不給她呢? 恰好她想要。恰好我有。 給。 ※ 從軍工車間返回之后,寧見素指令搬運1號領取了靈質,又指令治療1號對自己進行醫療輔助,當天晚上就開始了自我治療。他要解決自己畏懼強光的問題。 謝幽浮則把科研室的權限也開放給他,交代他自己去找中短距離飛行器的圖紙。 ——她自己去看研究室的桌面,除了科技樹的一個個按鈕,什么都沒有。 寧見素在初次治療之后,向謝幽浮匯報了情況,據說是要分三個療程、總共二十一天進行,初略估算需要申領8個單位靈質。 “倉庫東西你隨便用,不用給我報賬?!敝x幽浮大手一揮。 寧見素離開之后,她就滾上了自己的大床,滿心幽怨:“我不會又冤大頭了吧?我給他治病我就花了380個單位的靈質,他給自己治3個療程誒,21天,居然才用8個單位?!這游戲是不是就逮著我一只羊薅??!到底是誰的游戲??!” 在床上滾了半天之后,想起游戲里的NPC都很窮,口袋里沒幾千銅幣。 再看看自己,嘖,9字打頭,后邊位數多得數不清,那系統不薅自己薅誰? 再說了,靈質那么多,富余得拿來鋪地板做家具了,給大美男治個病怎么了?別說380,再加七八個0在后邊,那也不是燒不起!誒,就是這么富貴!就是這么牛皮! “嘖,可憐兒巴巴的,8個單位都要專門來找我申請?!?/br> “這情節有點熟悉啊。我是不是寫過???嗯嗯,好像是小夫郎……” 謝幽浮一骨碌翻身坐上輪滑凳子,在書柜前翻找自己排序做記的日記本,“霸道妻主的小夫郎,誒,這里,就是這本!” “就是嘛,我寫過的,小夫郎從小被mama爹爹虐待,吃不飽穿不暖,妻主給他留了雞蛋他也不敢吃,放在碗里都放壞了,嗚嗚嗚,好可憐……他實在舍不得雞蛋被放壞,就哀求妻主,‘可不可以把雞蛋賞給奴吃’……太可憐了,他還以為妻主會罵他嘴饞呢,嗚嗚……” 她抱著日記本回到沙發上,調亮身邊的臺燈,津津有味地看了起來。 日記本里的妻主對小夫郎這樣那樣,小夫郎羞答答地嚶嚶唔唔,夫妻兩個玩得花樣百出,看得謝幽浮如癡如醉,兩條腿不自覺地絞在一起,臉頰也微微泛紅。 是謝幽浮前兩個月寫的小短篇,這時候已經忘得差不多了,看上去就像是全新的。關鍵這小黃文全都是她自己寫的,完美契合自己的XP,每一個字都讓她爽得嗷嗷叫。 看著看著,她將日記本放在膝上,目光落在了虛無處。 如果我不給他靈質,他會求我嗎? 他想要刺殺帝國皇帝,首先要克服的就是自身的弱點,畏懼強光,太致命了。所以,他必須得到靈質,才能使用E治療儀,才能治好自己。 “男人,你想要靈質?給我看看你的誠意?!?/br> “不夠?!?/br> “全部脫掉?!?/br> …… 謝幽浮連意yin都覺得不好意思,強撐著幻想了一下,腦子里描摹出寧見素就在這間屋子里脫衣服的場景,一邊興奮得抵不住,一邊羞澀得捂住臉:“不行不行,真人不行。不可以真人?!?/br> 止住了不道德的幻想之后,謝幽浮趴在沙發扶手上,輕輕嘆了口氣。 如果寧見素不是真人。 如果寧見素只是游戲的NPC,只是一串數據。 就……他是那種笨笨的,只能說有限幾種被事先預設好的句子,聽從指令行事,絕對不會和玩家產生真正意義上的交流……像個充氣娃娃的……那種NPC。 “我就可以下手了?!?/br> 謝幽浮在沙發上蹭了蹭,發現自己竟然真有幾分遺憾。 ——因為寧見素是個活人,真實的人,而不是一個充氣娃娃式的NPC。 嚶,這種級別的大美男,從前真的沒見識過啊。這誰遇見了不迷糊啊,那可是寧見素??!我稍微有點遺憾不能上手,這有什么不可理喻! 懷著這份荒唐滑稽的遺憾,謝幽浮趴在沙發上睡著了,做了一晚上花里胡哨的春夢。 