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晚間，八仙樓里最豪奢的包間被傅韞包下，為途徑風城的許老爺接風洗塵。

    還不等到約定的時辰，大家便都陸續到場了。赴宴的人不少，這是拓寬人脈的場合，商人重利，結交的人多了，指不定就能尋著什么生財的道。

    許老爺是主客自不必說，傅韞帶著傅家四公子，這四公子年歲尚小，傅韞帶著弟弟出來長長世故經驗。

    白士杰和楊燁白日里就在一處，于是便同時到了，但進了包間楊燁倒是一愣，那個鄭二爺居然也在。

    白士杰心思靈活，立刻想起了之前楊燁與鄭二爺的糾葛，便對楊燁私語，鄭老大最近搭上了傅韞，也想在這里頭找找門路，想必那鄭二爺是跟著鄭老大來的。

    楊燁沒說什么，他也不是那小肚雞腸的人，這一大桌子的人呢，他只當鄭二爺不存在就是了。

    不過鄭二爺倒是時不時的就瞄他一眼，不太敢明目張膽，那眼神又嫉妒又憤恨的，還記著楊燁在他手里活生生把雪君搶走的事呢，弄的他到現在都沒吃到那個大美人。

    隨后又陸續來了幾個人，包間里已是座無虛席。賓主到齊，美酒佳肴上桌，眾人先是互相寒暄，接著便推杯換盞，不消一會兒就儼然成了故交，席間氣氛融洽的很。

    許老爺作為這次席宴的中心人物，少不得要被吹捧，畢竟來赴宴的人除了想與傅家交好，也都想與這位許老爺攀上，聽說這許老爺生意很廣，誰不想多個發財的路子呢。

    鄭老大又向許老爺敬了杯酒，很是感嘆的奉承道：“沒想到許老爺不過而立之年，就已經成了商賈大家，真是令人敬佩呀！”

    許老爺穩靠椅背，淡淡的笑了笑，“哪里，鄭老爺也不遑多讓嘛?！?/br>
    鄭二爺趕忙趁機巴結道：“還是許老爺厲害，我大哥都快四十了，家業遠不及許老爺?！?/br>
    在座的人大都知道鄭老大是如何起家的，只能說這人運氣好，發了筆橫財。眼下聽到這鄭二爺的話，都心照不宣的笑了笑，含蓄的嘲弄。

    鄭老大又如何不知，但也無法，只能裝作謙虛的陪笑，暗地里狠狠的瞪了鄭二爺一眼。

    這個敗家的弟弟整日游手好閑，還動不動就給他惹事，前些天居然禍害了一個在茶肆里打雜的小孩子，賠了好大一筆銀子。他簡直恨的牙癢癢，哪天尋著機會他非把這個沒腦子的東西趕出家門不可！

    原本今天他根本沒打算帶鄭二爺來，但是鄭二爺死皮賴臉的要跟著，說是學學門道，以后也好幫哥哥一起賺錢。這話倒也不假，鄭二爺確實想研究研究門道，因為最近他從鄭老大那拿錢越來越費勁了！

    當下鄭老大不想再聽鄭二爺說蠢話，就岔開話題道：“不知許老爺此次打算在風城留幾天??？”

    “沒什么事的話明后天就走了，”許老爺曲指扣了扣椅子扶手，臉上的淡笑沒變，看上去溫和儒雅，“這不是要到年關了，趕著回家呢?！?/br>
    “那可太遺憾了！”鄭二爺嘴快，又把話頭接去了，“這風城可是個好地方，”他笑的賊眉鼠眼，“好吃的好玩的多了去了，許老爺應該留下享受幾天才好哇?！?/br>
    “的確是，”白士杰也接過話，其實是想把話頭攬過來，“風城的確人杰地靈，許老爺如若愿意留幾天，我們也好盡盡地主之誼?！?/br>
    許老爺笑了笑，“多謝各位盛情，這風城確實是不錯，我也略知一二，”他若有所思的頓了頓，表情有些玩味，“前幾年我來小住過一段日子?！?/br>
    “哦？”傅韞給許老爺倒了杯酒，“那時許老爺便來風城做生意了嗎？”他得體的恭維道：“怎么我們一點都不知道呢，不然早就跟許老爺結識了?！?/br>
    許老爺笑著搖搖頭，似乎有點感慨，“那時候我還沒經手絲布生意，只是個到處走貨的小行商而已?！?/br>
    “那許老爺那時都做什么啦？”鄭二爺已經喝的面紅耳赤，擠眉弄眼的說：“這風城里有樂子的地方可多了，許老爺去過嗎？”