夢里寧見素果然求到了她的屋內,就在主屋寬敞的客廳里,脫光了衣服,光溜溜地跪著,仰頭看著她,那張臉喲,嘖嘖,矜持又隱忍,渴念又克制,用他特殊的咬字腔調,哀求著靈質。 夢里的謝幽浮很惡女,直接對他提出了雌伏的要求。 寧見素眼角下瞥,下唇微抿,呼吸似是停頓了片刻,默默地點了頭。 謝幽浮在夢里都抑制不住自己怦然心跳地瘋狂喜悅,畢竟穿越前也是個雛兒,別說男人的菊花,她連男人的瓜都沒摸過。小黃文寫了幾大車,實戰經驗為零。當下面紅耳赤、歡喜雀躍地拉著寧見素上床,顫巍巍地摸了摸大美男的尊臀,然后她就傻眼了。 她倒是想攻,這破地方沒有閃送也沒有快遞,去哪兒買她的大唧唧呢?雖說這個游戲看上去什么都能做,什么塑料假花,抽紙,灌裝汽水,圓珠筆……那制作面板也不可能有這么奇葩的選項??! 現在人都洗干凈趴在床上了,勇敢的女攻不能被唧唧憋死吧? 謝幽浮開始在屋子里尋找像瓜的東西,筷子不行,鋼筆不行,鞋拔子不行……這不行,那不行,哎喲喂,那個更不行!對老婆好一點行不行?是老婆又不是仇人! 到最后,謝幽浮從自己網游裝備里找到一把笛中劍。就外表是很漂亮的羊脂白玉笛子,中間藏著一把短劍,是網游角色中刺客的裝備之一。代練花了7000塊才拍下來的好東西。漂亮又拉風。 她一邊哄著寧見素,一邊憑著自己多年創作、小黃文的經驗,慢慢把笛子旋了進去。 這離譜的體驗讓夢里的謝幽浮都目眩神迷,差一點興奮得嗷起來。 然后,她這樣,那樣,弄得伏在床上的寧見素冷汗淋漓。見寧見素太過痛苦,夢里的謝幽浮又后悔了,說不出的愧疚和羞恥,連忙把笛子抽了出來,想要安慰道歉又說不出口,鬼使神差地俯下身,在寧見素浸滿冷汗的肩膀上輕輕吻了一下。 中間不知道跳過了什么,謝幽浮就和寧見素一起睡在了被窩里,她還向寧見素道了晚安。 夢中的謝幽浮睡了過去。 突然又驚醒,發現寧見素居高臨下地騎在自己身上,她的胸口上插著白玉色的笛中劍! 啊,我要死了! 他恨我。他找我報仇了!他殺了我! 夢中的謝幽浮不知道為什么那么傷心,看著寧見素冷峻無情的雙眼,淚水不住從眼角往下流。對寧見素的刺殺,她明明有三分心虛,更有七分委屈。意識到自己活不了了,她又仿佛得到了解脫。 死就死了吧。 誰想活在游戲里,就算通關也不知道能不能回家。 再也不用留在這個鬼地方了,再也不用每天照鏡子都看鬼故事了,一了百了! 她伸手去把插在胸口上的笛中劍,當她意識到傷口根本不痛的時候,她就知道自己在做夢了,下一秒,她從沾滿鮮血的床上離開,睜眼就在沙發上。燈還亮著,日記本翻在地上,睡得腰酸背痛。 眼睛是濕的。 心中也還殘留著夢中的情緒與驚悸。 謝幽浮靜靜地坐了一會兒,抽紙巾擦去自己的淚水,慢慢走到床邊。 她的手在夢里寧見素趴過的位置上輕輕撫摩,謝幽浮再一次告誡自己:“小眾癖好要有小眾癖好的自覺。絕對不要招惹圈外人。就算心中有許多難言之欲,約束它,控制它,把它囚禁在最見不得光的地方,不準許它sao擾任何人——包括你自己?!?/br> 省誡過自己之后,謝幽浮舒展酸痛的身子骨,舒服地倒在了床上。 她還能想起夢里種種。 相比起此前刺激的經歷,她其實更喜歡夢里與寧見素道晚安的那一眼,那時候,寧見素就睡在她的枕邊,睡顏沉靜,說不出的靜謐安穩。那也是她的床上第一次躺了另外一個人。 “我要回家的呀?!?/br> 就算壓抑住自己心中的欲望,囚禁了兇殘的獵獸,謝幽浮還是不準許自己去招惹寧見素。 寧見素屬于這個世界。 而我…… 要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