    鄭老大受不了這該死的弟弟丟人現眼，低聲斥道：“你喝多了，趕緊回去歇著吧?！?/br>
    “我沒喝多！”鄭二爺咕咕噥噥的頂了鄭老大一句，又轉頭繼續對許老爺道：“這城里的地方沒有我不熟的，不知許老爺好哪一口，好酒？好賭？”他頓了頓，堆著臉上的橫rou猥瑣一笑，“還是，好美人？”

    鄭老大知道這臉今天算是丟定了，“別胡說八道，不看看這是什么場合！”他氣的吹胡子瞪眼，不自覺就露出了粗魯的本性，使勁兒搡了鄭二爺一把，“喝醉了就趕緊回家去！”

    席間眾人各自勸酒，看來有這鄭二爺在，是少不了有笑話可以看了。

    楊燁一直在默默喝著酒，有一搭沒一搭的聽著眾人說話。其實他不太適應這種場合，一群商人聚在一起，話里話外的彎彎繞繞太多，他沒那個七竅玲瓏心。此刻又聽到那個鄭二爺說起美人，他不由得皺眉，想起了那人看著段山雪時的下流樣子，心里一陣不痛快。

    許老爺打圓場似的笑了笑，不咸不淡的說：“美人嘛，誰能不喜歡?！?/br>
    “對嘛！”鄭二爺感覺遇到知己了，雙眼冒光的問：“不知許老爺好哪種美人，男人還是女人？”

    許老爺依舊是波瀾不驚的樣子，含笑道：“既然是美人，哪還分男女啊?！?/br>
    鄭二爺更來勁兒了，“那許老爺可得在風城多留些天，這城中的美人可不少哇！”說到這他忽然瞥了眼楊燁，裝模作樣的嘖嘖嘆道：“就比如被楊公子占下的那個，那可是個大美人兒，有機會可得去瞧瞧?！?/br>
    楊燁捏緊了酒盅，擰眉慍怒的看著鄭二爺，不知那人是不是存心挑釁。

    白士杰見狀不等聲色的拍了拍楊燁的肩膀，笑嘻嘻的看向鄭二爺，語氣卻有點冷，“既然已經被楊公子占下，那旁人也沒機會瞧了?！彼洲D向許老爺，這回是插科打諢的意思，“況且許老爺多年走南闖北，什么樣的美人沒見過，哪像我們這么沒見過世面?！?/br>
    許老爺晃著酒盅笑了笑，倒是沒謙虛，“是啊，這世上的美人可太多了，各有千秋，見多了也辨不出哪個更美了?！?/br>
    “哪會辨不出！”鄭二爺打了個酒嗝，“被楊公子占下的那個可是個少見的美人，只要瞧上一眼就絕不會忘?！彼胱碇膊活櫦闪?，一心想在眾人面前奚落楊燁，“堂堂的楊三公子為了那美人居然跑去扛米袋，現在又離了楊家出來做生意，你說，那得是個什么樣的美人，才能把楊公子迷成這樣?！?/br>
    “哦，是嗎？”許老爺靠在椅背上，像是起了幾分興趣，打趣楊燁道：“想不到楊公子還是這么個癡情人吶，看來那的確是個了不得的美人呢?！?/br>
    楊燁維持著風度，對許老爺略點了下頭，白士杰拍著他的肩膀安撫，面色不渝的看向鄭二爺，可那鄭二爺緊接著又開口了。

    “可不就是個了不得的美人嘛！”鄭二爺不顧鄭老大的呵斥，色瞇瞇的說：“許老爺你沒見過真是太可惜了，那雪君可是真美??！”

    楊燁緊繃著臉，惱怒鄭二爺無恥的肖想，可這時候許老爺卻瞇了瞇眼，問鄭二爺道：“那美人叫什么？”

    鄭二爺忙道：“雪君啊，春碧堂的頭牌！”

    “春碧堂……”許老爺低喃著，瞇起眼睛敲了敲椅子扶手，“雪君……”

    忽然，許老爺短促的輕笑一聲，意味不明的看向楊燁，玩味道：“原來楊公子也是此道中人，怪不得在樊都府的時候，那些歌妓你看也不看一眼?！?/br>
    楊燁緊抿著嘴，一時不知作何回答。

    白士杰心知他肯定憋悶壞了，攬著他的肩膀對許老爺笑道：“楊兄本來就是如此，從前我們出去消遣他也是不與人調笑的，楊家的人都嚴肅?！彼中ξ幕瘟嘶螚顭?，“不過楊兄現在已經有趣多了，全靠我逗著呢，是不是啊楊兄？”

    楊燁勉強笑了笑，這個話題算是過去了。

    傅韞很有眼色的帶眾人又聊起生意上的事，那鄭二爺徹底醉了，鄭老大氣哄哄的叫人把他抬出去，也不知道扔哪去了。

    宴席很晚才散，楊燁帶著滿身風雪回了春碧堂，進了臥房就抱住段山雪不放。

    只有這一刻他才是安心的，寧靜的。那些觥籌交錯虛與委蛇，真真假假的討價還價，他實在不擅長，不喜歡。

    “阿燁怎么了？”段山雪輕拍著楊燁的背，柔聲問：“生意有什么不順嗎？”

    楊燁在他的頸彎里搖搖頭，深深的嗅了嗅他的氣息，然后抬起頭捧住他的臉，仔仔細細的瞧著。

    “怎么了？”段山雪覆住楊燁的手，笑著問：“阿燁怎么這樣看著我？”

    “有時候，我真希望你沒有這么美就好了，”楊燁酸酸的嘟囔，“那樣就不會有那么多人覬覦你了，”他抵住段山雪的額頭，像受委屈了似的，“一想到那些人，那些人如何肖想你，我就吃醋，難受?！?/br>
    段山雪笑了，“可我是阿燁的啊，”他在楊燁的手心里蹭著臉頰，柔情的哄著人，“我是阿燁一個人的，永遠都是?！?/br>
    楊燁又將他抱緊，一顆心飽飽漲漲的滿足，“約摸年后我便能湊夠銀子了，”他用嘴唇磨蹭著段山雪的耳朵，“過幾天得了空，咱們就出去看看宅子，選一個你中意的，那就是我們的家了?！?/br>
    段山雪側頭在楊燁的耳朵上親了親，甜蜜道：“好?！?/br>
    第二天楊燁照常吃過早飯就走了，段山雪打掃打掃臥房，又倚在桌邊看了會兒書，看著看著就犯困了。

    冬日格外慵懶，他準備回床上睡一會兒，可鴇公卻突然來找他，說是樓下有位客人想見見他。

    段山雪不動聲色的拒絕，含笑道：“我現在還被楊公子包著呢，師傅忘了么？”

    “是是是，我也不敢壞了規矩，得罪那楊公子啊，”鴇公堆著笑，極力勸道：“那客人只見見你，不做旁的，就在二樓最里邊的小雅間，這會兒也沒什么人，我都安排好了，你就下去看一眼？”

    段山雪心知肚明，鴇公肯定是收了那人不小的好處，不過他現在不好太拂鴇公的面子，畢竟之前有求于人，而且現在他還沒離開春碧堂呢，以后保不準還會有什么事，還是不要得罪鴇公為好。

    “當真只是見見？”段山雪有點不放心，敲打鴇公道：“若是有什么事，楊公子可絕容不了?！?/br>
    “沒事沒事，叫小福在門口守著，要是真有事你就喊，我第一個不能饒了他！”鴇公見段山雪松了口，一臉干褶子都笑出來了，“放心吧，師傅多疼你，不能教你委屈！再說師傅也不敢給楊公子捅刀啊，堂主知道了也不能容我，你就放心吧！”

    段山雪斟酌再三，點頭應了。他料想應該不會有什么事，不然鴇公也兜不起，那就給鴇公這個人情，萬一以后再有事求著鴇公，也好說話。

    段山雪帶著小福下了樓，叮囑小福千萬別走開，小福是個有分寸的，連忙保證一定寸步不離的守在門口，有事就喊他。

    小雅間在二樓最西邊，段山雪在門口吸了口氣，又看了眼在門口站好的小福，推門進去了。

    房里拉著窗簾，墻邊燃著暖燭，光線朦朧，悄無聲息。

    段山雪正思慮著到底是哪位客人，但是剛繞過門口的小屏風，突然就被人從背后抱住了。

    段山雪嚇了一跳，立刻就掙，可那人死勒著他，在他耳邊輕笑著沉聲道：“小東西，長大了啊?！?/br>
    段山雪如墜冰窟，瞬間僵住。